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歎息，仿佛抽走了古寺中最後的一絲生氣，隻剩下死一般的寂靜。公孫長老垂著頭，枯槁的身影在昏暗的燭光下，被拉扯成一團絕望的影子。
    天意？
    陸覺的眉心微微一蹙。這兩個字，從一個活了恐怕百年的狐族長老口中說出，與其說是認命，不如說是一種……洞悉了前因後果的無力。
    “長老，”陸覺的聲音打破了凝固的空氣，他向前一步，目光銳利如鷹，“您剛才說‘天意’……難道說，關於這壁畫，您知道些什麽內情？”
    此言一出，連一旁的顧星言也霍然轉頭，星眸中帶著一絲探尋，望向了公孫長老。
    公孫長老的身軀僵了一下，他緩緩抬起頭，那雙渾濁的老眼，此刻竟是出奇的清明，仿佛映照著百年前的烽火與血色。他沉默了良久，空氣壓抑得幾乎讓人喘不過氣。
    終於，他沙啞地開口了，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曆史的塵埃中被艱難地刨出：“當年……發現那位史官的幾名族人，他們……確實看到了預知未來的那後半段壁畫。”
    他頓了頓，布滿皺紋的眼角掃過陸覺，投下了一顆真正的驚雷。
    “其中，也包括……那時才剛剛會蹣跚學步的我。”
    “什麽？！”
    兩個截然不同，卻又同樣震驚的聲音，同時在寺內炸響！
    陸覺心神劇震，而顧星言更是美眸圓睜，臉上是全然的不可置信。他身為青丘的核心人物，竟是第一次從公孫長老口中，聽到他亦是當年的親曆者！
    “公孫長老，您……親眼所見？”顧星言的聲音都有些發緊，這個秘密太過駭人，足以顛覆青丘百年的認知。
    “千真萬確。”公孫長老的語氣沉重如山，他仿佛陷入了遙遠的回憶，眼神變得迷離而悠遠，“我尚且記得……在那壁畫將近結束的地方，出現了一位少年……一位，身纏白色真氣的少年，正如……”
    話音未落，異變陡生！
    “——正如你這般！”
    公孫長老的聲音陡然淩厲，原本枯坐的身影仿佛一頭蟄伏的猛虎，驟然暴起！他幹枯的手指並攏如劍，毫無征兆地一指探出，帶著一股洞穿金石的恐怖氣勁，直刺陸覺的喉嚨！
    殺氣，在一瞬間籠罩了整座大殿！
    太快了！距離也太近！
    陸覺的瞳孔驟然一縮，閃避已然不及！電光石火間，他甚至來不及調動丹田，僅憑著身體的本能與意念，一股精純至極的白色真氣猛地從體表噴薄而出！
    “嗡——”
    一聲悶響。
    那足以開碑裂石的一指，堪堪停在陸覺喉前三寸之處，被那層薄薄的、卻堅韌無比的白色氣旋死死擋住。指尖與氣旋的交鋒處，空氣都泛起了肉眼可見的漣漪。
    下一瞬，那山崩海嘯般的殺氣，又如退潮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公孫長老緩緩收回手指，臉上竟露出了一絲複雜的笑意：“陸公子，恕老夫無禮了。方才月凝那丫頭去準備茶水時，曾與我提及你身負異稟。老夫也隻是想親眼見識一下……這與壁畫中所繪，一般無二的白色真氣。”
    什麽？！
    陸覺心中的驚濤駭浪，比剛才擋下那一指時還要猛烈百倍！他怔怔地看著公孫長老，一個讓他頭皮發麻的念頭瘋狂滋生。
    那壁畫上預言的未來……那個身纏白色真氣的少年……竟然，真的與自己有關？！
    “隻是，”公孫長老的眼神再度黯淡下去，仿佛從驚鴻一瞥的希望，又跌回了現實的深淵，“當時情況太過混亂。不知從何處突然殺出一個黑衣人，實力恐怖至極。那幾名族人為了救治重傷的史官，並掩護我逃走，立刻與那黑衣人爆發了死戰。”
    他的聲音帶上了孩童般的恐懼與顫抖，那是烙印在靈魂深處的記憶。
    “我……我那時太過害怕，隻敢在被族人護著逃離時，匆匆看了那預言壁畫的開頭一眼。等我一路跑回青丘，哭喊著叫來族中幾位長老，再以最快速度返回那山洞時，卻發現……”
    他的拳頭死死攥緊，指節因為用力而根根發白。
    “那記載著我狐族未來的壁畫，後半段……已經被人用利器，一寸一寸地，從山壁上活生生鑿掉了！就連我們腳下那半座山，都崩塌不見……恐怕，就是在那場大戰中，被徹底摧毀了。”
    山體崩塌的轟鳴，仿佛還在公孫長老的記憶中回響，他那攥緊的拳頭微微顫抖著，過了半晌，才緩緩鬆開。他像是忽然甩脫了百年前的夢魘，語氣竟恢複了之前的平靜，隻是那份平靜之下，是深不見底的遺憾與惋惜。
    “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一聲輕喃，仿佛是說給陸覺和顧星言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公孫長老！”陸覺卻不願讓這個話題就此過去，他往前踏了半步，聲音急切而凝重，“您還記得，那預知未來的壁畫中，究竟看到了什麽嗎？”
    這個問題，像一根針，精準地刺入了古寺凝滯的空氣中。
    公孫長老渾濁的眼珠動了動，他緩緩搖了搖頭，聲音沙啞得如同兩塊頑石在摩擦：“當時年幼，又驚魂未定，哪裏能看得分明……我隻記得，我匆匆瞥見的那寥寥幾幅畫的內容，在後來的百年間，一樁樁，一件件，都應驗了……”
    說到這裏，公孫長老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沒有再說下去，那雙渾濁的雙眼中，卻陡然閃過一絲極致的恐懼與悲哀，種種複雜難明的光芒交織，仿佛看到了什麽不堪回首的血色未來。
    那是什麽樣的預言，會讓一位活了百年的長者，時至今日，依舊流露出這般神情？！
    陸覺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幾乎要停止跳動。他有一種強烈到無以複加的預感——那被鑿去的後半段壁畫，隱藏著一個足以顛覆整個戎國的驚天秘密！而這個秘密，說不定與自己的身世，與狐族的命運，甚至與那神秘的黑衣人，都有著千絲萬縷、無法割裂的聯係！
    或許，還有母親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