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玄鳥銜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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統萬城的夯土城牆在晨光中泛著青灰,像頭垂死的巨獸。陳五站在中軍高台上,望著城下堆積如山的雲梯殘架 —— 這已是月餘來第二十七次總攻。他的玄鳥披風浸透了血與汗,甲胄裏的甜燈燙得灼人,金砂在掌心聚成 “破” 字,與城牆上 “大夏永固” 的石刻形成刺目的對比。
“大人,中路軍的撞木到了!” 李昭的聲音混著箭簇破空聲,他的刀疤被硝煙熏得發黑,“太武帝讓咱們從南門佯攻,他率羽林軍鑿東門 —— 赫連昌把鐵鷂子全壓在北門了!”
陳五握緊玄鳥劍,劍鋒映出城樓上晃動的大夏旗幟。那麵繡著金狼的王旗被箭射得千瘡百孔,卻始終未倒。他想起三日前被俘的夏軍偏將說的話:“我大夏男兒,要麽死在城牆上,要麽死在龍椅前。” 此刻望著城垛上那些染血的甲胄,他忽然明白,所謂 “骨氣”,不過是一群無路可退的人,把性命當最後一塊磚,砌進將傾的城牆。
“傳令下去,” 他的聲音像被砂紙打磨過,“騎弩混編隊壓前,專射城垛的弓箭手;鐵莫爾帶狼崽子們繞到護城河下,用大夏人埋的火藥炸塌東南角;楊諾的獵鷹隊盯緊王旗 —— 若王旗倒,立刻吹骨哨!”
衝鋒號響起時,陳五看見鐵莫爾的狼崽子們像群黑鴉,順著護城河的暗渠摸向城牆。他們腰間掛著從大夏糧倉繳獲的火藥包,羊皮水袋裏裝的不是水,是火油。李昭的弩手們支起蹶張弩,箭雨如蝗,壓得城上的夏軍隻能縮在女牆後。
“轟 ——”
東南角傳來悶響,城牆轟然坍下一角。陳五拍了拍沙雲的脖頸,戰馬長嘶著衝進硝煙。他看見缺口處的夏軍正用血肉堵洞,一個披銀甲的小將舉著鐵槊,把第一個爬上缺口的魏兵挑下城牆。小將的護心鏡上沾著血,卻在看見陳五的玄鳥旗時,突然笑了:“魏狗!我大夏的城,是用骨頭砌的!”
陳五的劍挑開小將的鐵槊,劍鋒劃過對方咽喉的刹那,他聽見小將用大夏話喊:“阿父!兒替您守了半刻!” 血濺在玄鳥紋上,像朵遲開的紅牡丹。他翻進缺口時,看見城牆上的夏軍正往下扔滾木,滾木上釘著生鏽的鐵蒺藜,砸在魏兵的甲胄上,迸出火星。
巷戰從巳時打到未時。統萬城的青石街道被血泡成了暗紅色,每扇雕花木窗後都可能射出冷箭。陳五的玄鳥劍卷了刃,換過三柄大夏的環首刀,刀背敲開木門的刹那,他看見屋裏縮著個抱嬰兒的夏國婦人,懷裏的繈褓繡著金狼 —— 是夏軍的家眷。
“退下!” 他用大夏話吼,“我大魏不殺婦孺!” 婦人渾身發抖,卻突然把嬰兒塞進他懷裏,轉身抓起丈夫的佩刀:“殺了我!但求你帶孩子出城!” 陳五抱著啼哭的嬰兒退出門,看見婦人揮刀自刎,血濺在門框的 “長夏” 二字上,像幅未幹的畫。
“大人!王旗倒了!” 楊諾的骨哨聲刺破硝煙,陳五抬頭,看見那麵金狼旗終於墜地,被魏兵的馬蹄踩進泥裏。他把嬰兒交給身後的羌人士兵,轉身衝向宮城方向 —— 那裏才是大夏的最後血脈。
宮城的朱門緊閉,門楣上的 “統萬宮” 三字被火烤得卷曲。陳五的玄鳥劍劈斷門閂時,看見赫連昌端坐在龍椅上,冕旒歪斜,手中的酒樽裏盛著暗紅的液體。他身後站著二十幾個文武大臣,有的持劍,有的捧笏,像尊尊石像。
“陳卿,” 赫連昌的聲音沙啞,卻帶著帝王的從容,“朕等你很久了。” 他舉起酒樽,“這是朕親釀的葡萄酒,埋在宮牆下二十年。當年太武帝的使者來求和,朕沒請他喝;今日你破了朕的城,倒該嚐嚐。”
陳五接過酒樽,酒液入口是濃烈的酸澀,混著鐵鏽味 —— 是摻了毒的。他望著赫連昌腰間的玉玨,那是當年大夏開國皇帝赫連勃勃的遺物,此刻在龍椅扶手上投下細長的影子。
“朕知道你想問什麽,” 赫連昌笑了,“朕不會降。大夏的土地,是赫連家的血換來的;大夏的滅亡,也該由赫連家的血來祭。” 他解下冕旒,露出灰白的鬢角,“你看,朕連白綾都備好了 —— 懸在承露殿的梁上,是當年皇後親手織的。”
陳五的甜燈在袖底發燙,金砂散成 “敬” 字。他望著赫連昌身後的老臣們,有的已悄悄解下腰帶,有的正把朝笏墊在腳下 —— 他們要與皇帝同死。殿外傳來羽林軍的腳步聲,太武帝的玄鳥旗在宮牆上獵獵作響。
“陛下,” 陳五單膝跪地,“臣替大魏,替沙海的百姓,送您最後一程。”
赫連昌起身,整理好龍袍,走向承露殿。陳五跟著,看見梁上的白綾在風裏輕晃,像朵將落的雲。赫連昌踩上墊腳的玉案,回頭對陳五說:“你修的坎兒井,朕在輿圖上看過。沙海的水該養人,不該養刀。” 他的手搭上白綾,“告訴太武帝,朕認敗,但大夏的骨頭,沒軟。”
白綾繃緊的刹那,陳五聽見殿外傳來太武帝的歎息。帝王的玄色龍袍沾著血,卻在看見赫連昌的遺體時,伸手合上他的眼:“朕會讓人厚葬,按諸侯王禮。” 他望著陳五,“你做得對 —— 勝者的刀,該有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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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功宴設在統萬宮的演武場。月光鋪在青磚上,像撒了層鹽。陳五卸了甲,穿著素色襴衫,望著席上的胡漢將領:鮮卑的狼頭杯與漢人的青銅爵碰在一起,羌人的骨笛與漢樂的編鍾和鳴,連被俘的夏軍降將都被請上座,太武帝親自為他們斟酒。
“陳卿,” 太武帝舉著酒樽,“這杯酒,敬你破城首功。” 他的目光掃過演武場中央的 “胡漢共市” 新碑,“朕已傳旨,明年開春在統萬城重開互市,甜市的規矩,搬到這裏用。”
陳五接過酒樽,忽然聽見身後傳來環佩叮咚。拓跋清穿著月白錦袍,發間的玄鐵銀鈴是用大夏的箭簇重鑄的,在月光下泛著幽光。她端著酒樽走到太武帝麵前,裙擺掃過陳五的鞋尖:“陛下,某有一事相求。”
演武場突然靜了。陳五的甜燈在袖底發燙,金砂聚成 “珠” 字 —— 那是他當年在甜市給拓跋清買的糖瓜,糖紙上寫的字。
“說。” 太武帝的聲音帶著醉意,卻藏著銳鋒。
拓跋清深吸一口氣,銀鈴輕響:“某願嫁與陳五為妻。” 她望著陳五,眼裏有當年在甜市教孩子識字時的光,“當年和親柔然,某是大魏的棋子;今日下嫁陳五,某是自己的主。”
陳五的喉結滾動。他想起在漠南界碑送她北去時,車簾裏露出的半片月白裙角;想起她在甜市會館與胡商爭執,為百姓爭取鹽價;想起昨夜在宮城廢墟,她蹲在夏國婦孺身邊,用羌語安慰啼哭的孩子。
“陛下,” 他單膝跪地,“臣出身寒微,恐負公主。”
太武帝大笑,笑聲驚飛了簷下的烏鴉:“陳卿,你修的坎兒井連起胡漢,你帶的兵破了大夏,你護的甜市富甲河西 —— 這樣的兒郎,配得上任何女子。” 他望著拓跋清,“你當年說‘甜市的甜要漫過阿古達的刀’,如今陳卿做到了。朕準了。”
演武場爆發出歡呼。鐵莫爾舉著狼頭杯衝過來,酒液濺在陳五的襴衫上:“某早說過,大人和公主是沙海裏的並蒂蓮!” 李昭撓著後腦勺笑,刀疤在月光下泛著紅:“某替甜市的百姓高興 —— 往後互市的文書,不用再讓大人熬夜批了。”
拓跋清的手悄悄覆上陳五的手背。她的指尖冰涼,卻帶著甜市糖瓜的甜。陳五摸出甜燈,金砂在兩人掌心散成 “圓” 字,與拓跋清銀鈴上的玄鳥紋交疊,在月光下凝成顆發亮的珠。
“明日,” 太武帝的聲音忽然低了,“朕要回平城。陳卿,你留在統萬城,把甜市的規矩立起來,把胡漢的心捂熱。” 他拍了拍陳五的肩,“朕等著看,沙海的甜,如何漫過大漠,漫過草原,漫過所有曾刀兵相向的地方。”
深夜,陳五牽著拓跋清的手,登上統萬城的望樓。月光下,新立的 “胡漢共市” 碑泛著暖光,遠處的坎兒井正往城裏送水,水聲叮咚,像首沒詞的歌。
“後悔嗎?” 陳五問。
拓跋清搖頭,銀鈴輕響:“當年在甜市,某見你蹲在井邊,教羌人孩子用陶罐分水。那時某就想,若能和你一起,把甜市的甜釀成蜜,該多好。” 她望著遠處的沙海,“現在,咱們有的是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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