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五海船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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滁州城內最豪奢的府宅莫過於李府,它原本是鹽商李九固李老爺所有。
但賊首占據滁州城後,李老爺就得和滁州城裏普通百姓一樣受盡了倭寇們的欺辱!要不是他精明斡旋,就是自己的妻兒估計也難逃清白受辱的命運。
此時他正站在兩人麵前小心翼翼地伺候著,低眉順眼的樣子極是順從,隻敢用眼角的餘光偷偷觀察兩個賊首的麵色,生怕他們一個不如意自己的腦袋就搬了家!
賊首中有一個是東瀛人,名叫大內川雄,是個身材中等,長著一雙狹長鳳眼的倭寇。
此時他正嘰裏咕嚕地用東瀛語與另一個賊首說著話,很顯然,另外一人有著中原特有的五官和高大的身軀,李九固並不知道那中原人是哪裏人,隻知道他叫謝禾,是以前“五海船主”王植的部下。雖然看著長相斯文,但那張陰鷙的臉總帶著似笑而非的冷意,就像一條會隨時出口咬人的毒蛇!哪怕李九固閱人無數,見了謝禾也忍不住心生寒意!
此時從門外走進來一名倭寇,靠在謝禾的耳邊耳語了幾句,謝禾麵色變了變,怒目圓睜往桌上一拍,桌上的茶盞一掙,差點就要掉了下來!
:“真是豈有此理!進來滁州城還敢這樣張狂!我謝禾也不是非得議和不可的!”
謝禾吼叫出聲,連著茶盞的掙跳聲,嚇得李九固身形一抖,差點就癱軟在地!隻是他還得強撐著更加低眉,不敢抬頭去看謝禾。
李九固唯唯諾諾的樣子著實令謝禾感到窩囊,氣得拿起一邊的茶盞往李九固的腳下砸去,嘴裏大聲罵道:“給老子滾!”
嚇得李九固也顧不得茶水與茶杯的碎渣濺到他的衣擺,低著頭麻溜地退了下去。
大內川雄從未見過謝禾發這樣大的火,皺了皺眉問道:“謝禾君,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嗎?”
謝禾便把沈赫與自己手下發生的事告訴了大內川雄,大內川雄眉頭皺得更緊了,惱怒道:“大明使君也太囂張了!本王要把他們都殺了!”
:“大內先生放心,胡忠彥這狗賊在下最熟悉不過,這次派人議和,也定是想像對付徽王那樣對付我們,同樣的招數還想使第二次?我謝某人可不會上他的當!且等看他們要搞什麽鬼,然後再…!”
謝禾說著,用手往脖間一橫,做出一個殺的手勢。
大內川雄眼神卻暗了暗,悶悶地說:“不過,那個使君說得不錯,我們要是一直被困在這滁州城,真被困死也說不定呢。”
說完往謝禾的臉上看了一眼,想起了那個叱吒於海上的五海船主…
他少年時就認識王植,當時東瀛各國還能與大明通商往來,那時他聽聞從大明來個幾艘很大的商船,就停靠在千島港,他跑去看時,除了旗帆高揚的商船,第一次見到了那個身長偉岸,有統領千軍之勢的男人。
碼頭擠滿了人群,海鳥在港口不停地來回覓食,身邊的人在交頭接耳,從他們談論中大內川雄得知,這大明來的人自稱為“徽王”,名叫王植,那時王植還不是什麽五海船主,除了往返東瀛與大明之間,也從東洋販來十分厲害的火銃,賣給東瀛各個部落的首領,很受各個部族的歡迎。
也是大內川雄的父輩們作孽,一開始東瀛是能與大明通商往來的,貨船通關時,手持蓋有大明通章的文書就能自由出入。而通章隻掌握在島上西川氏的手裏,可西川氏怕別的氏族壯大威脅,總是在通章上刁難。
時間久了,各個氏族們越來越不滿,對西川氏發起了攻擊,其中大內川雄的父輩們更是把西川氏族從東瀛追趕到了京城!在西川氏族手裏搶到通章後,在大明朝沒打半個招呼便揚長而去了!
皇帝知道此事十分震驚!番邦來朝犯事居然可以這樣的肆無忌憚?到京城更是如入無人之境!這要是有什麽圖謀,整個大明豈不是岌岌可危?
皇帝盛怒之下罰貶了一通大臣,還派人送了一封斥書給大內氏,隻是那時大內川雄的父輩們正因為通章與各族打得你死我活,哪裏有時間理會大明的斥書?大明皇帝失了麵子,一怒之下便禁了海,從此東瀛各族也不用爭什麽通章了,都隻能看著各自氏族幹瞪眼!
自此東瀛更混亂了!從前是為了爭奪通往大明的通章,現在不能與大明通商,物資有限,更加你死我活爭奪對方的地盤!由於兵荒馬亂,島上的百姓流離失所,土地都成了貴族們私有,百姓為了有一口飯吃,就隻能落入各個氏族裏淪為奴隸。
王植就是這時候贏得東瀛島上至貴族,下至平民尊敬的,畢竟各個氏族養了這麽多人,總得有飯吃才能扛得起火銃不是?王植既能販賣殺人的火銃,又能運裹腹的口糧。平民不願落入氏族淪為打手的,還可以跟著王植的部下做海上的買賣。王植走私販貨的商船也就越來越多,以至於到後來王植的商船停在徽州的林港時,一眼望去,大大小小的商船竟有幾百艘之多!
因為徽王的旗幟是藍色的,鼎盛的時候,掛他名號的商船不計其數。走貨時,千帆競發,旗靨飄飛,與藍色的海水相襯,一時竟分不出哪些是徽王的旗幡,哪些是碧藍的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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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內川雄還記得從徽王商船上回來的人是這樣形容徽王船隻之多的:
千帆過林港,青旗蓋滄溟!
從此王植便多了一個“五海船主”這樣響亮的名號!
隻是後來徽王的走私商船越來越多,加入的人也越來越多,底下滿著他打家劫舍,幹傷天害理的事的人也就多了起來,徽王管不了那麽多人,那些人越來越猖狂,有時到岸上來把整個村子屠盡搶光是常有的事,終於徹底惹怒了大明,朝廷派兵前來討伐!
那時徽王與妻子已久居東瀛,鬆浦家的人早早為他在東瀛造了房子,所以大內川雄年少時就認識了王植,還喝過王植貌美如花的妻子親自斟過的酒。
後來徽王聽信了胡忠彥的招降,以為隻要歸順朝廷就能榮歸故裏,哪知徽王陪著妻子到蘇州遊玩時,被當時的蘇州內監禦史給抓起來,並迅速斬了刑。
沒了約束,自此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徽王手下的人便勾結東瀛的各個氏族經常來湖廣一帶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大內川雄和謝禾就是這些人中最大的一支,一路搶殺奔逃,沒想到竟被困在了這滁州城裏。
大內川雄心中暗暗後悔,早知道就不跟著謝禾來這滁州了,如果出不去,大內氏族就得從此沒落!他的兩個弟弟跟在身邊,家中隻剩下一個哥哥守著,獨木難支,估計很快就會被其他氏族搶去土地奪走奴隸,甚至大內氏族一支也要成為別人的奴隸。
想到這,大內川雄歎了口氣:謝禾一直都想給徽王報仇才想著來招惹胡忠彥的,可憐自己居然看不清他的意圖,和兩個弟弟就成了與謝禾陪葬的可憐蟲!
大內川雄麵上閃過憂色,謝禾知道東瀛人心生退意,但整個滁州城都被圍死,想出去又談何容易?他雖然想為徽王報仇,可也惜命呀!當下更是亂不得,隻能好言勸慰道:“大內先生不用擔心,城中糧草足夠我們吃上三年,到時我們總能找到突圍辦法的!”
謝禾想了想,又和大內川雄商議道:“既然議和的使者進了城,我們先不要著急,晾他們幾日,不然讓他們以為是我們多麽著急呢!”
大內川雄在東瀛是一方梟雄,謀略膽識過人,對於謝禾說的話大內川雄也明白,點了點頭讚同謝禾的話。
沈赫幾個就被安排在李府的別院裏,一連幾日,門口有長得凶神惡煞的浪人士兵把守,每日除了進來給他們送飯的侍女,就再也沒見過有誰進來這個別院,更不要提與倭寇見麵議和的事了。
不過他們也不著急,因為他們篤信,倭寇們總會出現的。
當然他們也沒有幹等著,一到深夜,沈赫與戚長峰就會輪流偷偷溜出去探聽消息,兩人的武功極高,來去悄無聲息,從沒被人發現過,可也沒探聽到什麽有用的消息就是了。
他們隻知道每天給他們送飯的就是這座府邸李老爺的女兒,其他能探聽到的消息他們在出發之前胡忠彥透露的一樣,沒有什麽有價值的消息,於是沈赫幾個便悠哉悠哉地吃吃喝喝,絲毫不覺得是身處險境之中。
正當幾人以為會一直住著的時候,謝禾倒先忍不住了,終於在第五日時,沈赫幾人被那些凶神惡煞的浪人士兵帶到了謝禾的麵前。
沈赫看了看站在周圍怒目而視的浪人士兵,心中冷笑,這謝禾也太幼稚了!以為用簡單恐嚇的辦法就能唬住他們嗎?他們中除了關攸,沈赫和戚長峰都是刀下亡魂無數的武林高手,這點陣仗對於他們來說,簡直是小兒弄刀!
謝禾一眼就注意到了關師爺身後那個一身黑衣墨袍相貌俊朗,眸光冷冽的年輕男子,見他步伐沉穩,氣質冷然,知道此人定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疑惑地望向他時,他也正冷冷地看著自己,那眼神淩厲,就像兩把雪刃,既鋒利又透著寒意!
可那又怎麽樣呢?進來滁州城就是他謝禾說了算,要是關師爺身邊沒有武林高手他才要奇怪呢。
謝禾一眼就注意到了沈赫,兩人不善的目光讓關攸仿佛看到了激烈的刀光劍影,關攸太陽穴突突直起,趕忙上前拱手作禮道:“謝爺,別來無恙啊!”
謝禾收回不善的目光,轉而看向關攸。
:“確實!關師爺好久不見!”
謝禾看向關攸的目光極為冷淡,謝禾記得上次見他還是在兩年前,在徽王的歸順宴上,他就站在胡忠彥的身後,一副溫良恭儉的樣子。
那時便是眼前的人教胡忠彥誘降徽王的吧?想曾經徽王是何等的威風八麵,就是再大的海浪,再遠的航程也不曾將那人擊倒,沒想到居然敗在了這個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手裏!
謝禾看向關攸的目光漸漸變得陰鷙,毫不隱藏眼裏的殺意!關攸被他的眼神嚇得一愣,克製著溫聲說道:“謝爺這是在怪我們當年背信棄義麽?”
:“難道你們不是嗎?”
隨著謝禾冰冷的質問,關攸歎了口氣,無奈道:“謝爺,徽王的死真不能怪總兵大人,誰也沒料到內監禦史朱征如此的不明時局,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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觸及傷心事,關攸瞬間紅了眼眶,微微哽咽道:“謝爺有所不知,當年攸和總兵大人真心希望徽王歸順朝廷,約束好手下,好讓臨海的百姓不再受倭亂禍害的,當聽到聞徽王受刑的消息時,總兵大人與攸都止不住哭了一場,就像徽王所說的那樣,死他一人,恐苦了臨海的百姓!”
謝禾臉色十分難看,大聲罵道:“得了吧!關師爺就別假惺惺了!你們何曾真的憐惜過徽王?他在獄中還做著報效朝廷的美夢!他的奏書是如何情真意切?你們卻毫不留情麵將他斬首!他在海上差點被巨浪把船掀了也不曾懼怕!關師爺,就是你這個老畜牲!要不是你讓胡忠彥誘降,他又怎麽到死還想著上岸?其實最該死的人是你!”
說到最後謝禾怒目切齒,臉上青筋凸起,恨不得上前一把撕碎關攸!
關攸被他的狂怒嚇得連連倒退,直至那繡春刀橫在他的跟前,才阻止了瘋狂的謝禾。
關攸拍拍心口理了理衣鬢,努力站直了身體,看著狂怒的謝禾歎息道:“謝爺若不相信攸,攸也沒有辦法,當年之事確實是攸和總兵大人愧對徽王,如今就像徽王說的那樣,他死後倭寇沒了約束更猖狂了,攸和總兵大人日夜奔命也無法阻止倭寇的惡行!”
這其中說的倭寇當然也帶上了謝禾一夥,聽到關攸說他們疲於奔命,謝禾非但沒生氣,反而有些得意起來。
該!你們就是活該!
:“隻是謝爺,連徽王的兒子都放棄了複仇,您這又何必呢?”
:“關師爺是覺得徽王死了就死了,連個討公道的人都不會有了嗎?”謝禾冷笑連連。
謝禾再次逼近,沈赫橫了橫手中的繡春刀,冷冷道:“謝首領還是不要亂動的好!繡春刀可是沒長眼的!”
:“你是誰?錦衣衛?”
謝禾認得他手中的繡春刀。
謝禾看著沈赫眼裏迸射出挑釁的光,邪魅勾了勾一下唇畔,說時遲那時快,謝禾迅速拔出腰間的浪人刀,又快又狠的殺招瞬間撲向沈赫。沈赫一把推開關攸,淡定地抬手去擋,兵刃相交時,迸裂出耀眼的火花!刀擊聲瞬間響徹了整個院子!
兩人使的都是極為鋒利的長刀,又都是快又狠絕的招式,一旁的人隻能見到兩道白色的刀牆把兩人包圍住,又快又狠的刀招好像立刻就會要了對方的命似的,令人見了膽戰心寒!
兩人刀牆所到之處堂內的桌椅被打得翻飛破碎,堂內眾人隻得紛紛躲避,生怕被飛過來的桌椅砸到或被那兩道刀牆傷到。
不多時,刀牆裏傳來謝禾的一聲痛呼,眾人定眼看去,謝禾握刀的手臂上被人挑起一個血窟窿,血水正往他下垂的手一直汩汩往下流,侵染了他那把長長的武士刀,並且血花淌過雪白的鋒刃,滴滴掉落在地上…
謝禾麵色慘白,陰鷙的眼神看著麵前這個麵冷如水的人,那人眼裏並無半點波瀾,他手裏的繡春刀正抵在自己的胸口!好似下一秒那繡春刀就會插入自己的心髒。
被人用刀抵住心口,謝禾非但麵無懼色,還上前一步,讓刀尖穿透了胸前的衣襟,插入了胸口的皮膚,冷笑道:“有本事你就殺了本座!殺了本座就讓這城的百姓給本座陪葬!哈哈哈哈…”
說完謝禾哈哈大笑起來,笑聲癲狂中帶著狠絕,激烈的笑讓他臉上漾起一片潮紅,就是站在他身後的大內川雄聽了都覺得心驚肉跳!更加確定了:
謝禾君……他真是個瘋子!
初次和談不歡而散,臨近九月,秋風也越來越涼,押往東門城頭的奴隸們禁不住裹了裹身上單薄襤褸的衣衫。長長的隊伍走到城牆下時,前麵的人突然停了下來,緊接著跟在後麵鎖著鐐銬低頭走路的人便抬起頭來,一眼就看到了陰森詭譎的一幕!
城牆之上,有一首像是用紅色鮮血寫成的童謠!
字很大,足足占滿十丈多長的城牆,血淋淋的字就像是城牆裏流出來的鮮血,歪歪扭扭的字形如同鬼魅,張牙舞爪地向所有人狂吼著!仿佛在訴說著這座城池的怨氣和憤怒!
這時,奴隸中有識字的讀出聲來:
滁州城,烏雲閉,
牆頭魂,神鬼泣!
天鑒憐,將軍至,
奈何萬夫作鬼替!
不退去,神厭棄!
隨與千鬼墜火獄!
童謠剛被讀完,那些帶著腳鐐的百姓奴隸臉上露出驚恐的神色,腿一軟,都朝那些血淋淋的字跪了下去,一邊跪拜一邊嘴裏怪叫著:“天爺饒命!…天爺饒命啊!不是賤民有意阻攔總兵大人,實在是被逼無奈啊!”
頓時,十幾個頭顱黑壓壓的一片,伏下去是又跪又拜!
那些押著他們的浪人見到城牆上的字也禁不住嚇了一跳,奴隸們這樣恐慌,浪人們也不禁心裏發寒,為了阻止他們做出更瘋狂的舉動,浪人們用火銃指著奴隸,押著他們向前走,一時間奴隸們向前不是,不向前也不是,隻能擠在一起抱著頭鬼哭狼嚎!
幾聲火銃槍響,頭顱裏倒下一片,淪為奴隸的百姓隻得趕緊往城牆上爬去,然而隻走了幾步,想起童謠裏說的攔城牆會墜火獄,又都都嚎哭著癱倒在地,任是那些浪人武士怎樣驅趕也再不肯上前一步!
“砰砰”又是幾聲火銃槍響,活著的頭顱已所剩無幾,留下的幾個都害怕得忘記了嚎哭,個個慘白著一張臉麵麵相覷,最後驚恐地看向那些拿著火銃的惡鬼……
當謝禾站在城牆下看著麵前可怖詭譎的一幕時,空氣中彌漫著腥甜的味道,耳邊充斥著奴隸們嗚咽的哭聲。
那些奴隸看見謝禾睜大凸起的眼睛,用手捂起嘴巴,生怕發出聲響驚動那隻會把他們吞噬的魔鬼!
謝禾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看著那幾個害怕得顫著身體的奴隸,眼中閃過厲絕的光,抬手一個手勢,旁邊舉著火銃的浪人就讓剩下的幾個奴隸也去見了閻王爺。
謝禾望著城牆上的童謠,皺了皺眉,明白這些絕對與別院裏住著的幾個人脫不了關係!
擾亂軍心,好讓他們自亂陣腳?謝禾眼睛掃過手下和浪人們惶恐不安的麵孔,不過是首狗屁不通的童謠,何至於就讓他們這麽害怕?
謝禾握緊拳頭,冷冷地牙縫裏罵出那人的名字。
:“關師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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