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狼嘯昭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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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五是被馬蹄聲驚醒的。
    草原的夜霧還沒散,露水浸透了氈房的氈布。甜南蜷在阿月懷裏,小手指還勾著甜燈的裂縫 —— 燈身的金砂在黑暗中泛著微光,像顆未滅的星。
    "有動靜。" 毒刺的聲音從氈房外傳來,三棱刺擦過刀鞘的輕響格外清晰。
    陳五翻身而起,短刀已經攥在手裏。鐵柱留下的狼旗紋刀鞘貼著掌心,涼意順著血管往上竄。他掀開門簾,月光下,商隊的駱駝正焦躁地踢著蹄子,老匠頭的陶土袋被拖出半尺遠,草葉上有新鮮的馬蹄印,像朵倒扣的蓮花。
    "寒狼部。" 鐵罕的聲音從北邊傳來。他蹲在草堆裏,手裏攥著截斷箭,箭頭淬著藍漆 —— 和三年前屠甜州的箭一模一樣。
    陳五的太陽穴突突跳。甜州城破那晚,他就是在這樣的箭雨裏背著鐵柱跑了三裏地,鐵柱的血滴在青石板上,每一滴都像燒紅的鐵。
    "有多少人?" 他問。
    "至少五十騎。" 鐵罕抹了把臉,"他們追了三天,從鬼哭河跟到青鬃部,巴圖的騎兵今早被調去東邊平亂,現在......"
    "阿爹!" 甜南的尖叫刺穿了夜霧。
    陳五轉身,正看見三匹黑馬從霧裏竄出,馬上的騎手裹著黑氈袍,麵巾隻露一雙狼眼。最前麵的騎手舉著骨矛,矛頭正對著甜南 —— 小丫頭不知何時爬出了氈房,蹲在地上撿螢火蟲。
    "甜南!" 阿月撲過去,銀鐲子在月光下劃出銀弧。骨矛擦著她的耳尖飛過,紮進身後的樹幹,震得樹葉簌簌落。
    陳五的短刀 "唰" 地出鞘。他抱起甜南退到商隊中央,甜燈的光突然大盛,金砂像活了的蜂群,繞著眾人打轉。老茶商的棗核袋自動解開,棗核 "劈啪" 落在地上,在金砂裏滾成一圈;老匠頭抓起陶片往地上一撒,蠍子紋的陶片立刻立起來,組成簡陋的屏障。
    "圍成圓!" 陳五喊,"阿依古麗護老弱,毒刺跟我衝!"
    毒刺的三棱刺挑翻一個騎手,血濺在草葉上,像開了朵紅蓼花。陳五抱著甜南左突右閃,短刀捅進第二個騎手的腰窩 —— 刀入肉的瞬間,他僵住了:這騎手的皮甲下,紋著和甜州城磚一樣的雲雷紋。
    "是甜州的兵!" 他喊。
    鐵罕的刀砍翻第三個騎手,扯下麵巾 —— 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臉上還帶著奶膘,脖子上掛著半塊玉璜,和陳五懷裏鐵柱留下的半塊一模一樣。
    "玉璜!" 陳五摸出懷裏的半塊,嚴絲合縫對上了。
    "他們不是寒狼部!" 鐵罕的聲音發顫,"是... 甜州的遺民?"
    騎手們突然勒住馬,為首的中年人摘下頭罩。他左臉有道刀疤,從眉骨到下頜,和三年前甜州西城門的守將張奎一模一樣。
    "陳五!" 中年人喊,"我是張奎!甜州西城門的百夫長!"
    陳五的短刀當啷落地。他想起城破那天,張奎被寒狼部的騎兵圍在城門樓,最後一次見麵時,張奎把半塊玉璜塞給他:"如果我死了,帶著這個找城南的老玉匠,他有另一半。"
    "張叔!" 陳五的淚砸在甜南臉上,"您... 還活著?"
    張奎翻身下馬,跪在地上:"甜州城破那晚,我被寒狼部的左賢王抓了,關在狼山的地牢裏。上個月,地牢的牆塌了道縫,我爬出來,發現左賢王帶著主力去打金帳汗了,隻留三百騎守老營 —— 我們要端了他們的老巢!"
    他指向西北方,霧裏隱約能看見火光:"寒狼部的老營在狼山腳下,存著搶來的糧草、金銀,還有... 甜州的城磚。"
    陳五的呼吸急促起來。甜州的城磚是用甜河的泥燒的,每塊都刻著 "甜民" 二字,城破時被寒狼部當戰利品運走。鐵柱臨死前說:"要是活下來,把城磚找回來,甜州的魂就還在。"
    "我們幫你。" 陳五說。
    張奎搖頭:"你們商隊有老有小,寒狼部的騎兵太凶 —— 但前麵二裏地有個紅柳坡,坡上住著位爺,姓李,單名昭,是李存瑁的後人。他手裏有百來號人,騎的是鐵蹄馬,用的是唐刀,專劫草原上的惡商。"
    "李存瑁?" 阿月抱著甜南湊過來,"就是那個 " 百年唐韻,鐵馬金戈 " 的李存瑁?"
    張奎點頭:"李昭的爺爺是李存瑁的親衛,傳下半麵唐旗,半口唐刀。他在草原上混了十年,寒狼部的人見了他的旗子,都得繞著走。"
    "帶我們去。" 陳五說。
    紅柳坡的霧比草原深處更濃,紅柳的枝條像鬼手,在風裏亂抓。陳五攥著甜燈,金砂在霧裏劃出金線,像給眾人引路。甜南趴在他背上,小手指戳著他的後頸:"阿爹,坡上有光!"
    陳五抬頭,霧裏果然有團光,像團燒紅的炭。等走近了才看清,是麵鏽紅的戰旗,旗麵褪成了灰,卻還能辨認出 "李" 字的輪廓。旗前立著個石墩,墩上插著把唐刀,刀身映著月光,泛著冷冽的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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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者何人?"
    聲音從紅柳叢裏傳來,像石子砸在古井裏。陳五循聲望去,見個穿青布短打的年輕人倚在樹後,手裏端著張角弓,箭頭正對著他的咽喉。
    年輕人二十來歲,眉骨高,眼尾長,左耳垂著顆紅珊瑚,在霧裏像滴血。他的靴底沾著草屑,腰間掛著個銅酒壺,壺身刻著 "破陣" 二字 —— 和史書記載的李存瑁親衛酒壺一模一樣。
    "甜州陳五," 陳五把玉璜舉在胸前,"帶著甜州的遺民,求見李昭爺。"
    年輕人的弓鬆了半寸:"甜州?三年前被屠的甜州?"
    "是。" 陳五指了指張奎,"這位是甜州西城門的張奎,我們要端寒狼部的老營,奪甜州的城磚。"
    年輕人盯著張奎臉上的刀疤看了許久,突然笑了:"張奎?我阿爹說過你,城破那天,你用刀挑了寒狼部三個百夫長的下巴。" 他收了弓,"我是李昭,李存瑁的七世孫。"
    李昭帶他們走進紅柳叢深處。二十頂牛皮帳篷圍成個圓,帳篷前堆著馬具、箭簇、燒得半焦的唐刀。篝火上架著口銅鍋,燉著野羊肉,香氣混著鬆脂味,直往人鼻子裏鑽。
    "這是我的 " 破陣營 "。" 李昭踢了踢腳邊的箭簇,"專收草原上無家可歸的孤兒、被部落趕出來的匠人、犯了族規的勇士 —— 寒狼部搶了他們的牛羊,屠了他們的親人,我帶他們報仇。"
    陳五注意到,營裏的人有的缺了耳朵,有的斷了小拇指,有的臉上刺著奴隸的標記。但他們的眼睛都亮著,像淬過的刀。
    "你們要打寒狼部的老營?" 李昭往銅鍋裏添了把鹽,"老營有三百騎兵,二十車糧草,十車金銀,還有... 口井。"
    "井?" 張奎問。
    李昭點頭:"寒狼部的左賢王信巫,說那口井是 " 狼神的眼淚 ",用甜州城磚鎮著井眼,每天要殺個活人祭井。"
    陳五的手按在甜燈上,燈身的金砂突然劇烈震動。他想起鐵柱臨死前的話:"甜州的城磚埋著甜河的水,要是被人用來鎮邪... 甜州的魂就真死了。"
    "我們今晚動手。" 他說。
    李昭眯起眼:"你有什麽?"
    "甜燈。" 陳五舉起燈,金砂像活了的金蛇,在營地上空盤旋,"它能破邪,能引路,能鎮住寒狼部的巫咒。"
    "還有我們。" 毒刺晃了晃三棱刺,"甜州的人,沒死絕。"
    李昭盯著甜燈看了許久,突然拔下腰間的酒壺,灌了口酒:"好!我帶五十騎,你們帶商隊的精壯,後半夜摸到老營 —— 甜燈照路,唐刀開道,把寒狼部的旗子砍了!"
    後半夜的霧更濃了。陳五騎在李昭的鐵蹄馬上,甜燈掛在胸前,金砂在霧裏織成網。張奎帶著甜州遺民斷後,毒刺和鐵罕在左右護著,李昭的破陣營像把利刃,直插寒狼部老營。
    老營的篝火還在燒,守夜的騎兵靠在草堆上打盹。陳五的甜燈突然爆亮,金砂像暴雨般落下,守夜的騎兵捂著眼睛慘叫 —— 他們的眼罩下,露出和沙母一樣的黑洞眼眶。
    "巫毒!" 李昭的唐刀出鞘,"他們被下了蠱!"
    陳五想起薩滿說的 "活人的味比咒語強",大喊:"甜州的魂!喊出來!"
    "甜州!" 張奎喊。
    "甜州!" 毒刺喊。
    "甜州!" 商隊的精壯們喊。
    此起彼伏的喊聲像驚雷,震得篝火亂晃。寒狼部的騎兵們捂著耳朵後退,蠱蟲從他們的七竅裏爬出來,像團黑泥,往井邊的城磚堆裏鑽。
    "砍城磚!" 陳五喊。
    李昭的唐刀砍在城磚上,火星四濺。城磚上的 "甜民" 二字被砍開,甜河的水從磚縫裏滲出來,清得能照見人影。蠱蟲碰著水,立刻發出尖叫,化成青煙。
    "井裏!" 阿依古麗喊。
    陳五往井裏看,月光下,井底沉著半塊甜州的城門匾,"甜" 字還清晰可見。匾下壓著具白骨,頸骨上掛著半塊玉璜 —— 和陳五、張奎的一模一樣。
    "是老玉匠!" 張奎跪下來,"城破那天,他說要護著城門匾... 原來被寒狼部丟進了井裏。"
    甜燈的金砂突然全部湧進井裏,像給白骨蓋了床金被。白骨的手指動了動,半塊玉璜從骨縫裏滾出來,和陳五、張奎的兩塊嚴絲合縫,拚成個完整的玉璜,刻著 "甜民同心" 四個字。
    "狼神的眼淚?" 李昭踢了腳邊的巫蠱瓶,"分明是甜州的冤魂。"
    寒狼部的騎兵們見蠱術失效,發了瘋似的衝過來。李昭的破陣營迎了上去,唐刀和骨矛碰撞的聲音像暴雨打在瓦上。陳五抱著甜燈左突右閃,短刀捅進一個騎兵的胸口 —— 這次,他沒再看見甜州的兵,隻看見殺紅了眼的惡狼。
    "陳五!" 李昭的聲音從井邊傳來,"城磚!"
    陳五回頭,見李昭正把城磚往馬背上搬。張奎和毒刺也在搬,商隊的精壯們跟著搬,甜南蹲在磚堆上,用陶片在磚上刻小駱駝。
    "走!" 陳五喊,"帶著甜州的魂,回家!"
    天快亮時,他們撤出了老營。
    寒狼部的老營在身後燃起大火,火光照亮了草原的晨霧。陳五回頭望,看見 "甜民同心" 的玉璜在甜燈上發著光,李昭的唐旗在風裏獵獵作響,張奎的刀上還沾著血,甜南在阿月懷裏啃著棗核,老茶商的棗核袋鼓得像小枕頭。
    "陳五。" 李昭勒住馬,"我阿爹說,李存瑁的兵臨死前都會說 " 帶唐旗回家 "。現在我懂了 —— 不是回長安,是回心裏的家。"
    陳五點頭:"甜州的家,也是心裏的家。"
    李昭從懷裏摸出半麵唐旗,遞給陳五:"這旗跟了我十年,現在送你。以後要是碰到難,就說 " 李存瑁的後人跟甜州的魂在一塊 ",草原上的部落,不敢不給麵子。"
    陳五接過旗,旗麵的 "李" 字褪成了白,卻比任何時候都清晰。
    "走。" 他說,"去青鬃部,找巴圖的額吉熬酸奶,給甜南刻塊新陶片,把城磚埋在新家的院子裏 —— 甜州的魂,該落地了。"
    李昭笑了,踢了踢馬腹:"我跟你們去。破陣營的人,也該有個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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