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沙州驛的金詔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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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泉的晨霧還沒散透,陳五就被招娣的笑聲吵醒了。
他掀開門簾,看見小丫頭正追著隻花蝴蝶跑,豆綠色的布裙沾了草籽,老周蹲在井邊篩米,米筐裏還躺著兩顆野杏子 —— 是康屠何天沒亮就去沙山後摘的。阿月在灶前揉麵,蒸籠裏飄出棗香,混著泉水的清甜,把整個小院都泡得軟綿綿的。
"張郎早!" 阿月抬頭笑,發間別著朵他昨兒采的沙棗花,"今兒蒸棗饃,給康隊長留了最大的。"
陳五剛要答話,院外突然傳來馬蹄聲。三匹黑馬衝過胡楊籬笆,馬上的人穿著玄色官服,腰懸銀魚袋,最前麵的老者勒住馬,甩了甩袖中黃絹:"鎮沙使陳五接旨!"
院門口的老周手一抖,米筐 "當啷" 掉在地上。阿月的麵杖 "啪" 地砸在案板上,麵團滾到陳五腳邊。陳五盯著那方黃絹,突然想起慧明大師說過的 "北魏朝廷要拿他當棋子",後頸的汗毛全豎起來了。
"草民... 草民陳五接旨。" 他跪下去,阿月也跟著跪下,招娣和豆豆縮在老周身後,眼睛瞪得溜圓。
老者展開詔書,聲音洪亮:"朕聞沙州有奇士,持太武帝地脈令,鎮沙蛇於泉底,解漠南旱魃之危。特封陳五為 " 鎮沙中郎將 ",賜銀印青綬,即日起赴平城麵聖,共商塞北安邊大計。欽此!"
陳五的腦子 "嗡" 地炸開。他接過詔書,黃絹上的 "和平元年" 四個大字刺得他眼睛疼 —— 和平是文成帝的年號,太武帝早死了三十年,這詔書竟說 "太武帝地脈令",分明是朝廷查過他的底!
"大人," 康屠何從院外大步進來,彎刀在腰間晃,"我家漢兒剛鎮住沙蛇,正歇著呢,去平城得等傷好了 ——"
"康屠何!" 老者冷笑,"你當鎮沙使是你商隊的夥計?這是聖命!" 他指了指陳五腰間的魚符,"再說了,你以為柔然人會讓他在沙州養老?鐵弗部的殘黨勾結了高車部,五千騎兵正往沙州來,要血洗月牙泉!"
阿月的手死死攥住陳五的衣袖。陳五能感覺到她的指甲掐進肉裏,可她沒哭,隻是咬著唇,眼睛裏像燒著團火。
"五千騎兵?" 康屠何的臉白了,"沙州守軍才八百,莫高窟的地道藏不住婦孺!"
老者從懷裏掏出個牛皮袋,扔在陳五腳邊:"這是調兵虎符,憑此可調用瓜州駐軍。鎮沙中郎將,你是要護著這巴掌大的綠洲,還是帶著大軍保漠南千裏?"
陳五的魚符突然發燙。他摸了摸,銅麵上的蛇紋正在蠕動,像在催促他做決定。他想起黑風峽裏豆豆的哭聲,想起慧明大師說的 "沙蛇醒了,萬靈滅",又想起阿月揉麵時沾了麵粉的手 —— 他不能讓這些人再被馬蹄踏成泥。
"我去。" 他說。
阿月的身子晃了晃。康屠何吼道:"漢兒!你傷還沒好利索 ——"
"康隊長," 陳五打斷他,"你帶老周和孩子們去莫高窟,慧明大師的地道能藏人。阿月..." 他轉頭看向阿月,喉嚨發緊,"你跟我去平城,我... 我不能再讓你擔驚受怕。"
阿月突然笑了,眼淚卻掉下來:"我就說嘛,你去哪兒,我去哪兒。" 她轉身回屋,抱出個藍布包袱,"我把你那件補丁最少的襴衫收好了,棗饃裝在陶罐裏,路上不會餿。"
老者催道:"時辰不早,即刻啟程!"
陳五翻身上馬,阿月坐在他身後,包袱壓在兩人中間。康屠何塞給他個酒囊:"漢兒,這是我爹釀的馬奶酒,到了平城,替我敬敬那些大老爺!"
老周把豆豆和招娣舉起來,小丫頭們哭著喊:"張郎早點回來!" 陳五摸了摸她們的頭,調轉馬頭,馬蹄濺起的沙粒打在院牆上,像下了場細雪。
出沙州城時,陳五回頭望。月牙泉的蘆葦在晨風中搖,莫高窟的彌勒佛半張臉浸在霧裏,眼尾的金粉閃著光,像在說 "一路珍重"。
隊伍走了三天,到瓜州時,陳五終於見到了調兵虎符的威力。瓜州刺史親自出城迎接,帶著三千府兵,馬背上馱著糧草、箭簇,甚至還有十車堿麵 —— 陳五教商隊做饅頭的法子,早傳到了軍中。
"鎮沙中郎將," 刺史是個胖子,腦門油光水滑,"高車部的騎兵過了白亭海,三日後到沙州。咱們得抄近道,在黑風峽截住他們!"
陳五的魚符又燙了。他想起黑風峽的古河道,突然有了主意:"黑風峽的地下水脈我熟,引水下灌,能把峽口變成泥潭,騎兵的馬跑不起來!"
刺史拍著大腿:"妙!我再派兩百輕騎繞到峽後,斷他們的退路!"
阿月在旁邊插了句:"堿麵能當煙幕彈,上次在黑風峽試過,馬賊的眼睛都睜不開!"
刺史一愣,衝陳五擠眼:"中郎將的夫人真是女中豪傑!"
陳五的臉熱了。阿月的手在他背後輕輕掐了下,他差點笑出聲 —— 這哪是夫人,連聘禮都沒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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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伍連夜趕路。第四天破曉,黑風峽的崖壁出現在眼前。陳五讓阿月帶著二十個女兵守著堿麵車,自己跟著刺史登上崖頂。魚符按在地上,沙粒震動起來,地下傳來悶響,像有千萬頭駱駝在奔跑。
"水來了!" 士兵們喊。
渾濁的地下水從峽底的石縫湧出,眨眼間漫過腳踝。高車部的騎兵剛進峽口,馬就陷進泥裏,騎手們罵罵咧咧地抽馬,馬卻越掙越深,像掉進了膠桶。
"放堿麵!" 陳五喊。
阿月揮了揮手,女兵們掀開堿麵車的布簾,成袋的堿麵被拋進峽口。黃煙騰起來,遮住了騎兵的視線。刺史的輕騎從峽後殺出來,喊殺聲混著馬嘶,震得崖壁上的駱駝骨架直往下掉。
陳五望著峽底的混亂,突然想起前世實驗室裏的沙盤推演 —— 原來曆史課上的 "以水代兵",真能在他手裏變成現實。阿月跑上來,臉上沾著堿麵,眼睛亮得像星星:"張郎,他們潰了!"
高車部的首領被刺史的刀架住脖子時,陳五才看清他的臉。這人左頰紋著狼頭,和金狼頭的刺青一模一樣 —— 是鐵弗部的大首領,金狼頭的叔叔!
"漢人," 他吐了口帶血的唾沫,"你殺了我侄子,燒了我草場,可知道太武帝的鎮沙使為什麽絕嗣?因為他們的血根本鎮不住沙蛇!等你流幹最後一滴血,沙蛇會把漠南啃得連草渣都不剩!"
陳五的魚符突然劇痛,像被火鉗夾著。他想起月牙泉洞頂的血字 "血承者鎮蛇,以心為鎖,以血為契",後背沁出冷汗 —— 難道高車首領說的是真的?他的血真有保質期?
"押下去!" 刺史喝令。
陳五沒說話。他摸了摸左肩的舊傷,那裏的血早幹了,可魚符的蛇紋卻淡了些,像被水衝過的畫。
當晚,軍隊在峽口紮營。阿月給他擦臉,毛巾上沾著堿麵,有點刺:"張郎,你在想什麽?"
"高車首領的話。" 陳五說,"他說鎮沙使的血鎮不住沙蛇,我可能... 可能隻是暫時按住了它。"
阿月的手頓了頓:"那又怎樣?你已經救了漠南一次,大不了再救第二次、第三次。" 她把毛巾搭在盆沿,"我娘說過,過日子就是拆東牆補西牆,隻要人在,牆就倒不了。"
陳五笑了。他想起阿月第一次見他時,縮在駱駝後麵掉眼淚;現在她能指揮女兵拋堿麵,能在他犯愁時說 "拆東牆補西牆"。這亂世沒把她壓垮,反而讓她的手更穩,心更暖。
"阿月," 他說,"等打完這仗,咱們就在平城買個小院吧。前麵種棵棗樹,後麵砌個灶台,你天天給我蒸棗饃。"
阿月的臉又紅了:"那... 那得先把聘禮補上。"
陳五摸出魚符。銅麵上的蛇紋雖然淡了,但還能看出輪廓。他把符塞進阿月手裏:"這當聘禮,行不?"
阿月攥緊魚符,貼在胸口:"比金鐲子金鏈子都金貴。"
三天後,軍隊押著俘虜回到沙州。康屠何帶著老周和孩子們在城門口等,豆豆撲進陳五懷裏,招娣拽著阿月的裙擺喊 "阿月姐姐"。慧明大師也來了,手裏捧著個錦盒:"檀越,這是莫高窟的畫師連夜畫的《鎮沙圖》,要送去平城給皇帝看。"
陳五打開錦盒,畫裏的他騎著馬,魚符在腰間閃光,身後跟著商隊、府兵、僧人和孩子,遠處是重新泛綠的沙山。他突然明白,鎮住沙蛇的從來不是他一個人的血 —— 是阿月的堿麵,康屠何的彎刀,老周的米筐,豆豆的笑聲,是所有想在亂世裏活暖乎的人,一起揉開了這塊硬邦邦的沙海。
"出發!" 刺史喊。
陳五抱起豆豆,阿月牽著招娣,康屠何和老周扛著棗饃筐走在前麵。隊伍出了沙州城,晨光照在每個人臉上,把影子拉得老長,像根粗粗的線,串起了漠南的風、泉、胡楊,和所有不肯被沙埋住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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