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甜麥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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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五的馬隊進甜市時,晨霧還沒散透。青騅馬的馬蹄踩碎草葉上的露珠,沾了他半腿泥。他望著村口那棵老槐樹 —— 前日劉裏正的信鴿說,樹上掛著 “均田令萬歲” 的紅綢,此刻卻隻剩半截燒焦的布條,在風裏晃得人心慌。
“大人!” 甜南從麥壟裏鑽出來,小短腿跑得踉蹌,“盧家的人夜裏來了!燒了五畝麥田,砸了老秦家的碾坊,還把王鐵匠綁在村口的碌碡上!” 他拽著陳五的玄甲,指甲縫裏沾著黑灰,“他們說要‘血洗甜市,還我盧家清白’!”
陳五的甜燈在袖中發燙。金砂聚成 “暴” 字,燙得他掌心發紅。他翻身下馬,靴底碾碎半株甜麥 —— 麥穗剛抽穗,嫩黃的麥芒上還沾著血。遠處傳來哭喊聲,老婦的罵聲混著孩童的抽噎,像把鈍刀割著他心口。“昭子,” 他解下玄甲遞給李昭,“帶玄甲衛去村口救人;阿史那雲,胡騎跟我去麥壟後包抄 —— 盧家的人跑不遠!”
李昭的刀疤抖了抖:“大人,您有傷……”
“傷在腿上,不在腦子。” 陳五拍了拍腰間的橫刀,“甜市的麥是百姓的命,我這條命,得先護著命。”
麥壟後的草窠裏傳來動靜。陳五貓腰鑽進青紗帳,看見三個穿短打的漢子正往麻袋裏裝麥種,為首的脖頸上有道刀疤 —— 是盧淵的家奴盧三,去年在平城酒肆砍過人。“盧三!” 他暴喝一聲,橫刀劈向對方手腕,“偷麥種?你盧家的糧倉,夠填甜市的窮窟窿嗎?”
盧三驚得鬆手,麻袋 “啪” 地摔在地上。麥種滾進泥裏,像撒了把金豆子。他抽出短刀反撲,刀光擦著陳五的耳尖劃過:“陳五!你害我家老爺下獄,甜市的百姓也得給我家老爺償命!” 他吹了聲呼哨,二十多個漢子從麥壟裏竄出來,手裏舉著鐵叉、鐮刀,“殺了陳五,燒了均田契!”
陳五的橫刀磕開鐵叉,刀鋒挑落對方的鐮刀。他餘光瞥見阿史那雲的狼頭刀從左側砍來,砍翻兩個舉火把的,火星濺在麥葉上,滋滋作響。“別讓火把沾麥稈!” 他高喊,“甜市的麥,一根都不能燒!”
戰鬥在麥壟間展開。陳五的右腿舊傷被踢中,疼得他踉蹌兩步,卻反手抓住對方的胳膊肘,用關節頂在他麻筋上。漢子慘叫著鬆手,鐵叉 “當啷” 落地。他彎腰撿起鐵叉,反手捅進另一個人的大腿,“護麥!” 他喊,“護田!護咱們的甜!”
甜市的青壯從四麵八方湧來。劉裏正舉著鋤頭砸翻舉火把的,老秦家的小兒子抱著麥種麻袋往家跑,阿月舉著烙餅的鐵鏊子拍在盧三後頸上 —— 鐵鏊子還帶著昨夜的餘溫,燙得盧三殺豬般嚎叫。
“都住手!” 陳五的橫刀架在盧三脖子上,“盧家通敵的證據在禦史台,你們跟著造反,是想和盧淵一起上斷頭台?”
盧三疼得直抽氣,卻梗著脖子:“我家老爺是被你構陷的!竇家的鹽引是假的,拓跋家的地契是你改的……”
“假的?” 陳五扯下他的衣領,露出腰間的玉牌,“這是盧家暗衛的腰牌,背麵刻著‘死士’。” 他摸出從盧淵管家那裏搜來的密信,“信裏寫著‘甜市均田戶必除,否則盧家無寧日’—— 這是你家老爺的親筆,還是我構陷的?”
盧三的臉瞬間煞白。他望著周圍舉著鋤頭、鐮刀的百姓,喉結動了動:“我…… 我是被他們逼的!說是盧家會派大軍來,保我們吃香的喝辣的……”
“大軍?” 阿史那雲的狼頭刀挑開他的衣襟,露出裏麵的狼頭刺青,“這是阿古達血衛的紋,你當我們看不出?”
陳五的甜燈在袖中散成 “網” 字。他望著盧三身上的刺青,想起雁門關外阿古達的金盔,想起甜市老婦人說的 “血衛要劫商隊”,突然明白了 —— 盧家餘黨和阿古達殘部勾結,想借甜市之亂,把水攪渾,讓陛下懷疑均田令的成效。
“把他們捆了,送平城禦史台。” 陳五對李昭說,“讓崔中丞審,我倒要看看,盧家的‘大軍’是柔然的狼旗營,還是朝堂上的‘老忠臣’。”
未時,陳五坐在甜市的曬麥場上。阿月端來碗甜麥粥,麥香混著紅糖味,直往他鼻子裏鑽。他望著場邊堆成小山的麥種,望著老秦家小兒子在麥堆上打滾,突然想起第 2 章在粟特商隊理賬時,康屠何說 “麥種是命根”—— 那時候他隻當是句生意經,現在才懂,這命根紮進土裏,能長出整個天下。
“大人,” 劉裏正遞來卷均田契,“被燒的地契重刻了,每戶按手印時都掉眼淚。王鐵匠說,等傷好了,要給您打把‘護民刀’。”
陳五摸了摸甜燈,金砂聚成 “穩” 字。他接過地契,指腹蹭過上麵的紅手印 —— 有的歪歪扭扭,有的力道極重,把紙都戳破了。“裏正,” 他說,“讓青壯輪流守夜,麥壟邊挖排水溝,防著夜裏下暴雨。甜麥抽穗時最金貴,一顆都不能糟蹋。”
“大人放心,” 劉裏正拍著胸脯,“咱們甜市的人,護麥比護命還緊!”
戌時三刻,陳五的馬隊剛出甜市,信鴿就撲棱棱落在他肩頭。李昭解下鴿腿上的紙條,臉色驟變:“大人,宣政殿急召!左仆射裴矩彈劾您‘擅離京畿,縱民為亂’,說甜市的事是您‘激民怨,亂朝綱’!”
陳五的甜燈在袖中聚成 “刃” 字。他望著西邊的晚霞,像潑了盆血,“裴矩?他上個月收了盧家的南海明珠,前日還替竇家的女婿說情 —— 好個‘忠臣’!” 他猛夾馬腹,青騅馬長嘶一聲,“昭子,連夜趕平城!我倒要看看,裴矩的參本,能不能壓過甜市的紅手印!”
宣政殿的燭火映著裴矩的白胡子。他捧著象牙笏板,聲音抖得像風中的蘆葦:“陛下!陳五身為均田使,不思安靖地方,反縱民械鬥,燒殺搶掠!甜市的百姓現在見官就罵,見差就打,這是要反了天!”
“反了天?” 崔浩拍案而起,“臣剛收到甜市的均田契,每戶都按了紅手印!陳五護麥、護田、護百姓,這是反?這是大魏的脊梁!”
拓跋濬的目光掃過陳五懷裏的地契,掃過他腿上的血漬,“陳卿,甜市的事,你說。”
陳五跪下行禮,額頭觸到冰冷的金磚:“陛下,甜市的亂,是盧家餘黨勾結柔然血衛挑的。” 他展開地契,“這是百姓按的紅手印,他們要的不是反,是均田、是吃飽、是過安穩日子。” 他摸出盧三的腰牌和狼頭刺青的拓片,“這是盧家暗衛和柔然血衛的證據,裴大人若不信,不妨讓禦史台審。”
裴矩的臉漲得發紫。他踉蹌兩步,撞翻了青銅鶴燈,火舌舔著帷幔,“陛下明鑒!臣是擔心均田令推行太急,惹出民變……”
“民變?” 拓跋濬抓起地契,指腹蹭過紅手印,“朕派陳卿去均田,是要讓百姓有田種、有飯吃。甜市的百姓用紅手印告訴朕,他們要均田;盧家的餘黨用刀槍告訴朕,他們要反均田 —— 裴卿,你是要站在百姓這邊,還是站在反賊那邊?”
殿內一片死寂。裴矩的白胡子抖了抖,突然跪在地,“臣… 臣失察,懇請陛下治罪!”
拓跋濬站起身,龍袍掃過禦案上的證據。他望著陳五腿上的傷,目光軟了些:“陳卿,你要什麽賞賜?”
陳五的甜燈在袖中散成 “民” 字。他跪下行禮,額頭觸到冰冷的金磚:“陛下,臣不要賞賜。甜市的麥該灌漿了,齊州的鹽該入甕了,代郡的草該返青了 —— 這是臣要的‘賞賜’。”
拓跋濬的目光掃過殿外的月光。甜市的方向,麥浪在月光下泛著銀波,像片翻湧的海。他轉身對崔浩說:“傳朕的旨:盧家餘黨和柔然血衛通敵案,交禦史台嚴查;甜市均田令加派三十個書吏,幫百姓重刻地契;裴矩降為太子詹事,閉門思過!”
“陛下聖明!” 崔浩帶頭叩拜,“大魏的天,更晴了!”
陳五站起身時,袖中的甜燈突然墜得他手腕發沉。金砂聚成 “深” 字,他想起盧三說的 “大軍”—— 阿古達雖敗,柔然可汗的使者還在平城,裴矩背後,說不定還有更大的網。
“陛下,” 他說,“臣還有要事啟奏。盧家的根沒拔淨,柔然的手沒縮回 ——”
殿外突然傳來喧嘩。羽林衛的百夫長跌跌撞撞跑進來,甲葉上沾著血:“陛下!柔然使者求見,說阿古達的死是大魏的陰謀,要斷互市、撤商隊!”
陳五的橫刀 “噌” 地出鞘。刀身刻的 “護民” 二字在燭火下泛著冷光:“陛下,臣去會會他!大魏的刀,護得百姓,也護得國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