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甜州的雨與盟
字數:3969 加入書籤
甜州的雨季來得比阿古達說的還早。七月末的一場透雨下了三天三夜,月牙泉的水漫過了石岸,棗林裏的沙棗樹抽著新枝,葉子綠得能滴出油來。
陳五蹲在棗林邊,看鐵蛋和幾個狼旗部落的娃娃追著野兔跑。娃娃們的光腳丫子踩在濕沙上,印出一串小月牙。"張叔叔!" 豆豆舉著半塊鹽晶跑過來,發辮上的沙棗花被雨水泡得更豔了,"龜茲商隊的叔叔說,這是從黑鹽澤挖的,能醃棗子!"
陳五接過鹽晶。這東西在沙漠裏金貴得很,巴掌大的一塊能換半車葡萄幹。他想起上個月祭風節後,龜茲商隊帶來的消息:黑鹽澤的鹽礦被沙暴埋了,今年整個西域的鹽價漲了三成。甜州的棗子雖甜,沒鹽可醃不了冬儲,這鹽晶來得正是時候。
"走,去市集看看。" 陳五牽起豆豆的手。甜州的新市集就設在城門口的老棗樹下,雨停後石板路還泛著水光,可攤子早支了一溜 —— 沙海盟的兄弟賣著駝絨織的坎肩,狼旗部落的嬸子擺著羊奶酪,碎葉城的商隊支起琉璃瓶,裝著剛榨的石榴汁。
"陳將軍!" 馬三立從駱駝商隊裏鑽出來,身上的綢衫沾著雨珠,"波斯商人托我帶的錦緞到了!您瞧這顏色,和阿月的銀鐲子一個亮堂!" 他掀開油布,一匹靛青色的錦緞在雨裏泛著幽光,織著的棗花紋樣比甜旗上的還精致。
"好東西。" 陳五摸了摸料子,"給學堂的娃娃們裁身新衣裳 —— 上個月阿古達說,龜茲的先生要來教算術,不能讓娃娃們光著腳去見客。"
馬三立剛要答話,遠處突然傳來駝鈴的急響。陳五抬頭,就見三匹駱駝頂著雨衝過來,騎駱駝的人裹著灰麻鬥篷,帽簷壓得低低的,腰間掛著中原樣式的鐵劍。
"甜州的!" 為首的騎手掀了鬥篷,露出張滿是胡茬的臉,"我是玉門關的守將李大膽!黑鹽澤的鹽礦塌了,西突厥的 " 沙蠍 " 部落帶著五百人往甜州來了,說是要 " 借" 糧!"
陳五的魚符在腰間發燙。沙蠍部落他聽說過,專在沙漠裏搶鹽礦,去年還劫過碎葉城的商隊。甜州的糧倉剛收了新棗,存著三千石糧 —— 夠甜州人吃半年,可沙蠍要 "借",哪有還的道理?
"鐵柱!" 陳五喊,"帶狼旗騎兵去校場點兵。阿月,你去請阿古達爺爺 —— 沙蠍的人熟沙漠,得用咱們的法子對付。"
阿月回來時,手裏攥著半塊烤駝骨:"阿古達爺爺說,沙蠍要走黑風口進甜州,那地方兩邊是沙崖,中間隻有一條道。" 她用銀鐲子在沙地上畫,"地脈裏有條暗河,我能引著水衝垮半邊沙崖,把他們堵在溝裏。"
"馬三立," 陳五轉身,"你帶商隊的人去市集,把鹽晶、錦緞全收進地窖 —— 沙蠍的人見了好東西眼饞,不能讓他們搶了去。老周頭,蒸五百個棗饃,咱們甜州的人,不餓肚子,也不讓客人餓肚子。"
黑風口的雨還在下。陳五帶著人埋伏在沙崖上,望著溝底的沙路。沙蠍的騎兵剛進溝,阿月的銀鐲子突然發亮,暗河的水順著地脈湧上來,"轟" 地一聲,半邊沙崖塌了,碎石混著泥水堵住了退路。
"陳五!" 沙蠍的首領 "毒刺" 騎在黑駝上,手裏的彎刀閃著冷光,"老子聽說甜州有糧,借個千把石,明年還你雙倍!"
"毒刺大人," 陳五站在崖頂,"甜州的糧是給餓肚子的人吃的。您要是真餓,咱們進甜州,喝碗熱棗茶再聊?"
毒刺的臉漲成了豬肝色:"給我衝!踏平甜州!"
沙蠍的騎兵揮著彎刀往上衝,可沙崖濕滑,馬蹄直打滑。狼旗騎兵從後麵殺來,鐵蛋的阿爸舉著骨刀砍向駝腿:"三年前你們搶了我們部落的鹽,今天拿命償!"
陳五抽出腰刀衝進陣裏。甜州軍的樸刀專挑彎刀的手腕砍 —— 不是要殺人,是要卸他們的兵器。老周頭帶著民壯舉著棗木叉,喊著:"扔刀的給饃!"
沙蠍的士兵懵了。他們跟著毒刺搶過不少地方,可從沒見過這樣的仗 —— 對方不砍腦袋,隻卸兵器;不罵髒話,隻喊 "甜州不殺人"。有個小兵摔在泥裏,老周頭遞過去半塊棗饃:"吃吧,甜的。" 小兵咬了口,突然扔了刀:"我降!我家裏還有老娘,半年沒嚐過鹽味了..."
毒刺見勢不妙,撥轉駝頭要跑。陳五的刀挑飛了他的彎刀,"當啷" 掉在泥裏:"毒刺大人,您看這黑風口的雨,是不是比別處甜?" 他指了指遠處的甜旗,"甜州的甜,是人心堆起來的 —— 您要是想通了,咱們合夥挖鹽礦,甜州出糧,沙蠍出人,賺的錢分您三成。"
毒刺的額頭全是汗。他看了看周圍投降的士兵,又看了看陳五手裏的棗饃,突然翻身下駝,單膝跪地:"陳將軍,我毒刺認栽!沙蠍的人聽著,降!"
甜州城門口,康隊長的嗩呐吹得跑調,老周頭蒸了八百籠棗饃。沙蠍的士兵蹲在牆根下啃饃,有個大胡子邊吃邊抹淚:"我八年沒吃過這麽甜的饃了... 我老家在黑鹽澤,鹽礦塌了,全家喝了三個月的雨水煮野菜..."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陳五讓王鐵柱登記降兵的籍貫,轉頭對毒刺說:"您挑五十個精壯的,跟著商隊去黑鹽澤 —— 甜州的糧、龜茲的工具,換你們的鹽。賺的錢分您兩成,剩下的給弟兄們寄回家。"
毒刺的眼眶紅了:"陳將軍,您這是拿人心當買賣... 可這買賣,我毒刺做!"
傍晚,陳五和阿月坐在學堂的門檻上。新刷的黑板上,歪歪扭扭寫著 "鹽糧 盟" 三個字,鐵蛋用草棍指著自己的字:"阿月阿姨,我寫的 " 盟",比豆豆的圓!"
"都圓。" 阿月笑著摸出銀鐲子,上麵新刻了朵鹽晶花,"張郎,今天碎葉城的嬸子送來塊羊毛氈,說給學堂鋪地上,娃娃們跪坐不涼。"
陳五望著遠處的甜旗,風把旗子吹得鼓鼓的,上麵不知誰新繡了沙蠍的蠍子紋樣,和棗花、格桑花、波斯薔薇擠在一起,熱鬧得像片小花園:"鐵柱說,毒刺的人裏有會挖鹽礦的,往後甜州的棗子能醃成蜜棗,賣到更遠方。"
"還有!" 豆豆跑過來,舉著個泥團,"我和鐵蛋捏了個甜鹽娃娃,要放在學堂門口!" 泥團上歪歪扭扭刻著 "甜" 和 "鹽",還沾著棗泥和鹽晶末。
陳五接過泥團,放在門檻上。夕陽把泥團照得暖黃,像塊化了一半的蜜糖。他想起早晨在黑風口,那個降兵啃棗饃時說的話:"甜州的甜,不是糖罐裏的甜,是餓過的人知道的甜;甜州的鹽,也不是礦裏的鹽,是手拉手挖出來的鹽。"
夜裏,月牙泉邊的甜旗輕輕飄動。陳五和阿月靠在一起,魚符和銀鐲子碰出輕響。泉水裏倒映著甜州的燈火,比星星還亮 —— 市集的琉璃燈照著波斯錦緞,學堂的油燈映著新寫的 "盟" 字,城牆根下沙蠍的士兵裹著駝絨坎肩,哼著狼旗部落的民謠。
"張郎," 阿月輕聲說,"你說咱們的甜旗,能飄多遠?"
"飄到黑鹽澤,飄到西突厥,飄到所有有人餓肚子、缺鹽吃的地方。" 陳五望著星空,"等娃娃們長大了,他們會帶著甜旗去更遠方,告訴所有人 —— 甜不是天上掉的,鹽不是地裏摳的,是手拉手,心碰心,種出來、挖出來的。"
喜歡胡沙錄請大家收藏:()胡沙錄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