綠化帶中傳來細微的呻吟聲，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李如玉眸光一寒，鬆開扣著鹿玖手腕的手，身形一動，便已出現在那黑影倒地之處。
    鹿玖強忍著精神震蕩帶來的餘痛，快步跟上。隻見一個穿著深灰色夜行衣、麵罩脫落的中年男人癱軟在地，胸口有一個明顯的凹陷指印，嘴角不斷溢著血沫，眼神渙散，顯然已經失去了反抗能力。他身邊散落著那柄被李如玉一指擊碎的怪異短杖碎片。
    李如玉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神冰冷如同萬載寒冰：“誰派你來的？‘影蛛’？還是‘先知’本人？”
    那刺客艱難地喘息著，眼中閃過瘋狂的恨意和一絲恐懼，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卻猛地咬緊了牙關，喉嚨裏發出咯咯的聲響！
    “想自盡？”李如玉冷哼一聲，指尖隔空一點，一股冰冷的氣勁瞬間打入對方下頜某個穴位！那刺客渾身一僵，咬合肌瞬間麻痹，再也無法用力。
    “秦海！”李如玉頭也不回地冷聲道。
    一直遠遠跟在後方、負責暗中警戒的秦海立刻帶著幾名安保人員如同鬼魅般出現，額頭上全是冷汗：“陛下！屬下失職！”
    “將人帶回去，撬開他的嘴。朕要知道一切。”李如玉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
    “是！”秦海立刻讓人將那癱軟的刺客拖走，迅速清理現場，動作幹淨利落。
    處理完刺客，李如玉重新回到鹿玖身邊。夜色下，她的臉色似乎比剛才更白了一些，眉宇間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剛才那雷霆一擊和瞬間製穴，顯然也消耗了她不少心力，尤其是在舊傷未愈的情況下。
    “還能走嗎？”她看向鹿玖，聲音恢複了一絲平時的清冷，但仔細聽，卻能察覺到一絲極淡的關切。
    “能！”鹿玖立刻站直身體，雖然腦袋還有些隱隱作痛，但體內“磐石澤意”自行運轉，已無大礙，“一點小反噬，不礙事。”
    李如玉仔細看了他一眼，確認他確實無恙，這才微微頷首：“回去。”
    兩人不再多言，快步回到公寓。關上門，將外麵的夜色和殺機徹底隔絕。
    屋內的溫暖和寧靜撲麵而來，讓緊繃的神經瞬間鬆弛下來。
    “坐下。”李如玉指了指客廳的沙發，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鹿玖依言坐下。李如玉走到他麵前，伸出右手，指尖再次縈繞起那縷精純而清涼的內息，輕輕點在他的太陽穴上。這一次，她的動作比上次更加輕柔，那內息也不再是強行疏導，而是如同最細膩的冰泉，溫柔地滋潤安撫著他受創的精神。
    鹿玖閉上眼，感受著那清涼的氣息驅散著最後的刺痛和眩暈，舒適得幾乎要喟歎出聲。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內息中那份小心翼翼的控製和……難以言喻的溫柔。
    過了片刻，李如玉收回手：“可以了。今夜勿再練功，好生休息。”
    “謝娘娘。”鹿玖睜開眼，看向她。燈光下，她的臉色依舊有些蒼白，額角甚至滲出些許細密的冷汗。顯然，接連的調動內息對她而言也是不小的負擔。
    “您……”鹿玖心中一緊，下意識地站起身，“您的傷……”
    “朕無礙。”李如玉打斷他，轉身想走向臥室，腳步卻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鹿玖心頭一顫，再也顧不上什麽禮節和分寸，一個箭步上前，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娘娘！”
    他的動作很快，帶著不容拒絕的關切。手掌接觸到她手臂的瞬間，能清晰地感覺到她家居服下手臂的微涼和一絲極其輕微的顫抖。
    李如玉的身體猛地一僵，似乎極其不習慣這樣的觸碰。她抬眸看向鹿玖，清冷的眸光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有驚愕，有一絲怒意，但更多的是一種猝不及防的……無措。
    鹿玖迎上她的目光，沒有鬆開手，眼神堅定而擔憂：“您需要休息！讓我幫您調息，就像……就像上次那樣？”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懇求和後怕。他無法再看著她獨自承受傷痛。
    兩人僵持在客廳中央，空氣仿佛凝固了。鹿玖能聽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聲，也能感受到她手臂傳來的微涼和那細微的顫抖。
    李如玉死死地盯著他，那目光仿佛要將他看穿。時間一秒秒過去，就在鹿玖以為她會震怒甩開他時，她眼中那複雜的情緒卻如同潮水般緩緩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帶著無盡疲憊的……妥協。
    她極其輕微地、幾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然後，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般，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脆弱的陰影。
    這個無聲的默許，像是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鹿玖心中最柔軟也最勇敢的那個部分。
    他不再猶豫，小心翼翼地、幾乎是半扶半抱地，將她攙扶到沙發邊坐下。然後他坐在她身後，深吸一口氣，掌心凝聚起溫厚純粹的“磐石澤意”，如同上次一樣，輕輕地、穩穩地貼在她後心的穴位上。
    這一次，他沒有遭到任何抵抗。她體內的氣息雖然依舊有些紊亂，卻不再冰冷狂暴，反而像是疲憊歸巢的鳥兒，自然而然地接納了他那溫和力量的湧入。
    他的內息如同暖陽，溫柔地包裹著她受損的經脈和躁動的精神核心，一點點地撫平那些因強行出手而引發的反噬波動。兩人都沒有說話，客廳裏隻剩下彼此清淺的呼吸聲和內息交融時那極其微弱的共鳴。
    這是一個漫長而靜謐的過程。鹿玖全神貫注，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力量與她融合，修複著她的傷痕。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體的漸漸放鬆，氣息的逐漸平穩，甚至能聽到她發出一聲極其輕微、如同歎息般的舒適喟歎。
    不知過了多久，李如玉體內最後一絲紊亂也終於平複下來。鹿玖緩緩收回內息，額頭上已滿是汗水，臉色也有些發白，但眼神卻異常明亮。
    他收回手，輕聲道：“娘娘，好了。”
    李如玉緩緩睜開眼。她的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那份疲憊感已經消散了許多，眸光也重新恢複了清澈和平靜。她沒有立刻起身，也沒有回頭，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裏，仿佛在感受著體內久違的安寧。
    良久，她才極輕地開口，聲音帶著一絲沙啞：“你的‘磐石澤意’……進益非凡。”
    “是娘娘教導有方。”鹿玖低聲道，目光落在她纖細卻挺拔的背脊上，心裏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情感。
    李如玉沉默了片刻，忽然緩緩轉過身來，麵對著他。
    兩人的距離很近，鹿玖能清晰地看到她長睫上未幹的細微汗珠，能聞到她身上清冽的冷香和自己汗水的味道交織在一起。
    她的目光不再是平日那種洞悉一切的銳利，也不是冰冷的威嚴，而是一種複雜的、帶著審視、困惑，還有一絲極其細微的……柔軟的探究。她就那樣靜靜地看著他，看著這個一次次闖入她的世界、一次次擋在她身前、一次次用最笨拙卻也最真誠的方式溫暖她的男人。
    鹿玖的心跳得飛快，幾乎要衝破胸腔。他被她看得有些手足無措，臉頰發燙，卻鼓足了勇氣沒有移開視線。
    “為什麽？”她忽然輕聲問道，聲音低得像耳語，“為什麽一次次……不顧性命？”
    鹿玖愣住了。他看著她近在咫尺的眼睛，那裏麵清晰地映出他自己緊張而認真的臉。萬千思緒在腦中翻湧，最終都化作了最簡單也最直白的一句話，脫口而出：
    “因為……您對我來說，很重要。比我的命更重要。”
    這句話如同石破天驚，在寂靜的客廳裏回蕩，也重重地砸在了李如玉的心湖上。
    她的瞳孔微微收縮，身體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那雙總是平靜無波的眼眸中，瞬間掀起了滔天巨浪，震驚、茫然、無措、甚至還有一絲……恐慌？各種情緒飛快地閃過，最終都沉澱為一種深沉的、複雜的震動。
    她看著他，看了很久很久。久到鹿玖以為時間都已經停止。
    然後，她極其緩慢地、極其輕微地……伸出了手。那白皙修長、曾執掌乾坤、也曾揮刃殺伐的手指，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輕輕地、試探性地……觸碰到了鹿玖的臉頰。
    指尖微涼，卻像帶著滾燙的電流，瞬間擊穿了鹿玖所有的防禦，讓他渾身劇震，大腦一片空白，隻能呆呆地看著她。
    她的指尖在他臉頰上停留了片刻，那觸感輕柔得如同羽毛拂過，卻帶著千鈞重量。她的目光依舊牢牢鎖著他，仿佛要透過他的眼睛，一直看到他的靈魂最深處。
    最終，她收回了手，站起身，沒有再看鹿玖一眼，轉身向臥室走去。她的腳步似乎有些匆忙，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在臥室門關上的前一瞬，她極低極低的聲音飄了出來，輕得仿佛幻覺：
    “……朕知道了。”
    房門輕輕合攏，將鹿玖一個人留在客廳裏。
    他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呆呆地坐著，臉上那被觸碰過的地方仿佛還在燃燒，心裏像是被投入了燒紅的烙鐵，滾燙、灼熱、又帶著一種近乎疼痛的喜悅。
    她聽到了。 她沒有拒絕。 她……碰了他。
    雖然隻有一瞬，雖然依舊隔著千山萬水，但那座堅冰築就的堡壘，終於被他用最笨拙也最熾熱的方式，撬開了一絲縫隙。
    窗外，天色漸亮，晨曦微露。新的一天即將開始，而某些東西，已經永遠地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