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身份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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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原人中,除了少部分漏網之魚,剩下的無非是從各地遷居草原的。水草豐美,又都是無主之地,自然有人願意去放牧。這裏麵有西涼的羌人,東北的胡人,南附的草原人。但是要我說來,最多的,還是屬漢人。”
    “因為去了草原,地廣人稀,缺少約束,人的本性自然就釋放出來,怎麽舒服怎麽來,披頭散發就成了日常。草原上皮毛不要錢,還能抵禦風寒,布料貴得多,所以都改穿皮襖......”
    “先賢有語:生於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據我所知,草原之上,很多部落都能認得漢字,也會說一些官話,若是給他們換上漢人裝扮,又如何進行區分?難道靠一紙戶籍?那東西可以造假的!”
    武安君望著遠處連綿的營帳,眉頭微蹙。他麾下的北元降兵日漸增多,其中既有北地漢人,也有草原人,若是不能讓他們達成身份認同,彼此間的隔閡便會如影隨形,始終是個隱患。
    “大人的意思是,我們草原人,很可能跟漢人是同樣的祖先,隻是生活的環境不同?”漢達索眼中驟然閃過一抹亮光,雙手不自覺地攥緊了拳頭。自打歸降以來,他在唐州軍中總覺得自己像個外人,這種格格不入的感覺讓他備受煎熬。
    “當然。”武安君頷首,語氣篤定,“從古籍記載來看,草原人與漢人糾纏了千餘年,相愛相殺從未停歇。這麽長的時間裏,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又怎能分得清界限?”
    他伸手拍了拍漢達索的肩膀,掌心的溫度透過衣料傳遞過去:“漢達索,你看,我們同樣是黃皮膚、黑眼睛、黑頭發,你我之間,本就沒有什麽不同。”
    “我知道,不光是你,就連其他各營的指揮使,都納悶我為何要吸納你們這些草原人進入唐州軍。”武安君頓了頓,目光掃過營中穿梭的士兵,“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你,在我眼裏,草原人與漢人,並無區別。”
    那些草原人想要侵占中原時,總會吸納大量漢人為己所用,他武安君為何不能將草原人收為臂膀?北元朝廷重用漢人文官,隻因他們深諳治理之道;草原人擅長騎射,他自然要將其納入軍中,以增強騎兵戰力。若是對草原人一味趕盡殺絕,又去哪尋找優秀的騎兵苗子?
    這番話雖有安撫漢達索的意味,卻也道出了武安君的真實想法。數千年以來,這片土地上湧現過無數異族,最終都無一例外地被漢族同化。他相信,這些歸順的草原人,假以時日也會如此。
    “卑職願為大人效死!”漢達索再也抑製不住情緒,熱淚順著臉頰滾落,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投降以來的種種煎熬,在這一刻盡數煙消雲散,心中的陰霾被武安君的話語徹底驅散。
    “效死就不必了,烏爾姆倒快被你折騰死了。”武安君俯身探了探烏爾姆的鼻息,見他呼吸尚算平穩,當即吩咐道,“來人,把他送到急救隊那邊處理傷口。”
    看著漢達索離去的背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八個字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武安君卻很快搖了搖頭。漢達索早已沒了退路,況且他自身足夠強大,若是對方真有異心,他也絕不會心慈手軟。
    烏爾姆醒來時,隻覺得渾身像散了架一般。他躺在幹淨的床鋪上,鼻尖縈繞著淡淡的草藥味,身旁不時有身穿白布衣的女子走動,輕柔的腳步聲在帳中回蕩。這場景讓他一陣恍惚——難道是到了天堂?可以他過往的所作所為,實在不該有這般待遇。
    “嗷——”他剛想掙紮著坐起身,渾身的傷口便傳來鑽心的疼痛,忍不住痛呼出聲,額上瞬間布滿冷汗。
    “快去通報大人,烏爾姆醒了!”一名侍女拿起床邊的記錄本看了一眼,隨即朝著門口的守衛高聲喊道,聲音清亮。
    “我、這是在哪?”烏爾姆暈乎乎的,腦中一片混亂,但身上清晰的痛感告訴他,自己還活著。
    “這裏是唐州軍急救隊。”侍女柔聲解釋,“你身上有大麵積擦傷,已經清洗上藥了。疼痛是難免的,忍過這幾天就好了。”說罷,她便轉身照料其他傷兵去了——眼下傷兵太多,每個人都要負責二十多個,實在分身乏術。
    “什麽鬼?”烏爾姆喃喃自語,根本沒聽過“急救隊”這個名號。但他聽懂了後半句——這撕心裂肺的疼痛,還得熬上好幾天。
    武安君走進帳中時,一眼就瞧見了被綁得像粽子似的烏爾姆,忍不住暗自咋舌——漢達索下手未免也太狠了些。
    他走到床邊,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烏爾姆,目光平靜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
    烏爾姆被這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喉結滾動了一下,試探著問道:“你就是唐州軍的武大人?”他知道大乾這邊重文輕武,便刻意用了稱呼文官的“大人”二字。
    “烏爾姆,你我也算打過交道,這麽快就忘了?”武安君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當初在泌陽城下,二人雖未正麵交鋒,卻也算是有過照麵——那時烏爾姆兵敗如山倒,靠著乘船渡河才撿回一條命。
    “大人若是為了來羞辱在下,大可不必!”烏爾姆梗著脖子,擺出一副硬氣的模樣。事到如今,他也沒什麽可失去的了。
    “羞辱?我可沒這嗜好。”武安君擺了擺手,笑意更深,“我來隻是沒想好,該怎麽處置你。”他看著烏爾姆那狼狽的模樣,實在忍不住笑意——這家夥被綁成這樣,倒像是待宰的羔羊。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烏爾姆見武安君笑得開懷,哪裏還不知道對方是在笑話自己,臉頰漲得通紅,卻隻能硬撐著。
    “當初你為了自保,準備拿漢達索頂罪,這會兒倒硬氣起來了。”武安君收斂笑意,語氣陡然轉冷,“是覺得我的手段不如蒲仙敖烈嗎?”
    這句話如同利刃,瞬間刺穿了烏爾姆的偽裝。他麵色驟變,想起蒲仙敖烈的所作所為——當初若非蒲仙敖烈把他往火坑裏推,最後甚至直接下令關門斷了他的生路,他也不至於落到這般田地,心中頓時湧上一陣寒意。
    “折磨人的方法,我知道不少。”武安君語氣平淡,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比如,現在把你綁到樹上,刷上一層蜂蜜。那些螞蟻就會爬滿你全身,往你的傷口裏鑽……有個詞叫‘萬蟻鑽心’,要不要試試?”
    烏爾姆聽得渾身發毛,恨不得抬手給自己一巴掌——逞什麽口舌之快,這不是自討苦吃嗎?
    “放心,我自幼苦讀聖賢書,做不出這種事,傳出去影響不好。”武安君話鋒一轉,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不過,我若是把這種方法告訴漢達索,再把你交給他處置,你說會怎麽樣?”
    烏爾姆如墜冰窟,渾身的傷口仿佛都在隱隱作痛。他這一身傷本就是漢達索造成的,若是真落到漢達索手裏,對方一定會用這種法子折磨自己,讓他生不如死。
    “武大人,在下錯了,還請給個痛快!”烏爾姆深吸一口氣,終究是認了慫。好漢不吃眼前虧,沒必要硬撐著遭罪。
    “兩條路給你選。”武安君伸出兩根手指,“一是把城中情況如實告訴我,我給你個痛快的死法;二是歸順我,參與攻城戰,打下臨潁城。”他本就不是非要烏爾姆歸降不可,強扭的瓜不甜。
    “大人要攻城?”烏爾姆吃了一驚,失聲問道,“明明是要困死我們,怎麽突然要攻城了?”
    “如今城中折損慘重,正是攻城的良機,豈能坐失?”武安君語氣篤定,“我唐州軍火炮犀利,蒲仙敖烈,守不住的。”
    烏爾姆陷入了激烈的掙紮。他之所以之前態度強硬,是因為妻兒還在克淮軍的地盤上——若是他投敵,蒲仙敖烈一句話,就能讓他全家喪命,由不得他不謹慎。可若是蒲仙敖烈兵敗被俘,誰還會在意他的家人?說不定還能趁機把他們接出來。
    “大人,啊——”想到這裏,烏爾姆便打定了投降的主意,剛想掙紮著起身行禮,屁股上的傷口卻突然撕裂,劇痛讓他忍不住痛呼出聲,額頭的冷汗又冒了出來。
    “無妨,躺著說就好。”武安君示意他不必起身,“沒必要平白遭罪。”
    “那個……我若是投降,待遇如何?”烏爾姆有些難以啟齒,卻還是問了出來。好死不如賴活著,他想知道自己還有多少價值。
    “投降的話,必須帶頭參加攻城戰,你的地位由戰功決定。”武安君耐心解釋,“我麾下唐州軍,各營有指揮使、副指揮使各一人,往下是都頭——步兵二百一十人為一都,騎兵一百人為一都。都頭之下是隊正,步兵四十人一隊,騎兵二十人一隊。再往下是什長,這就是基本編製。”
    他頓了頓,報出軍餉數額:“普通士兵月餉二兩銀子,什長三兩,隊正五兩,都頭十兩,副指揮使十五兩,指揮使二十兩。能拿多少,全看你自己的本事。”
    武安君心中暗自欣喜——若是烏爾姆肯歸降,攻入城中後,他便能出麵勸降,可大大減少巷戰的傷亡。
    “漢達索是什麽身份?”烏爾姆最關心的還是這個。從之前的遭遇來看,漢達索對他恨之入骨,若是二人地位懸殊,他在唐州軍的日子恐怕不會好過。
    “六營指揮使。”武安君答得幹脆。他知道,烏爾姆既然問起,就是想跟漢達索一較高下,這正是他希望看到的——有競爭才有動力。
    “那些隨我一同被俘的兄弟,能不能繼續交給我?我去說服他們歸降。”烏爾姆深吸一口氣,心中已有了計較,“雙拳難敵四手,總得有幾個幫手才行。”他很清楚,若想不被漢達索刁難,就必須在攻打臨潁的戰役中立下戰功。
    “好。”武安君點頭應允,“既然如此,你就先當個都頭,那些兄弟都歸入你麾下。好好養傷,等時機合適,我安排你們攻城。”他輕輕拍了拍烏爾姆的肩膀——那是他身上為數不多沒受傷的地方。
    “大人就不怕我們趁機逃入城中,或是反過來給唐州軍一刀?”烏爾姆有些詫異,武安君居然如此信任他們。
    “臨潁必破。”武安君語氣堅定,“你們若是真心歸順,這便是投名狀;若是想反水,臨潁就是你們的葬身之地。自己選的路,不後悔就行。”他根本不怕烏爾姆反水。
    蒲仙敖烈本就坑過烏爾姆,如今就算烏爾姆想回城,蒲仙敖烈也未必敢接納。他不確定烏爾姆是否會反水,同理,蒲仙敖烈也無法確定烏爾姆的忠心。真到了戰場上,就算烏爾姆向蒲仙敖烈表忠心,對方也隻會讓他與唐州軍死戰,絕不會放他入城——風險實在太高。
    隻要烏爾姆在攻打臨潁時立下戰功,就再也沒了回頭路,隻能像漢達索一樣,在唐州軍踏踏實實地建功立業。
    烏爾姆張了張嘴,想再說些什麽,最終卻隻是點了點頭。
    武安君又問了些城中的情況——糧草還算充足,但士兵傷亡慘重,可戰之兵約有兩千人,與他的判斷相差無幾。
    讓武安君驚喜的是,城中的戰馬遠超之前的預估,接近三千匹。原來蒲仙敖烈怕戰馬被襄陽軍繳獲,早已將附近的馬匹盡數收攏到臨潁城,這才積攢下如此規模。
    此時,東、西、北三門的戰壕已基本成型,在城門外連成一片。敵軍若想再派騎兵突襲,就得先填滿戰壕,無異於癡人說夢。
    唯獨南門,唐州軍正在壘築高台,如今已有一丈多高,照這進度,過兩日就能與城頭齊平。
    南門的異常自然瞞不過城頭的克淮軍。楊成和一早就登上城樓查看,眉頭擰成了疙瘩。
    隻見高台後方,三架攻城車正在組裝,體型比普通的攻城車寬了一倍還多。尋常攻城車僅能容納兩名甲士並行,而這三架,足以讓四人並排通過。
    上次武安君截獲的工匠中,恰好有製作攻城車的高手——那是白蓮教好不容易搜羅來的,卻被他撿了個便宜。
    起初,工匠們也反對製作如此龐大的攻城車,隻因體型越大,重量便越重,木製結構的承重有限,再加上士兵的體重,很可能會被壓垮。
    武安君卻大手一揮,讓他們將所有連接部件都改用鋼鐵熱鍛工藝製作,牢固性遠超木料,這才有了眼前這些巨型攻城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