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賢內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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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誰惹我們家小丫頭片子生氣了?”武安君笑著踱到小檀跟前,伸手彈了彈她鼓起的腮幫子。這李采薇身邊的丫頭,性子活泛得很,瞧著就討喜。
    小檀被他這親昵的舉動弄得一怔,隨即梗著脖子哼道:“姑爺昨日進城時那般大陣仗,襄陽城誰沒瞧見?偏偏商行的門坎都快被您繞禿了,就是不肯來!”她心裏替自家小姐委屈——李采薇嘴上說著“不必急”,昨夜房裏的燈卻亮到後半夜,窗紙上的影子挪來挪去,分明是等得坐不住了。
    “是為夫的不是。”武安君一拍額頭,恍然想起自己如今在襄陽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從前每次來都宿在江南優品鋪,倒把李采薇和商行這處真正的“家”給忘了,“這就去賠罪,勞煩小檀姑娘帶路?”
    他學著李采薇平日裏的模樣,在小檀頭頂輕輕敲了記,力道輕得像拂過一片羽毛。
    小檀臉頰微紅,嘴上卻依舊不饒人:“哼,商行可不是誰都能進的!”話雖如此,腳下卻已轉身朝門外走去,“上車吧。”
    此時夏收在即,商行正忙著籌備收糧的事,同時還要從外地采買布料、針線等日用物資。農戶們賣了餘糧,總要添置些家當,商行作為小商販的上遊,自然得提前把貨備足了。
    武安君趕到時,李采薇正在後院翻賬簿。具體的雜事自有管事打理,她隻需把好方向、算清賬目。這還是武安君頭一回見她處理公務的樣子——從前他總在前廳候著,要等她忙完了才能見著麵。如今成了她的夫君,總算能直入後院了。
    “小檀,說了對賬時別來擾我。”李采薇頭也沒抬,筆尖在賬冊上沙沙滑動,聲音裏帶著幾分專注後的微啞。
    “得妻如此,為夫怕是要被財神爺追著送錢了。”武安君走到她身後,下巴輕輕擱在她發頂。
    “啊!夫君?”李采薇猛地抬頭,賬本差點脫手掉在地上,臉頰瞬間飛紅,慌忙起身行禮,“你怎麽來了?”
    “看你這般辛苦,怕累壞了。”武安君順勢將她攬入懷中,鼻尖縈繞著她發間淡淡的皂角香。他何其有幸,身邊的女子個個都在為他的事業操勞,連見一麵都難。
    “哪就累著了,不過是這陣子事多些。”李采薇把臉埋在他胸口,聽著那沉穩有力的心跳,連日來的忙碌仿佛都消散了,隻想就這麽靠著。
    “要不,跟我去唐州?”武安君輕撫著她的背,“襄陽這地界,日後是誰當家還說不準,到了我的地盤,總好過在這兒懸著心。”
    “偌大的家業,哪能說丟就丟?”李采薇在他懷裏搖了搖頭,“去唐州開個分號倒是可行,比如南陽就不錯。”她從不似尋常女子那般,把一生都係在男人身上。自己有安身立命的本事,才最穩妥。
    “你要那麽多錢做什麽?”武安君失笑。如今他地盤大了,養唐州軍也沒從前那般吃力,不像過去,總惦記著商鋪的銀錢應急。
    “我想把蜀地那個硫磺礦盤下來,約莫要十萬兩。”李采薇抬頭看他,眼裏閃著精明的光,“以後你要多少硫磺,咱們就挖多少,不過是多養些人手罷了。”她知道武安君對硫磺的需求極大,早就動了心思。
    蜀地那礦還停留在人工鑿石的階段,產出低得可憐,成本卻高得嚇人。上次在大盤山,她親眼見了煤礦和鐵礦的開采法子,效率比這高了一倍還多。若是把礦盤下來,照著火礦的法子改造,保準能把硫磺價壓到一兩銀子以下。
    “十萬兩?”武安君咋舌,他麾下唐州軍一個月也才耗三萬兩,這礦可真夠貴的。
    “貴嗎?那可是占地數千頃的整座山。”李采薇不以為然,“要不是那土司急著用錢,八抬大轎請他賣,他都未必肯鬆口。”
    “土司?急用錢?”武安君皺起眉。朝廷在巴蜀、雲貴雖有統治,卻隻及城池,城外廣袤地界仍是土司說了算。這些人世代相傳,不僅有良田財富,還有私人武裝,連官府都得讓三分。在他看來,土司哪有缺錢的道理?除非是在謀劃什麽大事。
    “嗯,先前我爹問過,人家壓根不搭理——那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產業。”李采薇也覺得蹊蹺,“前兩個月卻突然托人找我爹,說想把礦盤出去,問我們有沒有意向。”
    “十萬兩,我瞧著他未必賣得出去。”武安君搖頭,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誰會砸十萬兩進去?
    “可若是不買,硫磺供應就難保證了。”李采薇憂心道,“斷了硫磺,唐州軍的火器怕是要受影響。”
    “在那種地方買礦,靠譜嗎?”武安君揉了揉臉,沒想到李采薇竟在謀劃這麽大的事。
    “應當無妨。”李采薇篤定道,“那土司跟我爹自幼相識,是個重信守諾的。我爹看人準,說可信。”李恒盛走南闖北多年,識人的本事從未出過錯,靠著這點,商路才能順順當當。
    “商行有這麽多現銀?”武安君當然知道硫磺的重要性。若能有穩定且便宜的貨源,他能打造出更多火器。
    “眼下還差些,不夠就問我爹借,日後再還便是。”李采薇說得輕巧。襄陽分號家底雖厚,卻要留足周轉的銀錢和物資,總不能掏空了去買礦。
    “說吧,想要什麽謝禮?”武安君把她抱得更緊了些。
    李采薇的臉瞬間紅透,細若蚊吟道:“我想要個孩子。”夫君不在身邊的日子,若有個孩子陪著,日子也能熱鬧些。
    武安君心頭一熱,當即打橫將她抱起,大步朝後屋臥房走去。
    小檀在門外聽得動靜,趕緊捂住臉,指縫卻張得老大,心裏直嘀咕:這青天白日的,也太急了些……
    這邊武安君與李采薇剛歇下,雲歌就派夥計來商行尋人。小檀硬是等到屋裏沒了動靜,才紅著臉進去稟報。
    武安君替李采薇掖好被角,在她額頭印下一個輕吻,囑她好生歇著,自己去去就回。到前廳一問,才知苗正雨已到府衙,陸炳讓人來請他過去。
    他折回後院跟李采薇說了聲,轉身往外走時,就聽李采薇在帳內道:“小檀,把我給夫君備的馬牽出來,我再歇會兒。”想來是被折騰得沒力氣起身了。
    小檀應了聲,領著武安君往馬棚去。商行裏養著好幾匹馬,其中一匹高頭大馬格外惹眼——通體烏黑,鬃毛像綢緞般油亮,連一根雜毛都沒有。它比尋常草原馬高出半個頭,前後體長多出二尺,瞧著竟有牛犢子那般壯實。
    “姑爺您瞧,這是小姐讓人從西域胡商那兒淘來的,可不是那些草原馬可比的。”小檀把黑馬牽出來,讓下人趕緊備好馬鞍腳蹬,“日行千裏都不在話下,您可得讓人好生照看。”
    武安君伸手撫過馬頭,隻覺入手溫熱,馬眼亮得像含著星光。他本就身材高大,若騎上這馬,在戰場上定能橫掃千軍。
    “小姐說,讓姑爺給它取個名兒。”小檀看著武安君眼裏的歡喜,偷偷抿嘴笑——自家小姐就是會疼人。
    “從今往後,就叫你‘黑豹’如何?”武安君輕撫著馬頸,能感覺到這馬的爆發力,定如草原上最迅捷的獵豹。
    黑豹似是聽懂了,打了個響鼻,用腦袋在他胳膊上蹭了蹭,像是在應承。
    武安君翻身上馬,輕輕一抖韁繩,黑豹便踏著小碎步衝了出去。門口的護衛見狀趕緊上馬跟上,隻是那些尋常草原馬像是怕了黑豹似的,遠遠綴著不敢靠近。
    武安君刻意收著馬速,不敢讓黑豹撒開蹄子跑。襄陽城裏人口稠密,縱馬狂奔那是紈絝行徑,他可做不來。
    饒是如此,這匹神駿的黑馬還是引來了一路驚歎。百姓們紛紛駐足,指著黑豹嘖嘖稱奇:“這馬比牛還壯實,怕是龍駒吧?”
    “騎在上麵的是武大人!”有人認出了武安君,頓時議論開了。
    “嘖嘖,真是文曲星下凡啊!”一個老者捋著胡須感慨,武安君的事跡早傳遍了襄陽大街小巷,成了茶餘飯後的談資。
    “什麽文曲星?這分明是武曲星君!”旁邊一個壯漢反駁,“哪有文曲星陣前斬將的?這是妥妥的戰神!”
    “武曲星哪會作詞?那詩那詞,狀元郎都比不上!朝廷還賜了進士出身,不是文曲星是什麽?”老者梗著脖子爭,在他看來,文貴武賤,武大人自然得是文曲星。
    “依我看,說不定是比星君更厲害的人物下凡呢?”一個半大孩子探著腦袋插話。
    “你這娃娃胡言什麽!”老者和壯漢同時變了臉色,一把捂住孩子的嘴,慌忙擠出人群。星宿下凡已是僭越,再往高處說,那不是要捅破天嗎?這話哪能隨便說!
    武安君沒聽見這些議論,打馬到了襄陽府衙門口,把韁繩丟給護衛,大步往裏走。
    陸炳早已得了信,一路小跑著迎出來,臉上堆著笑,卻掩不住眼底的焦灼:“武大人,這、這事……哎!”他都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人去隨州時好好的,回來竟折騰成這樣,賈盛陽那廝到底發了什麽瘋。
    賈盛陽作為提點刑獄司,負責巡查京西南路刑獄,論品級算是陸炳這個通判的上司。但襄陽府地位特殊,陸炳平日裏代行知府職權,與賈盛陽也算平起平坐,往日打交道時對方還算客氣,沒想到這次竟對苗正雨下這麽重的手,弄得他左右為難。
    “怎麽了?”武安君眉峰一挑。他跟陸炳如今關係不錯,能讓對方這般為難,多半不是小事。
    “武大人,您一會兒千萬消消氣,萬事以和為貴。”陸炳陪著小心,事不是他做的,可人畢竟是送到府衙的。如今他代理府衙事務,若是武安君動了怒鬧出亂子,他這個通判第一個跑不了。
    “老苗出事了?”武安君的眉頭擰得更緊,除了苗正雨,沒別的事能讓陸炳如此緊張。
    “是……刑獄司的賈大人,用了些手段。”陸炳趕緊撇清關係,“您也知道,刑獄司的人都隸屬刑部,行事向來重些……”言下之意,這事跟他沒關係,跟轉運使王洪明也沒關係。各路提點刑獄司歸刑部管,他們地方通判歸吏部管,本就不是一路人。
    “先去看看再說。”武安君的臉色沉了下來。辛表程剛死,屍骨未寒,他的人就被折騰成這樣,當真是半分體麵都不給。
    “武大人隨我來!”陸炳趕緊在前頭引路,隻盼著這事能趕緊了結。
    院子裏,苗正雨正躺在馬車上哼哼,為了少遭罪,幹脆把馬車趕進了府衙。
    “老苗,你怎麽樣?”武安君看著他滿身傷痕,尤其是那被木板固定著的腿,臉色愈發難看——這是遭了大罪了。
    “武、武大人!”苗正雨見了他,眼裏瞬間亮起光,掙紮著想側身行禮,卻扯得傷口劇痛,疼得倒抽冷氣,“還好……還活著。若非大人搭救,小的這次怕是真要交代了。”
    “該謝陸大人。”武安君指了指身邊的陸炳,“若不是他及時派人去隨州,等我的人到了,你怕是……”後麵的話沒說,但意思再明白不過。
    “陸大人的恩情,小的沒齒難忘!”苗正雨趕緊朝陸炳拱手,心裏清楚,武安君這是在給他鋪路。
    陸炳忙擺手:“苗先生客氣了。往日你我也算有交情,我若是早知賈盛陽那廝要動手,斷不會坐視不管。”暗道武安君會做人,趕緊順著台階下。
    “對了大人,這位是轉運使王大人身邊的邢師爺。”苗正雨又轉向一旁的邢和,感激道,“若非邢師爺照料,小的怕是連襄陽城都到不了。這馬車也是他安排的,不然根本上不了路。”他先前答應給邢和厚報,如今身無分文,隻能指望武安君先墊上。
    “多謝邢師爺費心。”武安君衝邢和頷首,隨即從懷裏摸出一張銀票塞進他手裏,“老苗身子不適,這馬車就轉給我用了。這點錢,權當車馬費。”
    他跟苗正雨打交道多年,哪會不懂他的意思?出手便是五百兩——這馬車連馬帶車撐死值三百兩,多出的二百兩,便是給邢和的謝禮。這手筆不可謂不大,邢和一年的俸祿加灰色收入,也未必能到這個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