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共構聽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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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達者不再請求製度許可,而是設下自守之庭,將責任、結構、聲音都握在自己手中。
雪落至第七日,灰頻坊的牆上已貼滿二十多頁紙張,那是來自不同語族表達者提交的“初結構詞義表”、“共識風險描述表”與“自設表達責任聲明”。這些文件看起來五花八門,語序不一,有的甚至仍是以圖騰、炭痕、節律符號構成,但它們有一個共同特征——
它們都不是等製度來批準,而是由表達者主動建立自己的規則。
姒然在第三頁灰牆上,親手寫下六個字:“我們先守自己。”
這一句,成了今日灰頻坊內一次全新聚會的起點。
她稱之為:“表達共構守議實驗·第一輪聽證”。
聽證並不設主席,也不設裁判。出席者由表達者、譯者、輔助結構員、記錄觀察員共同組成。每一組表達方案,都將由發起者說明其結構意圖、表達範圍、理解障礙點與對外引用建議,並主動陳述“若該表達產生誤解或衝突,我方如何處理”。
這與共義塔傳統“等製度聽明後才歸檔”的模式完全不同。它不是要用聲音挑戰製度,而是讓製度第一次坐下來,聽一次說話者自己如何定義“說話的責任”。
坊內布席簡陋,隻設半圓一圈席位,每席背後各貼其表達符號。姒然沒有站中央,而是與所有人一樣坐下。出席的有:
來自沉音族的蘇離如,她此次不是以族代表,而是帶來一段“嬰名水詞”的對義翻譯,她要講述:在一個從未建立文字的語族中,如何用“音模”表達“祈願”與“方向”;
來自盤句族的鐸野,首次提交了“紅絛意序圖”,他主動指出其中兩句可能引發“情感偏義”,並提議設“譯調配音建議”;
來自夢牆族的斐如意,則展示了“夢文組像”下的節奏標法,首次試圖將其與邏輯映射結構進行掛鉤;
姒然本人帶來一段火言短文,句中用三義層次表達“道別”。她不請求任何製度介入,隻說明結構層級與文化觸發條件。
每一個人陳述完畢後,聽證席隻做三項:
記錄其表達邏輯自述與結構意圖;
撰寫風險推估說明,歸入“初義歸納庫”;
出具“表達者自守聲明”,聲明人對該表達在指定場景中願意承擔主導解釋責任。
這場聽證不宣布接受、不判定歸檔、不頒發結構等級。但它完成了一件極其重要的事:
它建立了表達在製度聽懂前,自設解釋機製的第一張公開檔案表。
這一切並未通知共義塔。灰頻坊隻是將當日聽證流程、資料、聲明一並打印,蓋上坊章,寄往共義塔第七檔案層,備注一句:“此為表達自守模型測試樣本,僅供參考。”
魏殊收到這份文件時,眉頭緊鎖。他沒有當場撕毀,也沒有蓋否章。他隻在文件上批了五個字:
“非製度合規。”
但批文未蓋律章,意味著它不能作為駁回。
當晚,他召集頻律室內部四位製控官,提出設立“表達監聽子係統”,主張在“表達製度實驗之外”的坊語場合中,設“風險監聽機製”,提前預警“表達誤引”與“非法感導”。
這是第一次,共義塔內部有派係正式主張“表達自治”必須置於製度監察之外,而非並軌共治。
製度與聲音之間,出現了第一道,真正的裂痕。
灰頻坊內,一盞舊銅燈亮了一整夜。
姒然站在聽證後尚未收起的圓席邊緣,將每一份表達者自守聲明仔細重新謄寫一遍,並貼上編號。牆上掛起的每一頁紙,如灰白之羽,一層一層把整麵牆蒙成了柔韌的言盾。
她不知道這些內容是否真的能進入製度,但她知道,隻要這些人曾認真說過一次,製度就不能再假裝沒聽見。
坊後小室內,鐸野正在將首輪聽證錄音重新整理為語圖對照表。他忽然抬頭問:“姒然,我們以後……是不是也得學會當製度?”
姒然看了他一眼,答:“我們不是要取代製度,我們是要證明——製度不是唯一的聽。”
幾乎同一時間,在共義塔的主頻四署會議室內,魏殊正在麵對主議廳法官提出的質詢。
“你主張監聽表達坊,但表達坊未被正式定為製度單位,是否越權?”
魏殊答得極其平靜:“我不是監聽表達,我是在監聽製度尚未覆蓋到的表達風險。”
“而一切可能構成公共影響的表達,在製度承認之前,就必須有預警機製。”
這場發言,成為“表達監聽提案”提交塔法委員會的直接導火索。
沈茉淩獲知此事後,沒有第一時間公開反駁。她隻是找到了詞頻代表紀鶴舟,兩人關上門,整整談了一個時辰。
紀鶴舟離開時說了一句話:
“你打算讓製度退半步嗎?”
沈茉淩沉聲回答:“不是退,是側身。讓出一條,他們自己能走的路。”
她知道,“表達監聽”若一旦被製度正式采納,坊外自治表達空間將再無獨立之可能。
她於是決定,啟動自己醞釀已久的下一步:表達憲會起草草案。
這不是塔議製度中的一部分,而是由表達者、譯者、觀察員、輔頻族群共同召開的“表達基礎權會議”。
她為此定名——共言議草。
共言議草不要求表達被接納為製度法語,僅要求表達本身——隻要其不違法、不歪曲、不攻擊——就擁有“自立結構陳述權”。
她知道這會被解讀為“製度軟化”、“律權外移”、“表達淩駕於秩序”。
她也知道,如果不開始有人在塔牆之外,構建一個“不等待製度許可”的語言協定空間,那麽所有的“我們想說”,都將被困在“你還沒聽懂”的沉默之中。
第三輪灰頻坊共構聽證準備開始時,來自西疆詠思族的第一位表達者帶來一卷長詩,開頭隻有三句:
“你若閉耳,我便用風說;
你若閉門,我便走到門外;
聲若被鎖,我便喚你做鑰。”
那一刻,姒然知道,歸聲這扇門,已經不隻是他們在開了。
整個世界裏,還有更多人,正在往這扇門前走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