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臨安風波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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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大乾與北元敲定的和議,唐、蔡、鄧三州雖歸還給大乾,卻白紙黑字寫著“禁大規模駐軍”。這道條款像把鈍刀,懸在唐州軍頭頂——僅憑唐州一地的賦稅糧草,別說供養眼下這支裝備精良的軍隊,連和議條款都夠不上;更別提唐州軍戰力拔尖,在其他駐軍眼裏,簡直是塊裹著油的肥肉,不撲上來咬一口才怪。
    武安君最“體麵”的結局,似乎就是大規模裁撤唐州軍,留在唐州當個守邊的“工具人”。可這軍隊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從草台班子到精銳之師,哪一步不是心血堆出來的?
    如今戰事剛平,唐州軍的“價值”說貶就貶,還因跟興化軍對峙,成了朝堂眼裏的“刺頭”——畢竟興化軍再不聽話,也是朝廷掏錢養的禁軍,是“親兒子”;唐州軍是團練兵,掛著朝廷名號,實則隻聽他武安君一人調遣,終究是“外姓”。
    “照謝兄的意思,我這趟去臨安,是凶多吉少?”武安君眉頭擰成疙瘩,指節都泛了白。仗打贏了,實力漲了,本想往前再走一步,沒成想等著他的是“拆分”的下場,這口氣怎麽咽得下?
    “以前你是斬敵的刀,自然是越鋒利越受待見。”謝永思靠在椅背上,指尖摩挲著茶杯沿,語氣裏滿是世家子弟的通透,“如今敵人退了,太鋒利的刀容易傷著自己人,自然不用再磨了——等以後要用,拿出來擦一擦就行。”他太懂朝堂的套路了:皇權最忌諱的就是地方兵權失控,大乾重文抑武,本就是為了壓著武將,怕他們擁兵自重。
    武安君能安穩到現在,全靠頭上那頂“進士”的文官帽子,至少不會落得“卸磨殺驢”的地步。按正常流程,朝廷會給個虛職,比如“榮祿大夫”之類的空銜,再把唐州軍拆成幾部分,分到其他駐軍裏,讓他安安分分在唐州守邊境——真等北元再打過來,再臨時調他出來,撥些散兵給他,既用了他的本事,又防著他專權,帝王心術,向來如此。
    武安君聽得心裏發堵,像是吞了塊熱炭。唐州軍是他看著長大的“娃”,從扛著鋤頭的農夫練成能打硬仗的士兵,從缺槍缺糧到裝備精良,哪能說送人就送人?
    “就沒別的法子了?”他盯著謝永思,語氣裏帶著點不甘,“我必須保住唐州軍,這是我花了多少心血才攢下的家底,哪能讓別人摘桃子?”
    “除非朝廷有人給你撐著,讓你再進一步。”謝永思攤攤手,“地盤大了,能管的人馬自然多了,到時候唐州軍不僅能保住,還能擴編——可這太難了。”州往上是路,一路安撫使或總管,權柄能管數州,武安君一個六品知州,想連跨數級,簡直是癡人說夢。
    “那……我投你謝家怎麽樣?”武安君腆著臉湊過去,聲音壓得低了些。謝家是朝堂不倒翁,大乾南遷前就是名門望族,如今更是枝繁葉茂,有他們撐腰,還怕什麽?
    “武兄弟別開玩笑了。”謝永思趕緊擺手,語氣都嚴肅了幾分,“我謝家能在朝堂站這麽久,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不碰兵權。我現在已經在軍中任職,要是再跟唐州軍扯上關係,怕是宮裏那位要睡不著覺了。”皇權和世家從來是相互製衡,謝家絕不會碰“擁兵”這個雷區,那是自尋死路。
    “那找崔相?”武安君又想到一個人。
    “崔相也靠不住。”謝永思搖頭,“你何必舍近求遠?當初你能得進士身份,靠的可是時為太子的陛下。”崔思退是老滑頭,隻會做穩賺不賠的買賣,絕不會為了唐州軍跟朝廷硬剛。要抱大腿,就得抱最粗的那根——隻有皇帝親自認的“自己人”,手裏的兵權才不會被猜忌。
    “都說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可陛下的臣子也分三六九等啊。”武安君苦笑,“我遠在唐州,沒個門路,哪能成天子近臣?”滿朝文武那麽多,輪也輪不到他這個“邊地小官”。
    “如今陛下最信重的,是三個人。”謝永思掰著手指,一字一句道,“禦史中丞兼參知政事魏師遜,昭慶軍節度使兼知樞密院事隆大元,還有淮西總管開府儀同三司曾硯——這三人都是昔年太子府的舊人,如今個個權傾朝野。”
    “魏師遜是言官頭子,又是副相,權柄比兩位正相還大,就是人太低調,不跟朝臣來往;隆大元管著臨安的防務,手裏握著京畿兵權;曾硯控著江淮水師,守著東南的門戶,都是要害職位。”
    “依我看,你要選靠山,首選魏師遜,次選隆大元。曾硯遠在江淮,幫不上你什麽忙。”謝永思說得實在——曾硯靠的是舊日恩寵,人又不在臨安,就算想幫,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魏師遜和隆大元天天在皇帝跟前晃,這才是真正能搭得上話的人。
    “謝兄說得在理,可這門……我能進得去嗎?”武安君心裏亮堂了些,可又犯了愁。人家是皇帝心腹,哪那麽容易攀上交情?
    “魏、隆二人雖是大人物,可身為皇帝心腹,不敢拉幫結派,手裏的‘油水’不多。”謝永思摸著下巴,眼裏閃過一絲算計,“你要是願意花錢開道,說不定能敲開這道門。”這兩人的職位看著風光,實則撈錢的機會少,要是武安君肯送筆厚禮,說不定能讓他們記著情分。
    武安君聽得直嘬牙——唐州軍本就缺糧少錢,他為了養兵,連商行的利潤都貼進去不少,現在還要花錢跑官?可轉念一想,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要是能保住唐州軍,花點錢也值了。
    “武兄弟,這是朝堂慣例。”謝永思拍拍他的肩,“隻要成了,以後的好處少不了。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該說的我都跟你說了。”
    武安君點點頭,心裏清楚——這肉,看來是不得不割了。
    另一邊的臨安城,早已被北伐勝利的喜悅裹住了。朝廷把“收複五州”的功勞吹得震天響,畢竟這是大乾南遷以來少有的勝仗。北伐最大的功臣辛表程已戰死,便由譚良弼和武安君回朝聽封。消息一傳開,兩人的行程成了臨安城最熱鬧的話題,茶坊酒肆裏,到處都在聊他們。
    按規矩,譚良弼極有可能再升一步,成為中路軍的真正統帥。他才三十五六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又剛沒了妻子,成了各大世家眼裏的“香餑餑”——不少家族都讓家裏的適齡女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在他入城的路上“偶遇”,盼著能結上這門親事,攀上個有權有勢的靠山。
    至於武安君,吸引的則是一群想謀出路的年輕男子。他的經曆太傳奇了:從一個沒背景的讀書人,一路做到知州,還練出了一支能打硬仗的唐州軍,簡直是“一步登天”的典範。
    而且他沒什麽根基,手下沒那麽多“關係戶”,要是投到他麾下,靠本事就能出頭。臨安城裏積壓了太多考不上功名、又沒門路的讀書人,都盼著能被武安君看上,去唐州混個一官半職,哪怕當個幕僚也好。
    這日,譚良弼帶著百餘精銳騎兵,從東青門入城。他穿著一身耀眼的明光鎧,騎在高頭大馬上,不斷向街道兩側揮手,臉上滿是得意。街道兩旁擠滿了人,歡呼聲響成一片,這般盛大的場麵,讓他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不愧是譚將軍,這隊伍看著就雄壯!”酒樓二樓,一個穿著青衫的年輕男子輕搖折扇,眼裏滿是羨慕——他是蘇符,父親在朝中當小官,自己空有一身本事,卻沒機會施展。
    “蘇兄怕是忘了,他前陣子被武大人堵在襄陽城外,連城門都進不去,要不是朝廷下了詔令,他還不知道要在城外待多久呢。”旁邊一個穿短打的男子嗤笑一聲,語氣裏滿是不屑。他是張伯禮,跟蘇符是發小,兩人都想投軍博功名,卻在選“靠山”上起了分歧。
    蘇符看好譚良弼:“那是譚將軍識大體,不願同室操戈罷了。”在他眼裏,唐州軍不過是運氣好,興化軍要是真動手,唐州軍根本不是對手。
    “識大體?”張伯禮冷笑,“長社城下,辛大人戰死,襄陽軍快撐不住了,要是武大人沒帶著唐州軍趕過來,北元早就撕毀和議,打到襄陽城下來了!譚將軍要是真有本事,怎麽不早點去救辛大人?”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吵得麵紅耳赤。像他們這樣爭論譚良弼和武安君的人,在臨安的仕子裏到處都是,兩人的擁護者差不多多,算是平分秋色。
    臨街的客棧二樓,也被大戶人家訂滿了。閨閣女子不好拋頭露麵,在這裏既能看清街道,又不怕被人說閑話。禮部侍郎邵隆的三女兒邵玉簫,正拉著二姐邵涵容往窗邊湊:“二姐,快看,譚將軍來了!”
    邵玉簫已經許了人家,可邵涵容不一樣——她原本有門當戶對的婚約,沒成想男方家犯了錯,被流放到嶺南,婚事也黃了。如今她都十九歲了,在大乾算是“大齡待嫁”,要是能嫁給譚良弼,也算是個好歸宿。
    “看著倒是有幾分武將的樣子。”邵玉簫盯著馬上的譚良弼,小聲跟二姐說,“要是能成,二姐以後就不用愁了。”
    邵涵容輕輕“嗯”了一聲,眼裏卻沒什麽波瀾。她生得貌美,又是書香門第的小姐,心裏更傾向於溫文爾雅的讀書人,譚良弼這一身鎧甲、滿臉銳氣的樣子,總覺得少了點韻味:“就怕性子太粗鄙,跟咱們家合不來。”
    “二姐就別挑了!”邵玉簫拉了拉她的袖子,“滿臨安城的世家子弟,適齡又沒婚約的,哪還有幾個?譚將軍現在可是紅人,多少人盯著呢。”
    邵涵容沒再說話,隻是輕輕歎了口氣。她心裏清楚,婚事終究是父母做主,就算她看不上,要是家裏點頭,她也隻能認了。
    譚良弼的隊伍過去後,人群開始散去,不少來看熱鬧的人都準備回家了。客棧掌櫃的見邵氏姐妹要走,趕緊跑過來稟報:“二位小姐,剛聽城門口的人說,唐州的武大人也要入城了!”
    “真的?”邵玉簫眼睛一亮,拉著二姐又坐了回去,“那咱們再等會兒,我倒要看看,這位武大人到底長什麽樣。”
    此時的城門口,武安君正坐在一條長凳上小憩。按他的腳程,昨天就該到臨安了,可中途他繞去了趟建康——槿顏在那裏打理商行,他想跟她多待一會兒;臨走前,還去煙雨閣見了葉柔,當麵謝了她給的《磐石鍛體訣》。
    如今這功法已經在唐州軍裏推廣開了:隻要作戰勇猛、立了軍功,就能學;配套的築基湯藥四十兩一副,軍功多的還能打折。武安君的心思打得很明白:等軍中有足夠多練了功法的人,就讓他們當底層軍官,比如隊正、什長,這樣唐州軍的戰鬥力就能再上一個台階。
    以後士兵想升官,不用靠關係,隻要能打仗、能立功,就能學功法、當軍官,一路往上走——全憑本事說話。
    “武大人,對、對不住!”負責迎接的禮部員外郎張成滿頭大汗,手裏拿著兩套官服,臉都紅了,“下官按您之前的身高準備的衣服,沒想到……沒想到您長這麽高,這兩套都不合身。要不您先穿常服入城?明天一早,我把改好的官服送到驛館去!”
    禮部查到的身高,還是武安君幾年前考科舉時的記錄,就算算上長個子,也沒想到他現在能超過一米九——這在文官裏,簡直是“巨人”了。
    武安君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那是槿顏親手做的玄色武士服,料子貼身,把他寬肩窄腰的身材襯得格外挺拔,比穿官服還精神。他笑了笑:“無妨,就穿這個去吧,又不是上朝麵聖,常服也沒什麽。”
    張成鬆了口氣,趕緊讓書吏前麵帶路,引著武安君往驛館去。
    武安君剛翻身上馬,周圍就響起一陣驚歎——他本就高大,再騎上比普通戰馬高出一頭的黑豹,更是顯得威風凜凜。黑豹的毛像綢緞一樣黑亮,連一根雜毛都沒有,站在那裏,比旁邊的馬高出大半個頭,一看就不是凡品。
    武安君心裏還納悶:自己就帶了兩個親衛,怎麽會有這麽多人來看?問了旁邊的書吏才知道,原來譚良弼剛過去沒多久,這些人都是來看熱鬧的,他這是“蹭”了譚良弼的熱點。
    “這才是真猛將啊!”酒樓裏的張伯禮看著武安君的背影,忍不住拍了下桌子。雖然武安君穿的是常服,可那股子英氣,比穿鎧甲的譚良弼還勝三分。
    蘇符皺著眉:“他怎麽就帶兩個人來?按說該帶些唐州軍,也好讓朝廷看看他的實力。”
    “這你就不懂了!”張伯禮激動地說,“這是陽謀啊!他單騎入城,就是告訴朝廷,他沒二心,坦坦蕩蕩!誰都知道他的心思,可敢這麽做的,全臨安城也沒幾個!”
    客棧二樓的邵玉簫,看著馬上的武安君,眼睛都看直了:“二姐,你看武大人,長得真高,氣質也太好了吧!”她早就聽說武安君文武雙全,既是進士,又能帶兵打仗,現在一看,比傳言裏還厲害。
    邵涵容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武安君跟譚良弼不一樣,他身上沒有武將的粗礪,反而帶著點讀書人的儒雅,可那挺拔的身姿、沉穩的眼神,又透著軍人的剛毅,兩種氣質揉在一起,格外有魅力。
    “可惜了,聽說他已經成婚了。”邵玉簫歎了口氣,語氣裏滿是惋惜。
    邵涵容輕輕敲了下她的腦袋:“沒成婚也輪不到你。要是武大人沒成家,陛下說不定會賜婚,對象也得是皇室女子,哪能輪到咱們?”
    邵玉簫吐了吐舌頭,不再說話,可眼睛還是盯著武安君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街道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