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失去了意義。
    或許隻是幾分鍾，又或許是幾個世紀。在現實錨點力場之內，在那場超越認知的衝突之後，一切都被籠罩在一種極致的、仿佛連原子運動都已停滯的寂靜之中。
    成年艾琳的感官緩慢地從過載的麻木中複蘇。最先回歸的是觸覺——冰冷的地麵透過鞋底傳來，掌心緊貼的玉質樹幹不再滾燙，而是散發出一種溫潤、深沉的涼意，如同某種巨大的、沉睡生物的脈搏，緩慢而有力。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奇特的味道，像是雷雨過後臭氧的清新，又混合了某種從未聞過的、如同金屬與星光摩擦產生的冷冽氣息。
    視覺逐漸清晰。現實錨點的力場光壁穩定無比，呈現出一種柔和的乳白色，不再有符文流轉，仿佛一層純淨的能量蛋殼，將內部與外界徹底隔絕。光壁之外，是那片被“現實褶皺”熨平後的天空。
    那片天空…無法用言語形容其詭異。
    它不再是之前那種被汙濁星雲籠罩的、動態的恐怖，而是變成了一幅絕對靜止的、巨大無比的…油畫？或者說，是一張被拙劣地粘貼在現實之上的、巨大無比的平麵貼圖。
    黑暗存在的本體——那翻騰的星雲和冰冷的青銅數據流——如今凝固成一片毫無生氣、缺乏任何縱深感的怪異圖案，如同一個孩童用肮髒的調色板胡亂塗抹出的抽象災難。那隻巨大的、曾充滿算計與暴怒的“眼”，此刻隻是一個呆滯的、邊緣模糊的灰黑色圓形，空洞地凝視著下方，沒有任何生命或意誌的痕跡。它就像宇宙幕布上一個醜陋的、扁平化的傷疤，一種對物理法則和美學概念的雙重侮辱。
    沒有聲音從外麵傳來。絕對的靜默。連之前戰鬥遺留下的能量餘波或是空間震顫都徹底消失，被那最後的“現實褶皺”徹底抹平。這種死寂，比之前的狂暴更加令人心悸。
    “姐…姐姐？”一個微弱、沙啞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成年艾琳猛地回過神，轉頭看見小艾琳掙紮著想要從地上爬起來，小臉上沾滿了灰塵和幹涸的淚痕，眼神裏充滿了劫後餘生的茫然與恐懼。
    “我在這裏。”成年艾琳的聲音同樣沙啞，她鬆開貼著樹幹的手，感到一陣虛脫般的無力，踉蹌著走過去，將妹妹扶起。小女孩冰涼的手緊緊抓住她的胳膊，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結…結束了嗎？那個壞東西…死了嗎？”小艾琳怯生生地指著力場外那片靜止的恐怖“壁畫”。
    “我不知道…”成年艾琳艱難地回答，目光也落在那片凝固的黑暗上，“它…靜止了。被…封住了。”她隻能用這些不確定的詞語來描述那超出理解的現象。
    她的視線掃過周圍。海倫博士依舊昏迷不醒，倒在玉質植物的根係旁，臉色蒼白但呼吸似乎平穩了一些。那株巨大的玉質植物本身，似乎變得更加晶瑩剔透，內部的脈絡中流淌著舒緩的星塵光芒，比之前更加濃鬱、更加深邃。而在樹幹的中心部位，隱約可以看到一個複雜幾何形狀的光核在緩慢脈動——那就是蛻變後的星塵方程式，如今的“星塵之心”。
    植物頂端的花苞緊閉著，裏麵的新生體——“尤克特拉希爾”，根據最後那道信息流的稱呼——陷入了深沉的睡眠，沒有任何聲息傳出，隻有極其微弱的生命波動表明它依然存在。
    一種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孤獨感突然攫住了成年艾琳。
    勝利了嗎？也許。
    但利奧…他的意識信號徹底消失了，為了傳遞出那關鍵的信息，他融入了植物網絡，付出了最終的代價。那些遠方世界的連接，還有多少存在？最後時刻被奇點吞噬的那些“存在回響”中的驚懼與慘叫，依舊在她腦海深處回蕩。
    她們守住了這個據點，似乎還重創了——或者用某種方式“處理”掉了——黑暗存在。但代價沉重得難以估量。而且，她們被困在了這裏，被困在這個被強化了的現實錨點力場之內，外麵是一個被永久烙印上恐怖傷痕的、死寂的世界。
    “姐姐，我害怕…”小艾琳把臉埋在她的衣服裏，小聲啜泣起來，“這裏好安靜…太安靜了…”
    成年艾琳抱緊了妹妹，無言地撫摸著她的頭發。是的，太安靜了。這種寂靜，比任何喧囂都更能壓迫人的神經。那懸浮於天際的“虛無傷疤”，像一個永恒的、沉默的審判者，注視著下方渺小的幸存者。
    她再次將手輕輕放在玉質樹幹上，閉上眼睛，試圖去感受那道最後的信息流所提到的“星塵網絡”。
    一種浩瀚、深沉、如同星海般的感知邊緣觸碰到了她的意識。但它異常沉寂，如同進入了最深沉的冬眠。大部分功能似乎都已關閉，隻在最基礎的層麵維持著現實錨點的運行和根須網絡的微弱循環。她能感覺到網絡本身攜帶著巨大的、需要消化和整合的信息洪流，以及…一種深切的疲憊和創傷。那場法則層麵的衝突，對網絡本身也造成了巨大的負擔。
    【自檢…整合…休眠…】一些碎片化的、非人的概念如同深水中的氣泡，偶爾浮上意識的表層，證實著她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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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網絡進入了某種修複性的休眠。它暫時無法更多指引或幫助了。
    現在，真的隻剩下她們自己了。
    成年艾琳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帶著奇異氣味的空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作為姐姐，作為目前唯一清醒的成年人，她必須行動。
    她輕輕放開小艾琳“待在這裏，看著海倫博士和…它。”她指了指花苞，“我檢查一下周圍。”
    她繞著現實錨點的力場邊緣慢慢行走。力場穩定得不可思議，邊界清晰，沒有任何波動。她嚐試向外看去，除了那片靜止的黑暗天幕，下方的城市廢墟似乎也發生了一些變化——某些建築看起來更加…“完整”了？或者說，更像是它們原本應該有的樣子，少了些被虛無侵蝕的扭曲感，但同時也多了一種不真實的、如同模型般的凝固感。現實褶皺的影響是全局性的。
    沒有發現任何明顯的危險。但也看不到任何希望或出路。
    她回到原點，檢查了海倫博士的狀況。博士的生命體征穩定，但意識深層，似乎她的精神也受到了巨大衝擊，一時難以蘇醒。
    “我們…接下來怎麽辦？”小艾琳小聲問，眼睛紅腫。
    成年艾琳沉默了一下，目光掃過昏迷的海倫，沉睡的新生體，跳動的星塵之心，還有外麵那片永恒的寂靜傷疤。
    “我們等。”她最終說道，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堅定，“我們守護這裏，直到海倫博士醒來，直到…‘它’恢複。我們活下去。”
    這是唯一的選擇。
    在這絕對的寂靜裏，在這虛無傷疤的注視下，幸存者們開始了她們不知盡頭的守望。星塵之眠已然開始，而現實的傷痕，已成為這個新生世界冰冷背景板上，一道永恒不變的、令人不安的裝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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