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沙泉血與堿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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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暴來得毫無征兆。
陳五正蹲在駱駝旁教豆豆認星星 —— 沙漠的夜,星子大得像要砸下來。突然,西邊的天像被扯碎了塊黑布,黃風裹著沙礫劈頭蓋臉砸過來。他趕緊把豆豆塞進懷裏,扯過氈毯裹住兩人,聽著商隊的帳篷被風掀得劈裏啪啦響。
"張郎!" 阿月的聲音穿透風聲,"水囊!快收水囊!"
陳五貓著腰往夥房跑。月光被沙暴吞了,隻能憑著記憶摸。他撞上老周的後背,老周手裏攥著三個羊皮水囊,正往車上扔:"漢兒,康隊長讓把水集中到主帳!"
主帳是康屠何的帳篷,用三根駝骨支著,最結實。陳五剛掀開門簾,就被康屠何拽了進去。裏麵擠著阿月、豆豆和幾個雜役,地上擺著七八個水囊,在沙暴的轟鳴裏泛著幽光。
"這鬼天氣!" 康屠何抹了把臉上的沙,"上個月才刮過一場,今年沙暴咋跟瘋了似的?"
陳五沒搭話。他盯著水囊 —— 商隊原本有十二袋水,現在隻剩七袋。昨天他數過,七袋水,三十一口人,按每天兩捧的量,最多撐五天。可前麵還有三天的沙海,沒綠洲。
沙暴刮了半夜才散。天剛蒙蒙亮,康屠何就扯著嗓子喊集合。陳五抱著豆豆出來,看見商隊的駱駝少了兩頭 —— 被沙暴驚跑了。老周蹲在地上哭,那是他最寶貝的 "花蹄子",能認路的。
"都別哭喪著臉!" 康屠何抽了抽鼻子,"老周,帶兩個人去找駱駝。張郎,你跟我來。"
他們爬上最高的沙丘。東邊的天泛著魚肚白,能看見地平線盡頭有片灰影 —— 那是傳說中的 "鬼湖",其實是堿灘的反光。康屠何吐了口唾沫:"漢兒,我聽說你們漢人會看風水,能不能找著水?"
陳五眯起眼。他記得地理課講過,沙漠裏紅柳和蘆葦的根下常有地下水。他指了指東南方:"那邊有片紅柳叢,挖下去兩尺,應該能出水。"
康屠何的眼睛亮了:"真的?"
"假的我喝沙子。" 陳五把豆豆交給阿月,"拿鐵鍬來!"
紅柳叢的沙比別處濕軟。陳五挖了半尺,沙層裏滲出暗黃的水。他捧起嚐了嚐,有點鹹,但能喝。康屠何拍著他後背狂笑:"漢兒,你是活神仙!"
消息傳得比沙鼠還快。商隊的人全圍過來,看著水窪慢慢漲成小潭。陳五讓人用獸皮過濾泥沙,水立刻清了些。豆豆蹲在旁邊,用手指攪著水玩,濺得阿月裙角都是泥點。
"夠喝三天," 陳五用樹枝在沙地上畫,"三天後到玉門關,有補給。"
康屠何拍板:"今晚紮營,喝飽了再走!"
人群歡呼起來。陳五卻看見康莫何縮在駱駝後麵,陰著臉搓手指 —— 那是他緊張時的習慣動作。
半夜,陳五被尿憋醒。他摸黑出帳篷,聽見夥房方向有動靜。月光下,老周的影子映在鍋上,正往陶罐裏倒東西。陳五湊過去,聞到股苦杏仁味 —— 是烏頭汁,能毒死人的。
"老周?" 他喊了一聲。
老周手一抖,陶罐摔在地上,黑褐色的液體滲進沙裏。他撲通跪下,眼淚混著沙粒往下掉:"張郎,我對不住你!康二當家拿我閨女威脅我,說不毒你就讓馬賊血洗我老家......"
陳五蹲下來,扶起老周。老頭的手冰涼,腕子上有道青紫色的勒痕 —— 是繩子捆的。他想起老周總說在平城有個小閨女,今年剛五歲,紮著羊角辮。
"沒事了," 陳五拍他後背,"你閨女叫什麽?"
"招娣。" 老周抽噎著,"她娘死得早,就剩我們爺倆......"
"我幫你把招娣接來。" 陳五說,"等出了沙漠,我托人去平城找。"
老周抬頭,眼睛裏亮得嚇人:"張郎,我給你當牛做馬!"
陳五撿起地上的碎陶片。烏頭汁在月光下泛著妖異的光,像康莫何的眼睛。他攥緊陶片,指節發白 —— 該收網了。
第二天中午,商隊在沙泉邊開飯。陳五特意讓老周蒸了堿麵饅頭,還加了胡麻醬。康莫何挨著康屠何坐,夾了個饅頭咬了口,眯眼笑:"這饅頭比昨天還軟。"
"那是老周手藝見長。" 陳五也夾了個饅頭,"老周,你說說,這堿麵咋熬的?"
老周的喉結動了動:"張郎教的,刮堿土泡水,沉澱後曬幹......"
"不對。" 陳五突然把饅頭拍在桌上,"我教的是刮白堿土,你昨天刮的是紅堿土吧?"
康莫何的筷子 "啪" 地掉在地上。陳五盯著他:"紅堿土含硝石,熬出來的堿麵帶毒。昨天老周熬錯了,我讓他重新弄。二當家的,你剛才吃的饅頭,用的就是紅堿麵。"
康屠何猛地站起來,彎刀 "唰" 地抽出半尺:"康莫何,你敢下毒?"
康莫何的臉白得像堿麵。他踉蹌著後退,撞翻了陶碗:"哥,我... 我就是想試試堿麵......"
"試試?" 陳五從懷裏掏出碎陶片,"這是昨晚在夥房撿的,烏頭汁。二當家的,你是想試試我的命有多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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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炸開了鍋。雜役們罵聲一片,難民老頭攥著擀麵杖要衝過來,被阿月攔住了。康屠何的刀抵住康莫何的脖子:"說!誰指使你的?"
康莫何突然跪下來,鼻涕眼淚糊了一臉:"是柔然商隊的人!他們說隻要除掉張郎,就給我五百兩銀子,還幫我接管商隊......"
"柔然人?" 康屠何的刀又往前送了寸,"他們為啥要對付張郎?"
"因為堿麵!" 康莫何喊,"他們聽說張郎能發麵,怕咱們漢商的饅頭搶了他們的生意!"
陳五心裏一沉。他早猜到背後有勢力,但沒想到是柔然。前世他學過,北魏和柔然在絲綢之路上爭得頭破血流,商隊就是雙方的棋子。
"哥,我錯了!" 康莫何拽著康屠何的褲腳,"看在咱爹的份上,饒了我吧......"
康屠何的手在抖。陳五知道,康家兄弟從小在沙漠裏討生活,康莫何被馬賊抓去過三次,都是康屠何拿命換回來的。他走過去,拍了拍康屠何的肩膀:"隊長,商隊裏還有三十多口人。"
康屠何的刀慢慢垂了下來。他蹲在康莫何麵前,聲音啞得像砂紙:"你帶著你的人,滾。永遠別讓我看見你。"
康莫何抬頭,眼裏全是不可置信:"哥!"
"滾!" 康屠何吼,"再敢靠近商隊,我親手剁了你!"
康莫何爬起來,踉蹌著往沙坡上跑。他的隨從跟著他,駝鈴聲漸遠,像根細針慢慢紮進沙漠的心髒。
"張郎," 康屠何轉身,"對不住。"
"沒事。" 陳五撿起地上的饅頭,掰了塊喂豆豆,"隻要商隊好好的,比啥都強。"
那天傍晚,商隊繼續上路。陳五走在最後,看著老周哄豆豆吃饅頭。阿月湊過來,輕聲道:"張郎,你早知道康二當家要下毒?"
"猜的。" 陳五笑,"他看我的眼神,跟狼看羊似的。"
"那紅堿麵......"
"我讓老周故意熬錯的。" 陳五摸了摸腰間的魚符,"毒不死人,就是讓他現原形。"
阿月突然抓住他的手。她的手粗糙,是常年縫補帳篷磨的,但很暖:"張郎,你不怕嗎?"
陳五望著遠處的駝隊。夕陽把駱駝的影子拉得老長,像一串黑色的瑪瑙。豆豆在老周懷裏睡著了,紅繩腳腕晃呀晃的。他說:"怕,但更怕他們傷害這些人。"
阿月的眼睛亮了。她鬆開手,從懷裏掏出個布包:"給你的。"
布包裏是塊堿麵,用紅繩捆著。陳五捏了捏,堿麵裏混著胡麻,香香的。阿月的臉有點紅:"我看你總揣著魚符,這個... 當護身符。"
陳五把布包塞進懷裏,和魚符並排貼著心口。他突然覺得,這沙漠也沒那麽可怕了 —— 有熱騰騰的饅頭,有要守護的人,還有... 阿月耳尖的紅。
三天後,玉門關的夯土城牆出現在地平線。陳五抱著豆豆登上沙丘,看見城樓上的 "玉門" 二字被夕陽染成金色。商隊的駝鈴響成一片,像在唱首古老的歌。
"到了。" 康屠何拍他肩膀,"漢兒,跟我去見城主?他肯定想見見能發麵的活神仙。"
陳五搖頭。他指了指城門外的茶棚,幾個漢民在賣胡餅:"先去給老周的閨女招娣寄信。"
阿月笑著拽他:"走,我幫你寫。"
豆豆醒了,指著茶棚喊:"饃饃!"
陳五笑出聲。他抱著豆豆,跟著阿月往城門走。風裏飄來胡餅的香氣,混著堿麵的清苦,像極了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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