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市前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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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城的秋霜落得早,陳五蹲在西市口的老槐樹下,哈出的白氣在麵前凝成小雲朵。他手裏攥著太武帝的三道敕令,朱紅禦印在晨光裏像團燒不盡的火 —— 可眼前的西市空地上,二十幾個鮮卑壯丁正往土裏插木牌,木牌上歪歪扭扭寫著 “穆家冬獵場”。
“陳哥,穆家的莊頭說了,這地兒他們包了三個月。” 毒刺踢了腳木牌,三棱刺在腰間撞出脆響,“還說‘太武帝的敕令管得了朝廷,管不了穆家的草場’。”
陳五摸了摸腰間的甜燈,金砂順著指縫爬出來,在掌心畫了個圈 —— 這是他穿越後養成的習慣,每當遇到麻煩,金砂總會用簡單的圖形 “提示”。上輩子做跨境電商時,他總用紅筆圈出關鍵問題,此刻倒覺得金砂像支不會說話的紅筆。
“去把穆二公子請來。” 他對老茶商說,“就說互市節的頭樁生意,要請他當‘胡市大賈’。”
老茶商剛走,穿粗布短打的漢商老張跑過來,懷裏抱著卷布:“陳掌櫃,我家那十車棉布,讓鮮卑的馬隊撞散了!馬隊說是給穆家冬獵送肉,可我瞅著,那馬背上的布包,根本沒血味兒!”
陳五蹲下來翻布包 —— 裏麵是半幹的艾草,混著股腥甜的味道。他捏了撮艾草搓碎,指腹沾了層黏糊糊的東西:“這是蜜蠟。老張,去藥鋪問問,最近誰大量收艾草和蜜蠟。”
老張眼睛一亮:“陳掌櫃是說……?”
“蜜蠟封壇,艾草熏味,能藏東西。” 陳五站起身,“穆家的冬獵場,怕不是藏著見不得光的貨。”
甜南拽著慕容小娥的手跑過來,兩個小丫頭的棉帽上沾著草屑:“阿爹!小娥說,穆家的阿叔們往林子裏搬大箱子,箱子上有狼頭印!”
陳五的甜燈突然灼得發燙,金砂在掌心凝成把刀 —— 和昨兒遇襲時刺客的狼頭刀一模一樣。他摸了摸甜南的帽簷,小姑娘的耳朵凍得通紅:“小娥,你阿娘的銀匠鋪,最近可打了新樣式的狼頭印?”
小娥搖頭:“阿娘說,狼頭印要刻‘穆’字才是自家的,可那些箱子上的狼頭沒字,像…… 像柔然的!”
陳五的脊背繃緊了。上輩子他研究過北魏曆史,知道柔然與北魏連年交戰,平城的貴族裏總有些 “騎牆派”,明著是大魏臣子,暗裏給柔然送物資。此刻穆家占西市地,怕不隻是為了冬獵。
“毒刺,帶兩個人去林子裏盯梢。” 他壓低聲音,“別打草驚蛇。”
“得嘞!” 毒刺搓了搓手,“正好活動活動筋骨!”
穆提婆來得比預想中快。他騎著那匹雪青馬,銀鞍上掛著串銅鈴鐺,老遠就喊:“陳當家,你說的‘胡市大賈’,是要給我戴高帽?”
陳五把他拉到老槐樹下,指了指林子裏的木牌:“二公子,穆家占西市地當獵場,崔浩的門生已經寫了狀子 —— 說‘鮮卑貴族私占市廛,有礙聖令’。太武帝昨兒還誇互市節是‘胡漢融心’的大事兒,要是節沒辦成……”
穆提婆的臉白了:“我阿爹最近總說‘冬獵要辦得風光’,我還當是老小子想露臉!” 他踢了腳木牌,“陳當家,你說咋辦?”
“把獵場改成‘互市先聲’。” 陳五掏出張畫滿格子的紙 —— 這是上輩子做活動策劃的流程圖,“林子裏搭氈帳,擺鮮卑的奶製品、皮毛;西市空地擺漢人的鐵器、棉布。互市節還沒開,先讓百姓瞧個熱鬧,二公子的‘胡市大賈’名頭,比獵場風光十倍!”
穆提婆眼睛亮了:“還能賣馬奶酒?我阿爹地窖裏的二十年陳釀,可香得很!”
“賣!” 陳五拍板,“再找幾個鮮卑歌姬,在氈帳前唱《敕勒歌》;漢商找說書先生,講‘張騫通西域’的故事 —— 胡漢的熱鬧,要摻在一塊兒才叫人愛瞧。”
穆提婆翻身上馬,馬鞭甩得劈啪響:“我這就去拆木牌!陳當家,晌午到穆府喝馬奶酒,我讓阿娘把二十年陳釀搬出來!”
望著穆提婆的背影,陳五長出一口氣。甜燈的金砂慢慢褪回腰間,像塊終於涼透的炭。他轉頭對老張說:“去把漢商們喊來,就說互市節的攤位費免頭月,賺了錢再分 —— 和馬市的規矩一樣。”
老張跑遠後,李昭從巷子裏轉出來,左臂的刀傷還裹著紗布:“老陳,我查了城北的金帳駝隊。他們庫房裏堆著三十口蜜蠟封的大缸,掀開看了 —— 是箭簇。”
陳五的太陽穴突突跳。上輩子他見過走私武器的新聞,此刻卻覺得更冷:“柔然要箭簇幹什麽?”
“柔然的鐵料少,箭頭全靠搶。” 李昭摸了摸唐刀,“這些箭簇的樣式,和去年邊境被劫的軍資一樣。”
陳五想起太武帝說過要北伐柔然,後背的冷汗浸透了棉袍:“把消息傳給崔浩的書院 —— 他們正愁沒證據參‘通敵’的貴族。但得等互市節辦完……” 他頓了頓,“不能讓胡漢百姓跟著受驚。”
李昭點頭:“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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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時分,西市的空地熱鬧起來。穆家的莊丁拆了木牌,鮮卑牧民搬來氈帳,漢商支起布棚。甜南和小娥舉著 “互市同樂” 的小紅旗跑前跑後,阿和追著她們的影子轉圈,尾巴搖得像個小掃帚。
“陳掌櫃!”
陳五轉頭,看見穿鮮卑皮袍的老牧民烏力吉牽著駱駝過來,駝背上搭著簇新的羊毛氈:“我家那口子說,漢人的棉布軟和,可羊毛氈抗風。咱拿十床氈子,換十匹棉布,成不?”
“成!” 陳五掏出塊竹牌 —— 這是他設計的 “互市券”,蓋著康記和穆家的印,“拿這券去漢商的布棚,找老張換棉布;老張拿券來找我,我給銀錢。”
烏力吉摸了摸竹牌,笑得滿臉褶子:“陳掌櫃這法子好!咱不識字,有印子就行!”
日頭偏西時,麻煩來了。三個穿寬袖儒服的漢臣堵在西市口,為首的是崔浩的門生王朗之,手裏舉著本《周禮》:“陳五!市廛之地,當遵‘日中為市’古製,豈容胡虜的氈帳汙了漢家風水?”
陳五迎上去,甜燈的金砂在袖中微微發燙 —— 這是他緊張時的反應。上輩子開會遇到挑刺的客戶,他也這樣:“王大人,《周禮》說‘通四方之珍異以資之’,互市正是遵古製。太武帝的敕令上寫得明白,‘胡漢共市,以和為貴’。”
王朗之的臉漲得通紅:“你個商人懂什麽《周禮》!這氈帳搭在西市,成何體統?”
“成胡漢同坐喝奶茶的體統。” 陳五指了指氈帳裏,烏力吉正和老張啃著胡餅,“王大人要是嫌亂,不妨進去坐會兒 —— 烏力吉老漢的馬奶酒,比太學的清酒暖身子。”
圍觀的百姓哄笑起來。王朗之的嘴唇哆嗦著,甩了甩袖子:“你等著!我這就去太學,找先生們參你!”
陳五望著他的背影,對老茶商說:“去請慕容夫人和穆二公子的阿娘來 —— 鮮卑的貴夫人,最會和漢臣講理。”
老茶商剛走,毒刺從林子裏竄出來,臉上沾著草葉:“陳哥!穆家林子裏的大箱子被搬了!我瞅見車夫甩鞭子的手勢,是柔然的‘三響為號’!”
陳五的甜燈突然燙得他踉蹌一步。金砂在掌心聚成個箭頭,指向城南的汾水碼頭 —— 那是平城的水路要道,往南能通洛陽,往北能連柔然。
“李昭!” 他喊,“帶毒刺去碼頭!我去請羽林衛!”
李昭抽刀的動作帶起一陣風:“老陳,你拿著敕令去,比羽林衛管用!”
陳五攥緊敕令,往皇宮方向跑。秋風吹得他的棉袍獵獵作響,他想起甜南今早塞給他的奶糖,此刻還在懷裏,硬邦邦的,像塊希望。
等他帶著羽林衛趕到碼頭時,李昭和毒刺正守著七口蜜蠟缸,缸蓋已經被撬開,裏麵的箭簇在夕陽下閃著冷光。穆提婆騎在雪青馬上,氣得直拍鞍橋:“好你個穆家老匹夫!拿我的獵場當走私窩!”
“二公子,令尊的事兒,廷尉自會查。” 陳五對羽林衛統領說,“把這些箭簇送太武帝禦書房 —— 就說‘互市節籌備時,查獲通敵物資’。”
統領抱了抱拳:“陳掌櫃,您這膽子,比我們羽林衛還大!”
暮色降臨時,西市的燈籠亮起來了。鮮卑的篝火劈啪響著,漢商的銅壺飄出茶香,甜南和小娥舉著竹牌跑,把 “互市券” 分給圍觀的百姓。陳五坐在老槐樹下,望著烏力吉和老張舉著酒碗碰杯,胡漢的笑聲撞在一起,像串沒編好的銅錢,卻叮當作響地滾進了人心。
“阿爹,” 甜南跑過來,臉上沾著奶漬,“小娥說,互市節她要穿漢式的襦裙!”
“好。” 陳五摸了摸她的頭,“阿爹讓人給你倆做對小銀鎖,刻‘胡漢同春’。”
李昭走過來,手裏攥著塊染血的布 —— 是從碼頭車夫身上搜的,上麵用鮮卑文寫著 “大檀可汗親啟”。他把布遞給陳五,聲音輕得像歎息:“老陳,柔然的手,伸到平城了。”
陳五望著汾水碼頭方向的火光,那是羽林衛在燒走私的箭簇。甜燈的金砂在他掌心慢慢散開,像滴融入清水的墨。他想起太武帝說的 “揉麵”,此刻倒覺得,這麵裏摻了沙,得更用力地揉,才能把沙粒揉碎。
“明兒把互市節的告示貼到城牆根。” 他對老茶商說,“就寫‘胡漢同市,利往義來’—— 字要大,讓騎在馬上的鮮卑人,和挑著擔子的漢人,都能瞅見。”
老茶商點頭:“中!我這就去刻木板!”
甜南打了個哈欠,蜷在陳五懷裏睡著了。小娥抱著阿和,靠在她身邊,兩個小丫頭的棉帽蹭在一起,像兩朵雪堆的雲。陳五望著西市的燈火,突然想起上輩子深圳的夜市,霓虹燈和叫賣聲混著海風,和此刻的篝火、胡笳,竟有幾分相似。
“李昭,” 他說,“等互市節開完,咱們去趟邊境。我想看看,胡漢的商路,能不能通到更北的地方。”
李昭摸了摸唐刀,笑了:“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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