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昭旗血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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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五的坐騎鐵蹄馬打了個響鼻,前蹄在草皮上刨出個坑。
    東邊的天際剛泛起魚肚白,草原的晨霧卻濃得像化不開的奶漿。他攥著李昭給的半麵唐旗,旗角的金線在霧裏若隱若現,像道被揉皺的閃電。身後傳來零星的馬蹄聲,寒狼部的追兵還沒撤 —— 左賢王的親衛隊,最精銳的 "狼齒騎",已經追了他們三十裏。
    "阿爹,霧裏有花!" 甜南趴在阿月背上,小手指著前方。
    陳五順著看,霧裏果然浮著幾點猩紅,像被揉碎的朝霞。等走近了才看清,是簇簇血柳 —— 枝條上掛著風幹的馬鬃,樹幹上釘著帶血的骨箭,正是寒狼部標記 "死路" 的凶物。
    "昭旗穀還有多遠?" 毒刺抹了把臉上的汗,三棱刺的刃口還沾著狼齒騎的血。
    李昭勒住馬,唐刀在鞘中輕鳴:"翻過前麵的狼背梁,就能看見穀口。我阿爹說,昭旗穀是李存瑁當年北征時的藏兵洞,洞門用唐磚封著,刻著 " 精忠 " 二字。" 他摸了摸腰間的銅酒壺,"當年阿爺就是在穀裏,把唐刀和酒壺傳給我的。"
    話音未落,狼背梁的山坳裏突然傳來號角聲。
    陳五的後頸瞬間起了雞皮疙瘩。那號角聲像狼嚎混著破鑼,是寒狼部 "圍獵" 的信號。他翻身下馬,把甜南塞進老茶商的駱駝馱袋裏:"老茶商帶甜南先走,阿月護著,鐵罕引開追兵!"
    "陳五!" 李昭拉住他,"狼齒騎至少兩百,我們隻有五十人 ——"
    "但我們有甜燈!" 陳五掏出燈,金砂從裂縫裏湧出來,在霧裏織成金色的網,"它能鎮住巫毒,能讓追兵迷路!"
    甜燈的光突然暴漲,金砂像活了的蜂群,往山坳裏鑽。號角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戰馬的嘶鳴和人的慘叫。陳五聽見金屬碰撞的脆響,是唐刀砍斷骨矛的聲音 —— 李昭的破陣營已經迎了上去。
    "毒刺!" 陳五喊,"跟我抄左路!"
    兩人貓著腰鑽進灌木叢,血腥味越來越濃。霧裏突然竄出匹黑馬,馬上的騎士穿著黑鱗甲,麵門罩著青銅狼首,手裏的狼牙棒還滴著血 —— 是狼齒騎的百夫長。
    "雜種!" 騎士揮棒砸來,棒頭的狼牙擦著陳五的耳尖飛過,砸斷了棵碗口粗的紅柳。
    陳五矮身滾地,短刀捅進馬腹。戰馬人立而起,把騎士甩進灌木叢。毒刺的三棱刺跟上,刺穿了騎士的咽喉 —— 狼首麵罩落地,露出張青灰色的臉,眼白全是血絲,嘴角沾著黑色的血沫。
    "巫毒!" 毒刺倒抽冷氣,"這孫子被下了蠱!"
    陳五想起昨晚老營井裏的白骨,甜燈的金砂突然劇烈震動。他舉起燈,金砂像利箭般射向騎士的屍體,屍體瞬間冒起黑煙,化成堆焦土。
    "陳將軍!" 鐵罕的聲音從西邊傳來,"穀口找到了!"
    陳五抬頭,霧裏隱約能看見道石崖,崖壁上刻著兩個鬥大的字 ——"精忠",筆畫裏填著金粉,在甜燈的光下泛著暖光。石崖底部有個半人高的洞口,被藤蔓和野薔薇遮著,若不是鐵罕的沙民眼力,根本看不出來。
    "進洞!" 李昭大喊。
    破陣營的勇士們護著商隊魚貫而入。陳五最後一個進去,轉身時看見霧裏有雙綠瑩瑩的眼睛 —— 是頭灰狼,正蹲在血柳叢裏盯著他。
    "狼神的眼睛。" 李昭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寒狼部的巫祭說,狼神會盯著每一個冒犯它的人。"
    洞道比想象中寬敞,能並排走三匹馬。岩壁上嵌著陶燈,燈油是鬆脂混著蜂蠟,李昭用火折子點燃,暖黃的光立刻漫開。洞壁上刻滿了壁畫:有李存瑁跨馬揮劍的雄姿,有唐軍與草原部落會盟的場景,還有個穿胡服的女子,懷裏抱著個裹唐旗的嬰兒 —— 正是李昭的阿奶。
    "這是家族的秘史。" 李昭摸著壁畫,"阿爹說,李存瑁北征時救過位草原公主,公主隨他回了長安,卻在安史之亂時帶著唐刀和半麵旗逃回草原,從此隱姓埋名。"
    "所以你既有唐人的骨,又有草原的血。" 陳五說。
    李昭點頭:"我阿爹總說,我們李家的使命不是複國,是護著草原上的 " 活魂 "—— 那些被屠的部落、被搶的百姓、被遺忘的冤魂。" 他指了指洞深處,"前麵是藏兵庫,有甲胄、箭矢、甚至還有兩門唐時的床弩。"
    話音未落,洞外傳來悶雷似的轟鳴。
    "他們搬了投石車!" 毒刺的聲音帶著顫音。
    陳五衝回洞口,正看見三輛黑木投石車被推上狼背梁,車身上刻著寒狼部的狼頭紋。為首的騎手摘下麵罩,是個留著絡腮胡的中年人,左耳垂著顆狼牙 —— 寒狼部的左賢王。
    "陳五!" 左賢王的笑聲像刮鐵,"把甜燈交出來,我饒你商隊的命!"
    陳五摸了摸甜燈,燈身的金砂燙得他掌心發紅。他回頭看了眼洞內 —— 甜南正蹲在壁畫前,用陶片在 "精忠" 二字旁畫小駱駝;阿月在給老匠頭包紮傷口,銀鐲子在火光下泛著暖光;李昭的破陣營勇士們正往床弩上裝箭,箭頭塗著阿依古麗配的麻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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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賢王!" 陳五喊,"三年前你屠甜州,殺了我三千同鄉;昨晚你燒老營,又賠了三百狼齒騎 —— 今天,我要你拿命抵!"
    左賢王的臉扭曲了,他揮了揮手,投石車的絞盤開始轉動。第一塊磨盤大的石頭帶著風聲砸來,洞頂的碎石簌簌落,甜南嚇得撲進阿月懷裏。
    "床弩!" 李昭喊。
    兩門床弩同時發射,巨箭帶著破風聲響,穿透了兩輛投石車的絞盤。第三輛投石車的石頭砸在洞門口,濺起的碎石劃破了陳五的臉。
    "狼齒騎衝鋒!" 毒刺喊。
    兩百騎黑甲騎兵從霧裏湧出來,像團移動的烏雲。陳五的甜燈突然爆亮,金砂像暴雨般傾瀉,騎兵的戰馬驚了,前蹄揚起,把騎手甩得人仰馬翻。李昭的唐刀劃出銀弧,砍翻三個騎手,刀身上的 "破陣" 二字泛著紅光。
    "甜州的魂!" 陳五喊,"跟我衝!"
    商隊的精壯們抄起木棍、陶片、棗核袋,跟著陳五衝出洞口。老茶商的棗核像冰雹,砸得騎兵睜不開眼;老匠頭的陶片插在馬腿上,疼得戰馬亂踢;阿依古麗的藥粉撒出去,騎兵們捂著喉嚨咳嗽。
    左賢王的馬擠到最前麵,狼牙棒帶著風聲砸向陳五的頭頂。陳五矮身翻滾,短刀劃開左賢王的大腿,血濺在狼頭紋甲上,像朵開敗的紅牡丹。
    "雜種!" 左賢王揮棒橫掃,陳五被砸中左肩,撞在血柳樹上。甜燈脫手飛出,金砂散了滿地,像給草原鋪了層金箔。
    "甜燈!" 阿月的尖叫刺穿了喊殺聲。
    左賢王的眼睛亮了,他翻身下馬,撿起甜燈。燈身的金砂突然鑽進他的指甲縫,他疼得鬆手,甜燈掉進旁邊的血柳叢裏。
    "昭昭!" 李昭的阿爹?不,是壁畫裏的草原公主!陳五的腦袋嗡地響,他看見甜燈的光裏浮現出個穿胡服的女子,抱著裹唐旗的嬰兒,正對著左賢王搖頭。
    左賢王突然慘叫,他的左手開始潰爛,狼頭紋甲片片剝落,露出下麵青灰色的皮膚 —— 是蠱毒反噬了。
    "狼神... 救我!" 他踉蹌著後退,踩在甜燈的金砂上,整個人突然燃起黑火,瞬間化成堆黑灰。
    喊殺聲戛然而止。
    狼齒騎們望著左賢王的灰燼,紛紛下馬,把骨矛插在地上。為首的騎士摘下麵罩,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臉上還帶著未幹的血:"我們投降!左賢王逼我們喝蠱酒,說不喝就屠我們的部落!"
    陳五摸了摸發疼的左肩,撿起甜燈。燈身的裂縫裏滲出顆小珍珠 —— 是甜南的眼淚,剛才掉進去的。他望向李昭,李昭正蹲在左賢王的灰燼旁,用唐刀挑出塊青銅牌,牌上刻著 "狼神使" 三個字。
    "這是寒狼部巫祭的令牌。" 李昭說,"左賢王根本不是狼神的代言人,他隻是巫祭的傀儡。"
    洞外的霧散了,陽光照在血柳上,把枝條上的馬鬃照成了金色。甜南掙脫阿月的手,跑過去撿金砂,小裙子上沾了不少草屑。老茶商蹲下來,用棗核袋收金砂,嘴裏念叨著:"這玩意兒比甜州的糖霜還甜。"
    "陳五。" 李昭遞過青銅牌,"巫祭的老巢在狼山最深處的 " 鬼麵崖 ",那裏有座狼神廟,供著塊黑玉,說是狼神的心髒。阿爹說,李存瑁當年北征時,就是毀了那座廟,才止住了草原的血禍。"
    陳五望著甜南臉上的金砂,想起鐵柱臨死前的話:"甜州的魂要活,得把害人的東西都拆了。" 他摸了摸甜燈,燈身的光暖得像甜州的太陽:"我們去鬼麵崖。"
    李昭笑了,把唐刀往地上一插:"我等這天十年了。"
    洞道裏的壁畫在陽光下泛著光,草原公主的眼睛似乎動了動,嘴角揚起個若有若無的笑。陳五突然明白,李存瑁的 "精忠" 不是忠君,是忠人 —— 忠那些被戰火、被巫毒、被野心吞噬的活人。
    甜南跑過來,把金砂塞進陳五手裏:"阿爹,甜。"
    陳五把金砂貼在胸口,望著遠處的狼山,那裏的雲霧正在散開,露出黑黢黢的崖壁。他知道,前麵還有硬仗要打,還有冤魂要安,還有甜州的城磚要埋進新家的土裏。
    但他不怕。
    因為甜燈的光更亮了,李昭的唐旗在風裏飄,甜南的笑聲像銀鈴,阿月的銀鐲子和甜燈的金砂纏在一起,暖得像團永遠不會滅的火。
    這就是甜州的魂,這就是草原的魂,這就是李存瑁留在壁畫裏的魂 —— 隻要活人還在,隻要他們還在笑、還在喊、還在往前跑,所有的冤魂都會找到家,所有的惡咒都會被打破。
    "走。" 陳五說,"去鬼麵崖,拆了狼神廟。"
    李昭拍了拍他的肩,唐刀在鞘中輕鳴,像在應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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