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雪刃雲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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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城的雪下得急,陳五的玄色喪服被風卷起一角,露出腰間半枚玄鳥符。他站在顯德殿外,望著殿門銅環上結的冰棱,想起三個月前太武帝咽氣時,攥著他手腕說的話:“雲州的甜麥該抽穗了,你替朕去看。”
    “鎮北將軍陳五,陛下召見。” 小黃門的聲音裹著雪粒撞過來,陳五這才發現自己在廊下站了半個時辰,靴底的積雪早化成了冰坨。他摸了摸袖中的甜燈 —— 太武帝臨終前賜的,金砂在掌心涼得刺骨,像塊凍硬的蜜。
    顯德殿內的鎏金爐燒得正旺,卻掩不住新帝龍袍上的生澀。拓跋濬才十五歲,龍冠下的鬢角還沾著雪,見陳五進來,手指在禦案上蜷了蜷:“陳卿,裴相說你該交了鎮北將軍的印。”
    陳五的目光掃過殿角垂簾後的身影 —— 馮太後,太武帝的皇後,此刻正用銀剪撥弄爐灰,火星濺在她月白裙上,“陳將軍勞苦功高,可新朝初立,兵權總得收歸中樞。” 她抬眼時,眉峰像把淬了冰的刀,“再說,柔然早被趕到漠北,要鎮北將軍何用?”
    陳五的甜燈突然燙起來。他想起三天前收到的密報:雲中郡的商隊被劫,三十車鹽引和甜麥種失蹤,目擊者說劫匪穿的是山越短打,可刀鞘上刻著柔然的狼頭紋。“太後,” 他說,“雲中郡的急報還在兵部,三十個村子被燒,老幼婦孺擠在破廟裏啃樹皮。柔然雖退,山越和他們的殘部勾著,這刀,還懸在大魏百姓脖子上。”
    裴矩的侄子裴延齡從班列裏閃出來,緋色官服上的鶴紋抖得像團亂麻:“陳大人莫要危言聳聽!臣剛收到雲州刺史的塘報,說是山民械鬥,哪有什麽柔然餘孽?” 他瞥了眼馮太後,“再說,鎮北軍每月耗糧三千石,這錢夠給陛下添十車玉璧了!”
    陳五的指節捏得發白。他想起裴延齡上個月收了雲州鹽商的南海明珠,想起甜市互市時,那鹽商往山越運過私鹽。“裴大人,” 他說,“雲州刺史是您表兄吧?他去年占了均田戶的二十畝地,今年又扣了朝廷撥的賑災糧 —— 他的塘報,能信?”
    殿內一片死寂。裴延齡的臉漲得發紫,他踉蹌兩步,撞翻了青銅酒樽,琥珀色的酒液濺在陳五的喪服上,“你... 你血口噴人!”
    馮太後的銀剪 “哢” 地剪斷爐芯。她望著陳五腰間的玄鳥符,目光軟了些:“陳卿,你要證明自己,就帶三千甜衛去雲州。鎮北將軍的印,等你平了亂再還你。”
    陳五單膝跪地,額頭觸到冰冷的金磚:“遵旨。” 他摸出甜燈,金砂聚成 “刃” 字,像團燒不熄的火。
    三日後,陳五的馬隊出平城時,雪停了。青騅馬的馬蹄踩碎冰殼,濺起的雪粒打在李昭臉上。“大人,” 李昭抹了把臉,“甜衛帶了兩千,阿史那雲的胡騎五百,夠嗎?”
    陳五望著遠處的山梁,雪光把狼頭旗照得發亮:“不夠。但雲州的均田戶有八千青壯,他們的地被山越燒了,妻兒被擄了 —— 這八千把鋤頭,比三千甲士還利。”
    雲州的風卷著沙粒撲過來時,陳五正站在破廟前。廟門的 “福” 字被燒得隻剩半拉,二十幾個老婦縮在牆角,懷裏抱著凍硬的甜餅。“陳大人,” 老婦顫巍巍地抓他的手,“山越的人夜裏來,見糧搶糧,見人抓人。我家二小子被綁走時,喊著‘要給陳大人報信’...”
    陳五的甜燈在袖中炸成 “急” 字。他摸出懷裏的甜餅,餅麵被體溫焐軟了,甜得像蜜。“大娘,” 他說,“您吃口餅,我帶您找兒子去。”
    未時三刻,陳五的斥候在東山坳發現了山越的營地。三十頂毛氈帳散在雪地裏,帳外晾著搶來的棉布,還有個木籠裏關著十幾個均田戶的孩子,凍得直打擺子。
    “大人,” 阿史那雲的狼頭刀擦得鋥亮,“山越的人有五百,柔然殘部兩百,咱們的人加起來一千五。” 他指了指山梁,“後坡有條小路,我帶胡騎抄過去,您帶甜衛正麵衝。”
    陳五的橫刀出鞘時,刀身映出孩子們凍紅的臉。“衝!” 他高喊,“護家!護田!護咱們的甜!”
    戰鬥在東山坳炸開。陳五的橫刀劈翻第一個衝過來的山越漢子,刀鋒卷了口,卻砍進第二個漢子的肩窩。血濺在他臉上,熱得燙眼。他看見阿史那雲的狼騎從後坡殺下來,馬蹄踏碎毛氈帳,甜衛的鋤頭拍在柔然騎兵的腦門上,鐵鍁頭都凹了進去。
    “放了孩子們!” 陳五高喊。甜衛的青壯舉著火把衝過去,木籠的鎖頭被砍得稀爛,孩子們哭著撲進大人懷裏。陳五的目光掃過營地中央的大帳,帳簾上繡著柔然的金鹿紋 —— 是阿古台的舊部。
    他踹開大帳門時,三個柔然武士舉著彎刀撲過來。陳五的橫刀挑開左邊的刀,右肩撞在中間武士心口,反手用刀背砸在右邊武士後頸。武士悶哼著撞翻矮幾,銀壺裏的奶酒潑在地上,混著血,像攤化不開的泥。
    “陳... 陳大人。” 縮在帳角的山越頭目抖得像篩糠,“我們是被柔然的圖魯汗逼的!他說若不搶糧,就殺了我們在漠南的家人!” 他摸出懷裏的密信,“這是圖魯汗給裴延齡的信,說‘雲州亂,則均田廢’。”
    陳五的甜燈在掌心發燙。他展開信箋,字跡是裴延齡的幕僚代筆的,末尾蓋著半枚 “相府” 印。他想起裴延齡在顯德殿的慌張,想起甜市盧煥說的 “背後有人”,喉結動了動:“昭子,把信和山越頭目一起送平城。告訴崔中丞,我要當麵參裴延齡!”
    戌時,陳五的大軍剛進雲州城,信鴿就撲棱棱落在他肩頭。李昭解下鴿腿上的紙條,臉色驟變:“大人,平城急召!馮太後說您‘縱兵行凶,私通山越’,說雲州的仗是您‘挑的’!”
    陳五的甜燈聚成 “刃” 字。他望著西邊的晚霞,像潑了盆血,“好個馮太後,倒打一耙。” 他猛夾馬腹,青騅馬長嘶一聲,“昭子,加快速度!我要讓陛下先聞雲州的麥香,再聽他們的胡話!”
    顯德殿的燭火映著馮太後的翟衣。她捧著象牙笏板,聲音甜得像浸了蜜:“陛下,陳五身為鎮北將軍,不思安靖地方,反與山越勾結,縱兵殺掠!雲州的百姓現在見兵就跑,見官就罵,這是要反了天!”
    “反了天?” 崔浩拍案而起,“臣剛收到雲州的捷報!陳五護邊、護民、護國威,這是反?這是大魏的脊梁!”
    拓跋濬的目光掃過陳五懷裏的密信,掃過他鎖子甲上的血漬,“陳卿,雲州的事,你說。”
    陳五跪下行禮,額頭觸到冰冷的金磚:“陛下,雲州的仗,是山越和柔然殘部挑的。” 他展開密信,“這是裴延齡與圖魯汗的密信,說要‘亂雲州,廢均田’。” 他摸出山越頭目的供詞和柔然的金鹿紋,“這是山越與柔然勾結的證據,太後若不信,不妨讓禦史台審。”
    馮太後的額角沁出冷汗。她後退半步,撞翻了青銅鶴燈,火舌舔著帷幔,“陛下明鑒!哀家是擔心均田令推行太急,惹出邊患...”
    “邊患?” 拓跋濬抓起密信,指腹蹭過裴延齡的印鑒,“朕派陳卿去均田,是要讓百姓有田種、有飯吃;派他去守邊,是要讓大魏的疆土穩如泰山。山越的刀槍告訴朕,他們要反均田;裴延齡的密信告訴朕,他要反大魏 —— 太後,您是要站在百姓這邊,還是站在反賊那邊?”
    殿內一片死寂。馮太後的翟衣歪了,她突然跪在地,“哀家... 哀家失察,懇請陛下治罪!”
    拓跋濬站起身,龍袍掃過禦案上的證據。他望著陳五鎖子甲上的血漬,目光軟了些:“陳卿,你要什麽賞賜?”
    陳五的甜燈在袖中散成 “民” 字。他跪下行禮,額頭觸到冰冷的金磚:“陛下,臣不要賞賜。雲州的麥該灌漿了,齊州的鹽該入甕了,代郡的草該返青了 —— 這是臣要的‘賞賜’。”
    拓跋濬的目光掃過殿外的月光。雲州的方向,殘陽把戰場染成血紅色,卻擋不住遠處麥壟裏冒出的新芽。他轉身對崔浩說:“傳朕的旨:裴延齡通敵案交禦史台嚴查;雲州均田令加派三十個書吏,幫百姓重刻地契;陳五晉封征北大將軍,兼領護胡大都督!”
    “陛下聖明!” 崔浩帶頭叩拜,“大魏的天,更晴了!”
    陳五站起身時,袖中的甜燈突然墜得他手腕發沉。金砂聚成 “深” 字,他想起山越頭目說的 “背後還有人”—— 裴延齡雖倒,南朝的細作還在,圖魯汗的殘部還在,更大的網,或許才剛露出線頭。
    “陛下,” 他說,“臣還有要事啟奏。柔然的根沒拔淨,南朝的手沒縮回 ——”
    殿外突然傳來喧嘩。羽林衛的百夫長跌跌撞撞跑進來,甲葉上沾著血:“陛下!南朝劉宋的使者求見,說雲州的仗是大魏的陰謀,要斷商路、攻淮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