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提洛爾的陰影與遠方的窺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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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洛爾王國,並非誕生於史詩傳唱的黃金年代,而是在黑鐵與鮮血中鍛造的產物。它雄踞於大陸中部富饒的河穀地帶,以首都提洛爾城為中心,如一隻略顯疲憊但爪牙猶存的雄獅,俯瞰著四方。王國的心髒地帶——中央行省,沃野千裏,黑麥田與葡萄園連綿不絕,滋養著龐大的城市人口,也是王權最穩固的根基。然而,這根基之外,是犬牙交錯的勢力版圖。
南方諸郡 溫暖濕潤,盛產穀物、香料與絲綢,是王國的糧倉與錢袋。但距離王都遙遠,加之山脈阻隔,使得盤踞於此的古老領主們——如卡列金、沃羅寧、佩特羅夫等家族——曆來桀驁不馴。他們擁有龐大的私兵、堅固的城堡,以及對境內貿易路線的絕對控製。對王室的貢賦?那更像是一份看心情支付的“禮金”。他們與更南方的裏德蘭商業城邦聯盟眉來眼去,用提洛爾的糧食和礦產,換取裏德蘭的精美工藝品和…武器。
北境要塞群 苦寒之地,貧瘠而遼闊。連綿的要塞像冰冷的獠牙,拱衛著王國抵禦來自凍土苔原的遊牧部落侵襲——那些被稱為“冰狼”的剽悍騎兵,是提洛爾永恒的噩夢。駐守於此的邊軍,是王國最精銳也最桀驁的力量,他們自詡為國之屏障,對來自溫暖南方的政令和文官,天然帶著蔑視。軍餉和補給,是他們與王廷之間永恒的博弈焦點。
西部林區與東部沿海 西部覆蓋著廣袤的原始森林,是木材和珍貴毛皮的主要來源,由一些較小的、相對更依附王室的貴族和自由市鎮管理。東部曲折的海岸線則分布著幾處天然良港,海上貿易初具規模,但也因此成為海盜和鄰國私掠船覬覦的目標。
外交的蛛網
提洛爾的外交處境,與其內部結構一樣複雜而微妙。
南方裏德蘭商業城邦聯盟——名義上的友好鄰邦,實質上的經濟競爭對手與南方領主們的潛在靠山。裏德蘭的商船隊控製著南方海域的貿易命脈,他們對提洛爾內部的分裂樂見其成,這讓他們在與南方領主的私下交易中擁有更多籌碼。提洛爾王室與裏德蘭的官方關係,在表麵繁榮的貿易協定下,是深不見底的相互猜忌。
北方“冰狼”部落聯盟——純粹的敵人。他們視提洛爾肥沃的土地為神賜的草場,每年秋冬季的襲擾如同附骨之疽。與他們的關係,隻有鐵與血的邊界線。任何王國內部的動蕩,都可能招致他們更猛烈的撲咬。
東方卡爾德拉帝國——一個龐大、古老、正逐漸走向衰落的陸地帝國。提洛爾與卡爾德拉的關係是謹慎的疏離。帝國曾有過吞並提洛爾的野心,但連綿的戰爭和內部的腐朽使其力不從心。如今,雙方維持著一種脆弱的和平,邊境線上偶有摩擦。提洛爾對卡爾德拉的態度是警惕加利用——警惕其可能的複蘇野心,又利用其龐大的市場銷售北境毛皮和西部木材。
西方諸自由城邦與山地公國——一群小而精悍的勢力,在提洛爾與卡爾德拉的夾縫中生存。他們是熟練的雇傭兵來源地,也是情報和走私的天堂。提洛爾與他們的關係充滿了實用主義的交易和背叛。
王國的脈搏
提洛爾的心髒——提洛爾城,是一座巨大、喧囂、散發著旺盛生命力與腐朽氣息的矛盾體。高聳的聖維特大教堂尖頂與王宮的黑曜石塔樓俯瞰著迷宮般的街巷。貴族區的大理石府邸氣派非凡,花園裏飄蕩著異國花卉的香氣;平民區則擁擠、肮髒、充滿活力,工匠作坊叮當作響,市集上人聲鼎沸,空氣中混雜著烤麵包的焦香、劣質麥酒的酸味和陰溝的穢氣;而在城市最邊緣的貧民窟,低矮的棚屋如同潰爛的瘡疤,饑餓與絕望是這裏永恒的主題。
狄奧多西一世的登基,像一塊巨石投入這潭深水。血腥的加冕禮餘波未平,追繳貢賦的稅吏團已如禿鷲般撲向南方,軍需審計的利劍懸在北境要塞頭頂,而一場圍繞著官倉貪墨和平糶令的風暴,正在這座都城的心髒地帶肆虐。王國的脈搏,在恐懼、貪婪、算計與一絲渺茫的希望中,劇烈地搏動著。
第四章絲線纏繞
刑部暗探的身影,如同提洛爾城冬日陰霾下無聲蔓延的苔蘚,悄然滲透進城市最混亂的角落。他們穿著最不起眼的灰色或褐色粗布衣服,麵容模糊,眼神銳利而空洞,像兩潭死水。他們出現在碼頭苦力聚集的廉價酒館,在魚龍混雜的下城區集市,在那些專為底層小吏和商行夥計劣質麥酒和油膩食物的廉價飯鋪。他們很少說話,隻是靜靜地坐著,耳朵像最精密的儀器,捕捉著每一絲可能的風吹草動。
“野豬”酒館裏,莉迪亞端著盤子的手微微顫抖。她感覺那些灰暗的身影無處不在。當她把一杯渾濁的麥酒放在角落一張桌子時,她甚至不敢抬頭看那個獨自坐著、慢慢咀嚼著一塊黑麵包的灰衣人。那人的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冰冷而毫無情緒,讓她感覺像被一條毒蛇舔過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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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了嗎?弗拉基米爾商行那個叫卡洛夫的管事,在刑部大牢裏‘病’死了!” 鄰桌幾個搬運工壓低的議論,如同冰錐刺入莉迪亞的耳中。
“病死了?騙鬼呢!進去才兩天!肯定是…被滅口了!”
“噓!不要命了!…不過,聽說他在裏麵亂咬人,連首相府邸都…”
莉迪亞的呼吸一窒,心髒狂跳得幾乎要撞碎肋骨。米沙!哥哥就是給卡洛夫跑腿的!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後廚,冰冷的恐懼像水銀一樣灌滿了她的四肢百骸。她必須找到米沙!必須!
弗拉基米爾商行後巷那間散發著絕望氣息的狹窄庫房裏,米沙蜷縮在角落一堆破麻袋上。兩天了,那個該死的油紙包裹,像一塊燒紅的烙鐵,死死貼在他的胸口內側,燙得他寢食難安。管事那凶狠的眼神和“辦砸了你知道後果”的威脅,如同毒蛇纏繞著他的脖頸。
他不敢送。首相府邸!那是何等森嚴的地方?他一個卑微的跑腿夥計,連靠近那片區域都會引起巡邏衛兵的警覺。更何況現在風聲鶴唳,刑部的“灰耳朵”像獵狗一樣四處嗅探。他仿佛看到自己被抓住,刑具加身,百口莫辯,然後像卡洛夫管事一樣“病”死在暗無天日的大牢裏…
可他也更不敢不送。弗拉基米爾老板和他手下那些打手,對付他們這些小人物,手段隻會比刑部更直接、更殘忍。家裏病弱的母親、年幼的弟妹…米沙痛苦地抱住頭,指甲深深掐進頭皮。他感覺自己像一隻掉進巨大蛛網的小蟲,無論掙紮還是順從,都逃不過被吞噬的命運。絕望像冰冷的潮水,一點點淹沒了他。
瓦倫丁公爵府邸的采買處執事波利斯,正經曆著職業生涯中最焦頭爛額的日子。他坐在自己那間還算整潔、但此刻堆滿了賬冊和單據的小辦公室裏,額頭布滿細汗。
公爵的命令已經清晰下達清理一切與弗拉基米爾等涉案商行的往來痕跡。這談何容易?商行日常采買府邸所需的雜貨、布匹、乃至一些不那麽顯眼的“特殊物品”,賬目雖不算多,但時間跨度長,涉及的下級仆役和外圍小商販不少。尤其是那個該死的卡洛夫!波利斯煩躁地翻著幾份舊單據,卡洛夫經手的一些“交際費”和“禮品”記錄,雖然數額不大,名目也含糊,但在眼下這個敏感時刻,這些就是能要人命的火藥桶!
“該死的蛀蟲!” 波利斯低聲咒罵著,既罵那些貪得無厭的商人,也罵那個把自己牽連進來的卡洛夫,更罵這該死的時局。他必須把這些記錄處理得天衣無縫,任何一點疏漏,都可能成為敵人攻擊公爵大人的武器,也會讓他自己粉身碎骨。他拿起筆,蘸了蘸墨水,開始小心翼翼地修改一份幾個月前的“文具損耗”記錄,試圖將那筆可疑的支出巧妙地“消化”掉。窗外,天色陰沉,仿佛預示著更大的風暴。
提洛爾王宮,覲見廳。
這裏的氣氛與外界的緊張壓抑截然不同,帶著一種浮華的、刻意營造的平靜。巨大的水晶吊燈折射著燭光,將光滑如鏡的大理石地麵映照得光怪陸離。空氣裏彌漫著昂貴的香料氣息。
狄奧多西一世斜倚在鋪著天鵝絨軟墊的王座上,姿態慵懶,甚至帶著一絲玩世不恭。他穿著一身剪裁極其合體的深紫色絲絨禮服,領口別著一枚碩大的、閃爍著幽暗光芒的黑曜石胸針。他那雙冰藍色的眼睛,此刻半眯著,帶著一種近乎貓戲老鼠般的興致,打量著下方站立的訪客。
訪客身材高大,穿著剪裁精良、紋飾繁複的墨綠色外交禮服,胸前佩戴著裏德蘭商業城邦聯盟最高級別的鳶尾花徽章。他是裏德蘭聯盟駐提洛爾的資深特使——阿方索·德·梅迪納。梅迪納特使臉上帶著職業化的、無可挑剔的謙恭微笑,眼神卻銳利如鷹,不動聲色地觀察著王座上這位以瘋狂和鐵腕著稱的新君。
“尊敬的狄奧多西一世陛下,” 梅迪納特使微微躬身,聲音圓潤悅耳,帶著裏德蘭人特有的優雅腔調,“值此陛下登基盛典,鄙人謹代表裏德蘭商業城邦聯盟元老院及首席執政官,向陛下致以最誠摯的祝賀。願提洛爾在陛下的睿智引領下,繁榮昌盛,願兩國之友誼,如黃金海岸的潮汐,永續不絕。”
一番冠冕堂皇的外交辭令,流暢得如同排練過無數次。
狄奧多西懶洋洋地抬了抬手,算是回禮,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誚“梅迪納特使的祝賀,本王收到了。貴國執政官的心意,本王也…心領了。” 他刻意拖長了“心領”二字,目光在特使臉上逡巡,仿佛要穿透那層優雅的偽裝。“隻是,本王聽說,貴國的商船,近來在我南方領主的港口,出入得格外頻繁?運走的糧食和礦石,似乎也比往年多了不少?”
梅迪納特使臉上的笑容沒有絲毫變化,甚至更加誠懇“陛下明察。裏德蘭與提洛爾南方諸郡的貿易,曆史悠久,互惠互利。近期貿易量略有增長,實乃因貴國南方風調雨順,穀物豐收,而我聯盟市場對此需求旺盛所致。此乃兩國商貿繁盛之象,亦是陛下治下物阜民豐之明證,可喜可賀。” 他將“南方諸郡”幾個字咬得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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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阜民豐?” 狄奧多西輕笑一聲,聲音不高,卻像冰棱碎裂般刺耳,“本王的首都提洛爾,糧價飛漲,民怨沸騰,可談不上什麽‘豐’。倒是貴國的商船,滿載而歸,想必賺得盆滿缽滿吧?” 他身體微微前傾,那雙冰藍色的眼眸陡然射出銳利的光芒,直刺梅迪納,“梅迪納特使,你說…那些本該充實我王國國庫的糧食和礦產,那些本該平抑我首都糧價的穀物,現在都堆在裏德蘭的倉庫裏,換成了閃閃發光的金幣…這筆賬,該怎麽算?”
覲見廳裏的空氣瞬間凝固了。侍立兩旁的宮廷侍從們屏住了呼吸,連壁爐裏火焰的劈啪聲都顯得格外刺耳。
梅迪納特使臉上的笑容終於僵了一下,但轉瞬即逝。他微微欠身,姿態依舊從容“陛下此言,令鄙人惶恐。貿易往來,公平交易,何來‘賬’可言?至於貴國糧價,此乃內政,鄙人不敢置喙。若陛下有需,我聯盟倒是有充足的糧食儲備,可以公平合理的價格售予貴國,以解陛下燃眉之急。這也是我聯盟對貴國、對陛下友誼的體現。” 他拋出了誘餌,更是在暗示——想平抑糧價?可以,拿錢來買,或者…在南方貢賦等問題上,做出讓步。
狄奧多西靠回王座,手指輕輕敲擊著扶手,臉上又恢複了那種慵懶而危險的神情,仿佛剛才的鋒芒隻是錯覺。“公平合理?友誼?” 他低聲重複著這兩個詞,像是品味著其中的諷刺意味。“特使的提議,本王會…考慮。”
這場覲見,在一種表麵平靜、內裏暗流洶湧的詭異氣氛中結束。梅迪納特使保持著完美的禮儀告退,心中卻警鈴大作。這位新王,比他預想的更加難纏,更加…瘋狂。他不僅洞悉了裏德蘭與南方領主私下的勾連,更是毫不掩飾地將國內矛盾作為外交籌碼,直接砸在了談判桌上!提洛爾的風暴,恐怕才剛剛開始。而裏德蘭,需要重新評估這位新對手的危險程度了。
當梅迪納的身影消失在覲見廳門外,狄奧多西臉上所有的慵懶和玩味瞬間消失,隻剩下冰冷的算計。他召來近侍“給南邊追繳貢賦的稅吏團傳令再‘穩’一點,‘慢’一點。讓他們好好看看,那些南方領主倉庫裏的糧食,是怎麽裝上裏德蘭商船的!” 他要用裏德蘭的貪婪,去點燃南方領主對王命的恐懼之火。夜幕降臨,提洛爾城被冰冷的黑暗和稀疏的燈火籠罩。在靠近貧民窟邊緣一條汙水橫流、散發著惡臭的小巷深處,莉迪亞終於在一個廢棄的磚窯角落找到了蜷縮成一團的米沙。
“哥!” 莉迪亞撲過去,聲音帶著哭腔。
米沙猛地抬頭,臉上毫無血色,眼中布滿血絲,寫滿了驚恐和絕望。“莉迪亞?你…你怎麽找到這的?快走!別管我!” 他想推開妹妹。
莉迪亞死死抓住他冰冷的手“哥!到底怎麽了?我聽說卡洛夫管事…你…”
米沙渾身一顫,下意識地捂住胸口,那裏藏著那個致命的油紙包裹。“沒…沒事!你別問!快回去!” 他語無倫次。
“是不是那個包裹?” 莉迪亞壓低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恐懼和決絕,“是不是他們要你去害人?哥,不能去!那是首相府!你會死的!”
米沙的防線崩潰了,巨大的恐懼和委屈讓他像個孩子一樣嗚咽起來“我也不想去…莉迪亞…我害怕…他們不會放過我的…家裏怎麽辦…”
兄妹倆在冰冷的黑暗中緊緊相擁,瑟瑟發抖,如同暴風雨來臨前被拋棄在荒野的幼獸。那個小小的油紙包裹,像一顆滴答作響的定時炸彈,壓在米沙的胸口,也壓在莉迪亞的心上。遠處,傳來巡夜衛兵沉重的腳步聲和鐵靴敲擊石板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格外恐怖。提洛爾的陰影,正無聲地收緊它的絞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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