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楊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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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赫“噌”地站起身來,黑著臉轉身就走。宴雪行倒也不急,默默跟在他的身後,就像個盯著無理取鬧孩子的大人。
本使怎麽會是夏言之子?那都督這些年的栽培又當什麽呢?
沈赫無法想象都督這樣清醒的人會把自己的仇人之子養在身側。
都督…從來就不是隻講信義的迂腐之人。
這麽想,沈赫出了破廟就負氣往京城走去。
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南潯縣城,宴雪行還在後麵跟著,隻是臉色越來越黑,盯著沈赫的目光也越來越淩厲。偏偏沈赫在城裏晃來晃去,壓根不理宴雪行發作何想法,也沒想過是否會驚動追殺自己的王順之。
幸好王順之以為沈赫躲避自己,與手下隻守在了通往京城的要塞處,哪裏想到沈赫會大搖大擺在城中亂竄?
宴雪行還在陰魂不散,沈赫吃飽喝足,路過青樓時一溜煙兒鑽了進去,恨得宴雪行直想一掌拍死那家夥!然而關乎蓮生終身大事,不情不願把沈赫綁回去隻怕以後日後生怨,宴雪行隻得把銀牙咬碎,黑著臉也跟了進去。
南潯畢竟地方小,青樓也顯得寒酸,偌大的門樓門牌破舊,“萬花樓”三個字周圍還係著顏色脫落的紅綢,進去時沈赫已經簇擁著兩個容貌秀美的女子大步往樓上走去。宴雪行看得心裏窩火,偏偏老鴇見來了個仙人一般的道長纏了上來,一邊拉著宴雪行的衣袖一邊粘膩地笑道:“道長好生俊俏!想要什麽樣的姑娘媽媽這裏應有盡有,保準讓道長您滿意!”
前麵沈赫不知道在女子耳邊說了什麽,兩女子羞得麵紅耳赤,紛紛掩嘴附在沈赫身上嬌笑不已,沈赫哈哈大笑,轉眼幾人就要消失在樓梯轉角。宴雪行急得恨不得一把推開老鴇!然而修道之人不近女色,更不會出手打女人,情急之下宴雪行隻得掏出一紙符咒,匆匆念完咒語往老鴇麵上一指,隻見“嗖”地一下符咒冒出來幾屢青煙,那老鴇滿是脂粉的臉上一僵,最後竟呆呆地讓開道兒。
旁邊龜公見了不由得上前扶著她,見老鴇已經中了自己的“迷魂咒”,宴雪行可不管那麽多,拔腿就往樓上走去。男女的大聲調笑就在前麵,宴雪行沒來由氣得隻想一把拉住沈赫,然而前麵幾人回頭看見怒氣衝衝的道長,那兩女子一時竟有些看呆了!
南潯這窮鄉僻壤常年不見一個稱心的郎君,今日見沈赫這般相貌風度已然讓她們心醉迷亂,突然還出現一個出塵絕麗的道長!
兩女子一時走不動道,看看沈赫又看看道長,見那道長雖生得驚為天人,可眼神似刀,臉上的怒意也似乎能把人吃了!
女子嚇得身形一顫,哆嗦著手趴在沈赫身上,宴雪行這下更惱了!飛快上前就要一掌劈了那行為放蕩之人!哪知沈赫突然拉起其中一個女子,那女子還在迷迷糊糊中,雖然不知道這長相俊美的恩客為何突然變了臉色,但也隻能緊緊抓住沈赫的手臂往前走。
宴雪行氣得隨手掏出一張符紙,打算就是用“傀儡咒”也要把沈赫綁回昆州!
沈赫見狀眸光一閃,也顧不得手邊女子慌亂之間足衣掉落,一腳踢開身邊的房門,那女子被沈赫拖拽手都快斷了,隻能痛苦地挽著石榴裙擺跟沈赫進了門。
一進門沈赫便“啪”地一聲關了門,待宴雪行跑到門邊的時候隻能吃了個閉門羹,預想著兩人在房中可能發生的事,宴雪行再也沒辦法保持冷靜,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蓮生還是別的其它緣故,總之他沒法眼睜睜看著沈赫在自己眼前與別人做那齷蹉之事!
又是“啪”地一聲門被踢開,裏麵女子躺在桌上衣衫半落,長長的美腿落在桃紅的石榴裙外,男人就站在她身前,真是好一幅香豔的畫麵!
然而宴雪行天靈蓋都氣崩了!他就站在那裏冷眼看著,努力克製著不一掌拍死麵前的狗男女。
見有人進來女子驚慌地推開沈赫,然而沈赫身體壯實得就像一堵牆,小小女子哪裏推得動?正在她害怕胡亂掙紮之際,沈赫突然動作一頓,站起身回過頭去笑道:“怎麽?道長喜歡三人行?”
:“你…?!”
宴雪行再也忍不住一掌拍了過去,女子嚇得花容失色,抓著胸口衣服忙退到一邊,沈赫也不管她,飛快將手邊的茶杯一掃!宴雪行把茶杯擊了個粉碎,再次抬手,掌風未至沈赫就已掀翻桃木圓桌。描金屏風轟然倒地,碎瓷片劃破女子裙裬,幾點血色洇在桃紅裙擺上。沈赫後仰避開橫掃的桌腿,反手扣住宴雪行腕脈,卻見對方手掌如靈蛇般掙脫出去,沈赫又拿起手邊的青銅燭台向宴雪行砸去,宴雪行忙抽出劍,迸濺的火星照亮宴雪行眉間。沈赫臂上肌肉虯結,生生將劍刃壓出彎弧:“有本事就把本使殺了!”
話音未落,宴雪行忽然撤力旋身,雙指並攏劃過劍脊,霜白劍氣竟將潑灑的茶霧凝成冰晶。女子蜷在牆角,見那冰棱擦著沈赫耳際掠過,在雕花梁柱上洞穿三指深的孔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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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赫抹去頰邊血珠,眼底戾氣翻湧,站在那裏冷眸緊緊盯著宴雪行。
:“道長究竟想要如何?”沈赫聲音冷若凝霜。
自然是隨自己回去昆州!然而這句話雖然兩人心知肚明,同時宴雪行也明知沈赫不會聽自己的話。
宴雪行沉默著不說話,沈赫冷哼一聲,朝縮在牆角的女子招了招手,那女子戰戰兢兢看著劍拔弩張的兩人,終是因為沈赫臉色更加令人可怕而哆哆嗦嗦站起來走到他的身邊。
:“如此,道長擾人雅興了吧?”
沈赫擁著動作僵硬的青樓女子笑得一臉得意,宴雪行眸光閃了閃,仍沒有退出去的意思。
好!不走是吧?
沈赫把心一橫,當著宴雪行的麵扒開女子的衣衫,冷不丁露出來肩頭嬌嫩白皙的皮膚,宴雪行哪裏見得這個?隻好不著痕跡別過臉去,隨即便聽到沈赫用曖昧的語氣問:“姑娘叫什麽名字?”
:“奴家名叫…瑛兒。”女子怯怯答道。
:“哪個嬰…?”
:“美玉意思的瑛…”
:“哦…原來是這個瑛兒,本使還以為是嬰兒的嬰呢,皮膚真像剛出生的嬰兒!”
兩人肆無忌憚調情,宴雪行麵上似火燒一般,心裏不知怎麽的,竟難受到幾欲癲狂!再抬頭迎上沈赫挑釁的目光,宴雪行緊緊握住拳頭,眼睛餘光竟看到他的扌竟無恥地快要申入釹紫的衣拂裏,耳朵裏繼續傳來女子被撩撥出聲的嚶嚀,宴雪行最終忍無可忍,逃也似的出去房門。
隨著掌風掃過,後麵門板“啪”地關上,然而裏麵仍然傳來刺耳的笑聲。
:“瑛兒都會些什麽…?”
:“相公需要奴家會些什麽…?”
:“…以前如何伺候別人的就怎麽伺候本使,最好叫大聲點…”
宴雪行恨不得堵上自己的耳朵,可那些淫蕩話語和呻吟如數落入他的耳中,尤其是那青樓女子,果真叫得令人麵紅耳赤,有人從廊頭探出身來嘻嘻笑著,宴雪行如坐針氈,看不清是嫖客還是妓女,總之他忍不了沈赫言語相激,也忍不了他的胡作非為。
難道蓮生以後要嫁給這樣的浪蕩之人嗎?
宴雪行一時猶豫不定,氣憤讓他無法思考應當怎麽做才好,正在他焦急徘徊時,突然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裏麵動靜很大,然而來來回回都是那瑛兒在叫喚,沈赫那般囂張之人,隻恨不得氣死自己,可除了之前說話聲音外,再聽不到半點屬於他的聲響!宴雪行意識到不對立刻推門進去,裏麵女子早已穿戴整齊,冷不丁有人闖進來,她立即嚇得雙手抱頭縮在牆角,連抬頭的勇氣都不敢。
宴雪行看見她手裏握著銀錠和大開的窗門,定是沈赫先用錢財讓這叫瑛兒的女子配合自己演戲,然後趁機推開窗門逃走。
宴雪行站在窗邊探了探頭,樓下街道行人如鯽,可就是沒有那錦衣衛半點蹤跡,宴雪行氣得回頭怒視瑛兒,瑛兒身形一顫驚叫出聲,但下一刻又死死捂著香檀小口,顫抖著不敢發出聲來。
宴雪行一掌把屋裏那張雕花桃木桌子擊了個粉碎,許多人圍在門口,然而宴雪行從中走過卻無人敢攔,走到花樓前廳時,那老鴇被人扶著,仍是一副癡癡呆呆的樣子。
宴護院打手們一臉戒備目送宴雪行離開,走出萬花樓時,其實沈赫就藏在斜對麵茶樓的屋頂上,一改“萬花樓”時放浪形骸的浪蕩模樣,他的神情嚴肅,目光緊緊盯著宴雪行。
他倒要看看宴雪行如何再能找到自己?隻等宴雪行離開,他立馬就可以往京城方向走去,到了京城 他也就從此再不用被他脅迫去見什麽狗屁楊家孫女了!
沈赫心中盤算著,對麵宴雪行不知什麽時候手中多了一張黃紙,上麵有密密麻麻用朱砂畫成符咒,沈赫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眼睜睜看著符咒在他手中升起一團青煙。宴雪行的眼睛如同五光十色的琉璃,待那青煙燃盡,他的神情一凜,再抬起頭來,神情已經變得如同往常。他就站在“萬花樓”的門口往沈赫這邊的方向看過來,沈赫心裏“咯噔”一下,以為自己已經被發現,忙縮回屋脊後一動不動,側耳聽了一會兒,發現也沒什麽動靜才又探出頭來。
此時宴雪行已經大步往街口追去,然而正在沈赫慶幸自己很快就要逃離宴雪行的魔掌時,突然發現宴雪行在大街盡頭跳上屋頂,微不可聞的腳踩過瓦片的聲音傳來,沈赫目瞪口呆看著宴雪行往自己從萬花樓往街口轉一圈到趴在茶樓屋脊的軌跡飛快地尋來。
這道士究竟用的什麽法子?居然能輕易尋到自己的蹤跡?
沈赫懷疑地看了看自己周圍,卻也沒發現什麽異樣,但管他呢,他可不想被這臭道士抓去昆州!說時遲那時快,沈赫像一隻屋脊上飛快逃竄的春燕眨眼消失,宴雪行趕到時,隻看見他隨風飄起的一抹黑色衣角,宴雪行麵上一喜,再追去時,腳底已落入一間染坊的後院之中。
:“出來!你跑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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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赫就藏在離宴雪行不到十步的染缸後麵,聽到厲喝,沈赫不知怎麽的竟嚇得魂不附體,緊緊貼在染缸後麵大氣也不敢喘,沈赫也不敢偷眼去看,抬頭隻看見頭頂遮天蔽日晾著紅的青的錦緞,想來宴雪行也不容易發現自己,沈赫在心裏盤算,想著等宴雪行離開再說,然而宴雪行輕輕落下的腳步聲音猶如靜謐中低沉的錘鼓,一步一步竟離自己越來越近!
也不知道這臭道士用的什麽手法,居然能輕而易舉找到自己!
額頭沁出薄薄汗珠,這樣下去自己非得讓這臭道士抓住不可!沈赫意識到自己或許早已暴露無遺,為了不讓宴雪行捉住自己,沈赫把心一橫,站起身來雙掌拍在染缸上,巨大染缸驟然爆出蛛網裂紋。頭頂錦緞架子受此震蕩,百匹錦緞如血瀑傾瀉而下。
砰!"
兩人之間炸開漫天綾羅。朱砂紅與孔雀藍的綢緞絞纏成旋渦,宴雪行道袍廣袖翻卷如雲,竟踩著垂落的綢緞騰空躍起。沈赫剛要後撤,忽見對方指尖青光暴漲,三丈青綢如碧蟒破空襲來!
"嗤啦——"
沈赫側頭躲過擦耳而過的綢刃,一縷鬢發應聲而斷。身後染缸被青綢洞穿,裏麵靛藍漿水迸濺間他足尖點地,踩著染缸碎片騰挪閃避。卻見宴雪行雙手結印,滿地綾羅突然活過來似的纏住他腳踝。
"敕!"
隨著口訣落下,緋色綢緞竟生出荊棘倒刺。沈赫悶哼一聲,袖中匕首寒光乍現,斬斷綢緞的瞬間腥甜漫上喉頭!
宴雪行踏著綢浪淩空撲來,白玉似的麵容泛起胭脂顏色般的煞氣。他並指如劍,被斬碎的綢緞碎片忽的化作千百赤蝶,裹著淩厲劍氣將沈赫團團圍住。
“噗呲”一聲,被綢緞碎片擊傷的沈赫猛地嘔出一口血來,胸口傳來劇烈的疼痛,這臭道士還真的一點情麵也不給啊!沈赫用袖口擦了擦嘴角的血沫,冷笑著發出狠厲的質問:“道長究竟要本使怎麽樣?!”
宴雪行蹙眉目光一閃,微不可察的心疼在他眼中一閃而過,然而很快又變得冷漠如常:“貧道知道你不願娶蓮生,但不管大人是不是夏明成,退婚也好了斷也罷,都需要大人你自己親自向老師說明!”
其實沈赫哪怕是真的夏明成,宴雪行也不認為他會是蓮生姑娘的良配。兩人在沉默中達成共識,沈赫更清楚如果自己不到昆州與楊慎當麵做一個了結的話,宴雪行大概是不會放過自己的。
去就去!沈赫就不信了,古有逼良為娼,沒聽過還能逼著人娶自己孫女的,隻要自己不願意,就算那楊蓮生不要清白,身為名揚天下的鴻儒楊慎還能豁得下麵子麽?
如此想通後兩人街市重新買了馬,置好幹糧便往昆州趕,騎馬總比坐馬車快,隻七八天便到了昆州地界,兩人一路上沒話,錦衣衛什麽的也沒有追來,隻有每到夜晚住在客棧,沈赫一個人時就會想到那個兩人一起同床的夜晚,春夜細雨綿綿,濕潤的空氣伴著那人淡淡的墨香在鼻尖彌繞,互相碰觸在一起的手臂是那樣的溫熱,柔軟。
然而想到晏雪行費盡心思隻是為了把他帶到一個女人的麵前頓時沈赫就感覺胸口悶悶的,像是被什麽堵住了一樣。
終於到了第九日,兩人來到有著一大片梯田的山丘,三月末的稻田裏苗高綠壯,長勢喜人,兩人騎著高馬沿著田間小路上山而行。
已快到初夏,連綿的細雨已經藏了起來,涼爽又和煦的微風是一趟一趟地在田中的苗浪間來回嬉鬧,使人覺得心曠神怡。
:“高田如樓梯,平田如棋局。
白鷺忽飛來,點破秧針綠。”
晏雪行想起來老師的詩,心中歸心似箭,不知不覺便加快了腳步。爬過了一片梯田,便看到一條小路往一片村莊蜿蜒而去,路兩旁都是些蔥蔥鬱鬱的低矮草木叢,遮住了連接村莊的一段小路。
此時,一個身穿淺綠右襟襖裙的女子站在路頭,隻見她那明麗的翠玉帛段繡著綠色秀蘭,腰間紅色腰帶更顯得她的細腰如風拂柳,頭上挽著嬌俏可人的雙螺髻,發髻上係著紅色的細長發帶,眼眸清亮,黛眉粉腮,一張櫻桃般的紅唇嬌豔欲滴,與這大地綠色相襯,就如一枝明媚的山茶,清新脫俗。
那女子見路那頭有高馬踏風而來,眼波流轉時伸腰探頭,待看見一張熟悉的麵孔時才提起裙擺歡喜的迎了上來,甜甜的喚了一聲:“宴大哥…”
女子像一池暖泉,永遠都不會令人感到突兀與激烈。晏雪行嘴角微彎,勒住韁繩跳下馬,看著那如靨的笑臉語氣責怪道:“姑娘怎麽在這等?萬一今日貧道還沒有回來呢?姑娘是打算在這風口裏站多久?”
楊蓮生拂過散亂的發絲別在耳根,臉上依然是溫柔的笑容。她不會告訴他自兩天前起就一直在路口等,一等就是半日,雖是春末夏初,涼風依然吹得她臉色發白,鼻頭微紅。
楊蓮生低低地說了句:“宴大哥,不礙事的…”
眼睛卻偷偷瞄向晏雪行身後坐在另一匹高馬上的男子,隻見他生得高大俊朗,如玉的臉龐有著剛毅的線條,那黑亮的長發隻用一個普通的玉冠束著,一身的黑衣墨袍顯得他腰身特別修長,渾身都散發著一種傲然獨世的氣質!這真是一個長相極好的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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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蓮生心裏這樣想,抬頭卻看見那男子向自己投來的不善目光,想到這男子可能的身份,楊蓮生不禁羞紅著臉,不敢再往那男子看去。
沈赫見兩人相會時竟有種欲說還休的感覺,心中堵著的地方更加難受,又見那女子紅著臉羞怯的偷偷望向自己,低下頭去小聲耳語的問晏雪行:“宴大哥,那…就是夏家明成大哥嗎?”
沈赫多多少少能猜出這女子是誰,隻是這郎情妾意的畫麵讓他覺得十分的礙眼,當下便決定惡心一下他們!
沈赫冷著臉挖苦道:“前輩真是好福氣!正所謂窈窕身嬌玉娥明,灼若芙蕖出淥波。如此如花美眷傾心以盼,一朝得見應是勝卻人間無數呢!”
晏雪行見他又稱自己前輩臉瞬間變得冰冷可怕,這廝還東拚西湊地作詩究竟想要惡心誰?宴雪行心中一陣惱怒,再看向蓮生時,卻見她麵色霎白,眼中似有淚珠閃動,望著沈赫半晌,竟委屈的用雲袖捂住臉就跑了回去…
晏雪行回頭怒視半是嘲諷半是得意的沈赫,沉聲說道:“大人怎麽可以這樣說?蓮生姑娘何處得罪你了?…”
沈赫也正在氣頭,毫不客氣回道:“一見麵就溫聲耳語,看起來確實郎情妾意,如若不是猜到她是楊蓮生,本使還以為道長還了俗,她是道長久別重逢的妻子呢!”
沈赫越說越過分,宴雪行氣得紅著臉罵道:“大人胡說些什麽,這些年貧道一直當蓮生是妹妹…”
:“嗬嗬…直呼女子閨閣之名,還叫別人不要想多?究竟是別人多想還是道長你不講禮數?!”
沈赫也不怕他,咄咄逼人回嘴。
晏雪行咬牙忍住不和他動手,努力冷靜了一會兒,沉聲道:“不管大人信與不信,貧道與蓮生自小就以兄妹相待,並無半點池越,蓮生也一直等待夏明成多年,滿心歡喜以為等到歸宿,如今大人卻如此說話傷人,她心裏定不知有多難過…”
:“她難不難過與本使何幹?反正本使是與不是夏言之子也不可能娶她為妻的!”沈赫說得又快又決絕,話裏竟無半分轉圜之意。
晏雪行驀地瞪大眼睛,怒道:“大人若是夏明成如何能不娶蓮生?她為大人耽誤了嫁期,又苦等多年,她哪裏就配大人不起了?”
說罷晏雪行心中一陣心痛,心痛蓮生一片真心竟付了狗!
然而晏雪行明白,任何事都不是一廂情願便可以了的,過了許久,晏雪行才咬牙切齒問道:“既然大人沒有半分要娶蓮生的意思,大人為何要答應來見她?”
:“不是您讓本使來的嗎?”
沈赫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毫不在意的語氣讓晏雪行有種隨時想要捏死他的衝動,然而晏雪行看著楊蓮生遠去的背影,隻能摁住不去管沈赫,轉身飛快地向蓮生追去。
坐在高馬之上,沈赫冷眼地看著遠處,晏雪行很快追上楊蓮生,一邊解釋一邊作好言勸慰狀,而楊蓮生卻隻顧得上掩麵低哭,匆匆疾走。
看樣子,晏雪行還真挺在乎他這個所謂未知數的未婚妻呢!沈赫這樣想,心中酸酸的,竟有種說也說不出的難受。
蓮生一路哭著奔逃,回到楊府,飛快的掩門閃身進去,晏雪行在門外急聲呼喊:“蓮生姑娘,請聽貧道說句話啊…”
當沈赫牽著馬走到跟前時,晏雪行抬起眼來看著他,眼裏滿是責備與不滿。
沈赫卻不管不顧地打量起楊府,隻見門頭屹立壯觀,瓦片完好整齊累立,兩盞高高的大紅燈籠分別自門頭的兩邊高高掛起,門前的朱漆大門顯得靜諡氣派,連門上的銅環都是虎頭咬珠的樣式,就是京城也難得見這般精致氣派的門庭!
沈赫又從門外的青瓦白牆往裏放眼探去,裏麵的屋脊高高低低,線條連綿優雅氣派,竟有一種置身京城某座王府城下的感覺!想不到這樣的山村荒野也有這樣氣派的門庭,沈赫不禁在心中暗暗讚歎!
待沈赫回過神來,晏雪行已經氣呼呼的走了,沈赫催馬跟上,跟著走了不到半裏路便來到一個山門前,這裏佇立的是一座既像是道觀又像山莊的院落,門前有兩株鬆槐簇擁倚立,門上掛著一塊古樸雅致的牌額,上麵寫著“梧桐山莊”四個大字,沈赫抬眼望去隻覺得這幾個字寫得是行雲流水般飄逸,令人一看便蕩氣回腸!
沈赫下馬把兩匹馬拴在鬆槐旁邊,跟著晏雪行進院落裏去。院落雖然不算太大,倒也優雅別致,給人一種安靜舒適的感覺。
同時沈赫一眼就看見房前坐著一個滿是火痕傷疤,一頭白發稀少的人,看著真是極其醜陋不堪,令人不敢直視!乍一看還能嚇得人心驚肉跳的。
那人見晏雪行回來,睜開了彎曲看不出來形狀的眼睛,破碎殘缺的鼻子哼出一口氣,這才能看得出這是一個人,一個活的人!
:“阿雪你終於回來啦?這幾天蓮生那傻丫頭天天到路口去守著,希望看到你把她的郎君帶回來哩!”說完那老頭咧著他那看不出來唇形的嘴輕輕的笑了,看起來真是又難看又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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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晏雪行身後的沈赫,醜怪老頭眼珠一轉嘻笑出聲:“這便是蓮生的小郎君麽?看起來還不錯,隻是配蓮生還是差那麽一點…嘻嘻嘻…”
看來,這就是天山道人了。
之前聽陸都督說起,天山道人是怎樣的仙風道骨,仙人之姿,如今卻變成如此醜陋恐怖的樣子!
瘋癲了這麽多年,看起來竟然也能接受了自己如今的樣子,想也知道經過了怎樣的煎熬與掙紮,因此,沈赫聽到天山道人如此說,心裏即使再不高興也沒有出口回言。
晏雪行皺起眉頭,拉起坐在地上的天山道人,輕聲責怪道:“地上這麽涼,您怎麽坐這呢?”
天山道人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像個孩子一樣嘻嘻的跟在晏雪行的身後,與沈赫並肩而行時,那張扭曲恐怖的臉對著沈赫扯出一個難看至極的笑,眼睛卻仔細地上下打量著沈赫,見沈赫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搖搖頭苦惱地說:“蓮生這丫頭可惜了,居然要被這小子娶了去…”
沈赫無語,不禁翻了一下白眼,心中嘀咕道:又沒人想娶楊蓮生,這老頭沒完沒了是吧?
沈赫被晏雪行安置在一間廂房,晏雪行幫著整理一番卻久久沒有離去的打算,看著沈赫欲言又止,晏雪行開口道:“師傅…他已經很久沒發過病了,但受到刺激發作也說不定,如果他有什麽話大人不愛聽,請大人注意點盡量別刺激他…”
:“這個本使自然知道,本使又不是那無理之人。”沈赫神情淡淡回道。
此時,晏雪行就站在離沈赫不到三步的地方,身上那若有若無的墨香刺激著他的神經,使他又想起了那夜肩臂碰觸的感覺。
該死!他是不是不該跟他來的?
子夜,沈赫想去庭院裏坐會兒,借著夜色卻看到一人早在那裏斟著酒杯靜坐,仔細一看,那人滿是火痕傷疤的臉在夜色中看起來更加恐怖,彎曲的疤痕看著形同鬼魅。正是那天山道人。
見沈赫來到,隨手給他滿了一杯酒,笑道:“你來了?來…陪老朽喝一杯!”
雖然麵貌可怖,但敬酒的動作盡顯風流,可以想象得到這人沒有毀容時應該是怎樣的絕代風華。
沈赫也不拒絕,坐下提起酒杯就喝。
天山道人見沈赫這樣的爽快,嘻嘻的笑著給他再滿上一杯。
:“小子還不錯,再來!”
說完提起酒杯敬了一杯,天山道人睜著他線條扭曲的眼睛,認真地看著沈赫說:“你是不是不願意娶蓮生?”
今天這小子剛來的時候一說到蓮生就臉色不悅,天山道人已年過天命,又曆盡滄桑,自然能看得出來。
沈赫倒是一愣,他表現有這麽明顯嗎?沈赫抿了抿嘴,反問:“本使為什麽要娶她?”
天山道人臉色瞬間冷了下去,語氣不善道:“你們不是有婚約麽?再說了,蓮生是世間最好的女子,沒有什麽配大人不上的!”
沈赫心中冷笑,這師徒倆都是一個說法,是你們承了別人的恩情,又不是我沈赫!還不知道怎麽回事呢,這兩人就一副好像自己不娶那楊蓮生就罪無可赦的樣子!
沈赫搖搖頭道:“前輩,本使與蓮生姑娘指不定怎麽回事呢,就算我是與她指婚之人,如今父母不在,媒妁也無,如何能作得了數?楊蓮生雖是佳人,奈何本使卻非是她的良配。”
沈赫不會告訴天山道人他看不上蓮生,並非是蓮生姑娘有什麽不是,隻是他的心已被那人占滿,眼裏看到的是他,閉眼看到的是他,如今在這裏和天山道人喝著酒,還是想到他會不會出現…
他知道不應該和晏雪行有再多的接觸,但他借著搞清楚身世之口忍不住跟著晏雪行便來了,哪怕有時路上一句話也不說,一個眼神也沒有交會,隻要看著前麵馬背上那個衣袂飄飄的人就甘之如飴!
天山道人聽了,沉吟一會兒,點頭說道:“沒錯,大人看起來確實不像會對她真心…”
因為天山道人是晏雪行的師傅,愛屋及烏也不願多與他頂撞,沈赫歎了口氣:“前輩久曆風雨,應該知道這世間最奈何不得的便是情義,不瞞前輩說,本使心中已有所愛,蓮生姑娘就是嫁本使也不會開心的。”
天山道人一驚,沒想到沈赫看起來冷冷的,這樣私密之事卻大大方方的告訴了他。
想到蓮生出現在他最狼狽最不堪的時光裏,除了阿雪,她是另外唯一願意照顧自己的人。她是一朵解語花,就是阿雪這些年來一直告訴自己修仙是假的,自己付出的代價不堪重負,卻也沒能讓自己從修仙這個深淵中清醒過來,倒是這個聰慧單純的女子年複一年讓自己放下執念。
他記得蓮生曾經問自己:“道長師傅,蓮生聽阿娘講,黃河決堤很多人都被迫顛沛流離,家破人亡更不在少數,您說要是有仙人為什麽看不到呢?仙人法道高深,為什麽就不能救一下這些人呢??”
問這話時蓮生不過十六七,是個青春少艾的純真少女,天山道人記得自己當時五味雜陳:“這都是天命,可能這就是天命不可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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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生眨著清澈的眼睛又問:“難道天上的仙人都是自私的嗎?眼看百姓遭受苦難寧願冷眼旁觀也不願違逆天命?道長師父,蓮生知道您最心懷慈悲,如果你真成了仙會違逆天命救他們嗎?”
楊蓮生的話讓天山道人老臉一紅,他自然知道自己不是什麽善良之輩,不然也不會設計引座下弟子自相殘殺了,有時午夜夢回夢到天山道觀,弟子們對自己個個尊敬愛護,醒來總忍不住心生愧疚。他們大約到死也不會相信是師父害死的他們吧…?
是的,自己如此可悲可恨,就算成了仙估計也不會救民於水火的吧?
然而他卻沒有辦法對那個少女說明自己一個惡貫滿盈的人,得此毀容傷身的厄運也是罪有應得,他的樣貌是醜陋的,心腸是壞的,他再不能求仙問道了!她的問題他也不知道怎麽回答,如果修仙沒有七情六欲,那修仙又能給自己帶來些什麽呢?
蓮生除了經常會問這種會讓天山道人重新審視修仙的問題,還會念經文給他聽,並且會在他好的時候逼他抄寫經文。久而久之,那些執念也好,做過的錯事也罷,都如一塊塊有棱角的小石子,被煉磨得有了新的模樣,並且天山道人也接受理解了這個樣子。
在天山道人看來,蓮生是這世間少有的聰慧女子,別人看不上她,也隻有心有所屬這個緣由了。
他年輕時被所謂的父母之命逼著娶過一房妻子,可惜那時他心心念念求仙問道,妻子終日獨守空房,後來按耐不住與人私通,被家人發現後沉了塘,那時他還為從此一心一意煉丹求仙找到了借口,說妻子傷害至深,不敢再娶,如今想來若不是自己胡作非為,妻子又何故至此?
緣起緣滅皆是不喜歡的禍,如果蓮生要嫁之人所愛非人,蓮生又怎會開心?
天山道人望著天歎了口氣,說:“蓮生姑娘比得上世間任何一個好女子,如若大人心有所屬,無論如何也請盡量善待她…”
沈赫不去回答天山道人的話,清冷的眸子轉到屋下的回廊處,那裏靜靜地站著一個人,也不知站了有多久,沈赫看不清他的眸子,隻看到更深露水打濕他的袖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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