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沙暴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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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統萬城的秋陽裹著沙粒,把青石板曬得發燙。陳五踩著斑駁的樹影往西市走,玄鳥劍鞘擦過腰間的甜燈 —— 那是拓跋清走前塞給他的,說 “摸著甜燈,就像摸著我繡的肚兜”。他低頭笑時,被個紮著雙髻的漢家小姑娘撞了滿懷。
    “陳大人!” 小姑娘舉著半塊烤胡餅,餅屑撒在他的素色襴衫上,“阿娘說您要帶我們去看坎兒井!”
    陳五蹲下身,替她理了理歪掉的紅頭繩:“先說好,看完要幫阿爹搬鹽包。” 他抬頭望向街角的柳樹,李昭正靠在樹幹上啃玉米,刀疤被曬得發亮,“昭子,人齊了沒?”
    “齊了!” 李昭把玉米棒往懷裏一揣,“二十個漢娃,十五個鮮卑娃,還有鐵莫爾家的小狼崽子 —— 都吵著要當‘坎兒井小衛士’呢!”
    隊伍穿過西市時,羌商阿合買提的駝隊正卸著葡萄。紫瑩瑩的果子滾了滿地,孩子們尖叫著去撿,阿合買提舉著藤條作勢要打,卻偷偷往陳五手裏塞了串最大的:“陳大人嚐嚐,這是甜市的馬奶子葡萄,比平城的蜜還甜!”
    陳五咬了口,汁水順著下巴淌。他望著市集中的 “胡漢共市司” 木牌,想起三個月前周立砸了牌子時的狠勁 —— 現在木牌被漆成了朱紅,邊上還貼著新寫的《互市歌》:“漢家的布,鮮卑的羊,羌人的葡萄甜過糖……”
    “大人!” 楊諾的獵鷹從頭頂掠過,爪間抓著塊染血的布片,“城南的坎兒井出事了!”
    陳五的甜燈突然發燙,金砂聚成 “裂” 字。他把孩子們交給李昭,跟著楊諾往城南跑。穿過片梭梭林時,他聽見了水聲 —— 不是坎兒井該有的清響,是渾濁的、帶著哽咽的嗚咽。
    坎兒井的豎井邊圍著十幾個百姓。老羌人木拉提跪在井沿,雙手捧著塊碎陶片:“晨時來打水,井裏全是泥。挖開暗渠才發現,這 ——” 他指著渠壁的裂痕,“有人用鐵釺鑿了二十七個窟窿!”
    陳五蹲下身,指尖觸到渠壁的鑿痕。鐵釺的齒印很深,像是連夜幹的。他摸出甜燈,金砂在掌心散成 “謀” 字 —— 三個月前周立被他罰了鹽車,走時咬牙說 “統萬城的水,未必總聽陳護軍的”,此刻看來,那話不是氣話。
    “查!” 他站起身,玄鳥劍在鞘中輕鳴,“查這三天進出城南的陌生人,查誰家有新鐵釺,查 ——” 他掃過人群裏縮著脖子的中年漢商,“王掌櫃,你家的鐵器鋪前天進了十車鐵釺,對吧?”
    王掌櫃的臉瞬間煞白。他望著陳五身後的鐵莫爾 —— 那家夥正摩挲著狼首刀,刀刃映得他額頭直冒汗,終於跪了:“是周公子讓的!他說鑿了坎兒井,沙暴來了百姓沒水喝,就會罵您的新政!”
    陳五的太陽穴突突跳。他想起太武帝上個月的密信:“平城有人說你‘治邊過急’,周尚書在朝會上摔了茶盞,說‘胡漢同市壞了倫常’。” 此刻坎兒井的裂痕,像把刀紮進他剛焐熱的民心。
    “去周立的客棧!” 他翻身上沙雲,“帶二十個甜衛,把賬本、鐵釺全抄來!”
    周立的客棧在城北,朱漆門楣上掛著 “晉昌棧” 的金漆匾。陳五的馬踹開大門時,他正坐在二樓雅間,捧著茶盞看賬冊。見陳五上來,他猛地把賬冊塞進炭盆,卻被楊諾的獵鷹撲過去,一爪抓回半頁 —— 上麵赫然寫著 “鑿井費:銀五十兩,鐵釺二十根”。
    “陳護軍私闖民宅!” 周立跳起來,茶盞摔在地上,“某要告到禦史台!”
    “告吧。” 陳五撿起炭盆裏的殘頁,“你鑿的是坎兒井,毀的是統萬城的命。” 他指著窗外的沙海,“三天後沙暴要來,沒了坎兒井,百姓喝不上水,你說禦史台是信你,還是信這滿城的嘴?”
    周立的腿軟了。他望著樓下圍上來的百姓 —— 有舉著菜刀的鮮卑婦人,有攥著秤杆的漢商,還有羌人小夥子扛著挖渠的鐵鍁,終於癱坐在椅子上:“某、某就是想出出氣…… 周尚書說您搶了晉商的鹽路,讓某來……”
    “帶他去衙署。” 陳五把周立交給鐵莫爾,“連夜審,把幕後的人全挖出來。” 他轉身下樓,看見老木拉提正蹲在客棧門口,用陶片補著懷裏的水罐 —— 那是他女兒出嫁時的陪嫁,“木拉提阿爺,今晚帶二十個青壯,咱們修坎兒井!”
    木拉提抬起頭,眼角的皺紋裏泛著光:“陳大人,我家小子在甜市學過修渠,讓他來!”
    “我也來!” 鮮卑婦人娜仁擠過來,“我男人會打鐵,讓他打新的陶片!”
    “算我一個!” 漢商王鐵匠舉著鐵錘,“我鋪子的鐵料全捐了!”
    陳五望著圍上來的人群,突然想起在甜市,百姓們湊錢修鹽棧時的模樣。月光爬上梭梭林時,坎兒井邊點起了二十堆篝火,鐵釺的撞擊聲、陶片的打磨聲、孩子們的嬉鬧聲,混著沙海的風,像首沒詞的歌。
    “大人,” 拓跋清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穿著騎裝,發間的麥穗玉墜沾著塵,“我在平城聽說沙暴要來了,跟高允借了輛快馬,趕了三天三夜。” 她遞過個布包,“這是太武帝給的《治沙策》,說‘坎兒井是沙海的脈,斷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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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五接過布包,指尖觸到她掌心的繭 —— 那是趕馬時磨的。他望著她被風吹亂的鬢角,突然想起昨夜在衙署批文書,看見她寄來的婚書,墨跡裏還夾著平城的梅香。“你不該趕夜路。” 他說,聲音啞得像塊砂紙。
    “我該。” 拓跋清笑了,從懷裏掏出個油紙包,“甜市的胡麻餅,我走時讓阿依古麗烤的。” 她掰開餅子,芝麻簌簌落進坎兒井的裂痕裏,“你看,芝麻能紮根,咱們的坎兒井也能。”
    沙暴是在第三天寅時來的。陳五站在城樓上,望著西邊的天際線翻湧著黃浪,像頭蟄伏的巨獸。他的玄鳥披風被風灌得鼓脹,甜燈在掌心發燙,金砂聚成 “守” 字 —— 坎兒井修好了,儲水窖填滿了,百姓的水袋都掛在腰間,連周立的客棧都被改造成了臨時避沙所。
    “大人!” 李昭從城下跑上來,刀疤被沙粒打得發紅,“百姓都進避沙所了,鐵莫爾帶著甜衛守坎兒井,楊諾的獵鷹在天上盯著 —— 沙暴要是敢掀瓦,咱們就跟它拚了!”
    拓跋清把防沙麵罩給他係緊:“我去西市,阿合買提的駝隊還沒進棚。” 她轉身要走,被陳五拉住手腕。他望著她麵罩下的眼,像兩口盛著星光的井:“等沙暴過了,咱們去甜市。我帶你看我修的第一口坎兒井,井邊有塊石頭,我刻了‘清’字。”
    拓跋清的眼尾彎了。她抽回手,消失在風沙裏。陳五望著她的背影,突然想起在漠南界碑送她去柔然時,也是這樣的風,這樣的沙,隻是那時他心裏裝的是擔憂,現在裝的是 ——
    “沙暴來了!”
    喊聲響徹城樓。陳五抓緊女牆,黃浪鋪天蓋地壓來,城磚被打得啪啪響。他看見西市的棚子被掀了頂,阿合買提的駝隊擠成一團,拓跋清正舉著木棍撐棚架,紅鬥篷在風沙裏像團跳動的火。
    “跟我來!” 他吼了一嗓子,帶著甜衛衝下城樓。沙粒打在臉上像刀割,他眯著眼摸到棚架邊,和拓跋清一起頂住搖晃的木柱。阿合買提的小兒子哭著要找阿爹,陳五把他塞進懷裏,用披風裹緊。
    “撐住!” 拓跋清的聲音混著風聲,“甜市的棚子被沙暴掀過三次,咱們能撐第四次!”
    不知過了多久,風突然弱了。陳五抬頭,看見沙暴像被扯碎的布,露出湛藍的天。棚架下,阿合買提正給駝隊喂水,娜仁的女兒舉著塊陶片喊:“坎兒井沒壞!木拉提阿爺說水還甜著呢!”
    “陳大人!” 老木拉提從避沙所跑出來,手裏捧著個水碗,“您嚐嚐,這是坎兒井的水,比沙暴前還清!”
    陳五接過水碗。水入口是清甜的,混著點陶土的腥,卻比任何甘露都解渴。他望著四周 —— 鮮卑婦人在給漢家孩子擦臉,羌商在幫晉商撿貨物,周立縮在避沙所角落,望著百姓們互相遞水袋,臉色比沙暴前還白。
    “周公子,” 陳五走過去,“明日跟我去城南,給坎兒井磕三個頭。” 他蹲下身,望著周立發紅的眼,“你鑿的是渠,百姓補的是心。往後統萬城的水,你得跟著咱們一塊兒護。”
    周立的喉結動了動。他望著老木拉提把水碗遞給鮮卑小子,望著漢商王鐵匠幫羌人修駝鞍,突然跪了下去,額頭碰著青石板:“某、某跟您學護水。”
    夕陽把統萬城染成金紅。陳五和拓跋清坐在城樓上,望著市集中重新支起的棚子,望著孩子們追著沙狐跑,望著胡漢百姓在坎兒井邊排隊打水 —— 水罐碰在一起的脆響,像首沒詞的歌。
    “甜市的胡麻餅,你嚐了嗎?” 拓跋清問。
    陳五摸出油紙包,餅子被壓得不成形,芝麻卻還香著:“嚐了,比平城的甜。” 他望著她發間的麥穗玉墜,“下個月十五,咱們在甜市辦婚禮吧。我讓人在坎兒井邊搭個棚子,擺上胡漢的酒,讓甜南當花童,讓鐵莫爾唱鮮卑的祝酒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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