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照得城中的街道如同白晝，百姓就像無頭蒼蠅一樣在街道中到處奔走。直到滁州城被攻破，城裏的哭喊聲與歡呼聲混作一團，沈赫從街道穿過，還能看見好些激動抱作一團的人。
    然而沈赫沒有時間理會這些，加快了腳下的步伐，直往東門奔去。
    遠遠看到東門城門早已大開，隨著刀劍相擊的聲音，前麵好些明軍和倭寇正在城門處苦戰。
    沈赫隻想去攔謝禾與大內川雄，抬手揮刀隨意斬殺身邊幾個倭寇便追出了東門城外。
    一出東門，不遠處的海騰江上波濤洶湧，岸邊黑壓壓的一大片人群正在廝殺，刀劍聲與喊殺聲混合在海騰江的怒吼聲裏，站在遠處，甚至隻聽到耳邊裏傳來“轟隆隆”的江流聲響。
    沈赫五識異於常人，夜間視物看得清清楚楚，更何況現在一片滔天火光中，沈赫一眼就能看見岸邊靠著一艘海船。火光中，於大由正艱難地抵擋著謝禾與大內川雄的攻擊！
    很明顯，由於謝禾與大內川雄的雙向攻擊，於大由已經落於下風。細細看來，於大由苦苦支撐的身體還有踉蹌，手中揮舞步槊的招式也有些淩亂。
    不好！於大由已經受傷！再不攔阻，兩個賊首就要登船逃走！
    海騰江江水湍急，一旦這兩個賊首上了賊船，估計他們就是插翅也難追了！
    沈赫不再遲疑，又加緊腳步迎了上去。
    謝禾的長刀正要斬落於大由的背上，沈赫終於趕到，繡春刀冰涼的刀麵貼著於大由的後背，在最後一刻抵住了謝禾的長刀！
    謝禾驚詫於來人繡春刀招之快，抬頭卻看見是沈赫，不禁大驚失色！沈赫的武功謝禾是領教過的，知道就是有兩個自己也無法抵擋！麵色白了白，不願戀戰，二話不說轉身向海船奔去！
    沈赫正想追上去，卻被謝禾的親兵擋住了去路！沈赫幹淨利落地提起手中的刀砍殺，血肉橫飛間，卻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謝禾逃向船邊！
    於大由本來帶著一千精兵守在東門，但大內川雄和謝禾的親兵已是生死關頭，一千精兵又如何能擋得住倭寇們抵命拚殺？眼看就要敗下陣來，見沈左使前來搭救，於大由心中一喜，好不容易緩了緩，抬眼卻看見身邊將士已經死傷過半，而東瀛人已經走到江邊，眼看就要登船逃跑，於大由也顧不了那麽多了，舉起步槊拚命攔住大內川雄的去路！
    於大由手中的步槊舞得虎嘯風生！大內川雄不敢舉刀去擋，隻能左閃右擋往身後海船的方向退去！
    見謝禾以逃上了船大內川雄心中十分著急，情急之下，隻稍瞬猶豫，掏出懷中的寶盒，竟忍疼咬牙扔向於大由！
    猛然間見大內川雄扔過來一個東西，於大由不禁停下手中動作，下意識地想要躲避開，卻見那寶盒直接落在江灘的沙地上，剛落下來，那盒中立即滾出一顆寶珠，隻瞬間便把整個江灘給照亮了！
    是海明珠！
    整個海明珠散發著柔亮的光芒，就像一個小小的月亮，在黑夜裏吸引著了所有人的目光！逃上船去的謝禾當然也見到了，見那大內川雄為了保命，居然把這這世間最珍貴的寶珠扔了出去，氣得咬牙切齒地猛跺船頭的甲板，也不敢飛身前去搶奪！隻能站在船上不停地咒罵大內川雄這個廢物！
    這個蠢貨！叫他把海明珠交給自己想要占為己有就算了，現在為了保命居然可以輕易交出去？謝禾此時恨不得給大內川雄砍上幾刀解恨，頓覺不如就讓他被亂軍砍死算了！
    想罷轉身揮刀砍斷了泊船的栓繩，想要把東瀛人丟下。
    大內川雄見狀，拚命往海船跑去，嘴裏焦急地喊著：“謝禾君，不要丟下本王…！”
    此時沈赫已經把周圍的倭寇解決完畢，見大內川雄正焦急逃走，沈赫毫不遲疑舉起手中鋒利的繡春刀就要往他的背後刺去！
    眼看大內川雄的身體就要被那柄堅韌鋒利的繡春刀刺中，低頭卻見被人用一把武.士刀攔住！
    大內川雄感覺身後有刀鋒閃過，回頭去看，三弟大內隆義已被那個年輕的大明使君侍衛刺中了身體！
    火光中，大內隆義口吐鮮血，痛苦的麵容扭曲著，回頭用盡最後的力氣喊道：“大哥，快走！快走啊！”
    大內川雄麵色一變，來不及心痛，急忙轉身拔腿就跑！此時船已揚帆啟動，大內川雄急忙拋出勾繩，飛快地勾住了船上的甲板，使出輕功跟著飛流出去的海船眨眼就奔上了船！
    待沈赫拔出大內隆義身體中的刀，回頭去看那賊船時，大內川雄正一臉痛心地和謝禾站在甲板上，想要去追時已來不及。那商船在波濤洶湧的江浪中起伏幾下，便隨著江流揚長而去了！
    海騰江江水湍急，此時又刮著順風，眨眼間，海船便帶著船上的賊首消失在眾人的眼前！
    剩下的倭寇見賊首已逃，也無心再戰，紛紛往四下逃散了去，不多會兒，江灘上就隻剩下不多的明軍和於大由沈赫兩人。
    於大由今夜差點死於賊人之手，驚魂未定之餘罵罵咧咧不忿地道：“艸他奶奶的謝禾！居然讓他和東瀛人給跑了！他日再讓本將軍見到這兩個鱉孫定要將他們大卸八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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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大由氣憤極了，睜著一雙怒目，方臉下巴的周圍連積須也在抖動著，顯然還在記恨剛才差點自己差點就成了那倭寇的刀下亡魂！
    於大由罵了好一陣，直到因為過於激動扯動了身上的傷口才停下嘴來。
    雖然共殲滅了一千多人倭寇，但主要首領謝禾與大內川雄卻逃脫了，所以這場戰役看似結束，卻算不得贏。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城裏的百姓終於結束了兩個多月以來的噩夢，雖說死了上千的百姓，但大多數人還是活了下來。
    白日裏，沈赫走過滁州城的街道，看見城裏的房屋被大火燒得到處一片焦黑，流離失所的人並未因戰爭的離去而歡喜，看著被燒殺得一無所有的滁州城，城中百姓的臉上都蒙上一層不安與愁苦的神色。
    但總算還有人在，隻要有人，假以時日滁州城總會恢複原來樣子的吧？
    ……
    經過李府時，一臉疲色的李老爺正差使著家奴往外搬著殘物，偌大的李府與沈赫他們剛進城時不同，此時所有的房子都差不多夷為了平地，斷牆殘垣處到處都是焦炭，半點也看不出之前的巍峨氣派。
    見到沈赫李九固先是一愣，忙扯著笑上前與沈赫打招呼：“昨夜聽小女說是大人和武侯將軍救了小女，小人這邊多謝了！”
    李九固說著拱手欠身作禮，態度極是恭敬。
    李九固不說這件事沈赫都差點忘了，見李九固提起，沈赫才隱隱記起好像是有這麽一回事，正想擺手說“這沒什麽”，李蘭朝就從燒得隻剩半扇的府門裏閃了出來。隻見她依然穿著一身藕色紗衣襦裙，頭上梳著俏麗可人的雲髻，插著的兩朵粉色嬌美珠花，耳鬢旁是珠花垂下來的一串細細珠搖，這身打扮讓李蘭朝看起來真真俏麗嬌美極了。
    由於家中被焚，李蘭朝在府中忙上忙下，臉上和衣服上都蹭了好些黑灰，看著就像一隻髒髒的小動物，閃著晶亮的眸子，使人一見就心生喜歡。
    李蘭朝見是沈赫，又歡喜又羞赧地上前福身作了個禮，往沈赫的身後左右看了看，卻沒有見到自己期待見到的人，李蘭朝忍不住心中失望，看著沈赫不好意思低聲問道：“大人，武侯將軍…他，他沒有來嗎？”
    李蘭朝一副女兒家扭捏的樣子，沈赫自然知道是怎麽回事，畢竟自己也是識過其中滋味的。想到與昨夜自己共飲的那人，知麵前這個小姑娘怕是看上戚長峰了，沈赫微微笑了笑，回道：“現在正是收拾殘局的時候，武侯將軍自然是在滁州府衙了。”
    李蘭朝聞言嬌白的臉又閃過一陣失望，低頭咬了咬唇，抬頭又問：“那大人什麽時候走？”
    李蘭朝知道，滁州城的戰事算是了了，那個仿佛踏雲而來的英雄定是要離開的，想到這，李蘭朝就覺得悶悶的，心中充滿了不舍。
    沈赫很想告訴她等京中的旨意下來大軍就得班師回朝了。但看著那女子晶亮的眸子裏淨是忐忑與希冀，沈赫一時竟覺得有些難以說出口。
    世間又多了一個癡兒啊！
    正當沈赫覺得不知怎麽和李蘭朝說才好，一旁的李九固忙上前拉開了自家的女兒，嘴裏叨叨絮絮罵道：“你這丫頭，滁州城的戰事已了，武侯將軍肯定得回京的，你就不要在這丟你老爹的麵了！趕緊幫忙收拾吧！”
    李九固說著忙向沈赫賠笑，欠身作了個禮，拉著自己女兒就往自己燒得麵目全非的府中走去。
    知女莫若父，李九固又怎會不知李蘭朝的想法？武侯將軍是整個大明赫赫有名的英雄，將來最起碼也是要配郡主的，自己一個商販的女兒又怎能配得起？哪怕二弟是朝廷命官，並且是官居正三品的禮部侍郎，可武侯將軍又哪裏是他這種人家能宵想得起的？
    李九固也不願意給京城的二弟添麻煩，不分說把李蘭朝拉進了府中。李蘭朝一步一回頭，欲言又止，眸子含著淚光的樣子，沈赫心中不禁抽動一下：情最動人，也是最易傷人的！
    沈赫想，等回了京中就告假前往昆州，不管結果怎樣，也算是給自己一個交代罷！
    告捷的奏書很快到了京城，但與皇帝的旨意一來一回也足足花了十日有多，在這十多天裏，滁州城中因戰役染紅的街道已被洗刷得幹幹淨淨，那些被燒毀的房子也正熱火朝天的重新興建中。
    然而陸秉掌管錦衣衛，作為皇帝的心腹是不需要跟著大軍聽候安排的，所以一接到皇帝的旨意，陸秉就辭別了胡忠彥，帶著部下往京城趕了回去。
    再回到京中時已將近冬月，天氣已完全轉涼，京中香山紅葉已豔紅似火，文人騷客一茬接著一茬地前往觀賞，當然，錦衣衛是沒有這個時間去湊熱鬧的。
    沈赫本想向陸秉告假，但陸秉剛回到京中就收到了胡忠彥的修書，因為兩個賊首都已遁逃，就是破了滁州城，功勞與過失也不相上下的，於是京中禦史宮鵠大人便一紙奏書彈劾了胡忠彥，說他與賊首謝禾早有私交，謝禾能在被圍得嚴嚴實實的滁州城逃出生天，皆因胡忠彥徇了己私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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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一旁的沈青浦聽聞陸秉說起此事，氣得不由衝口而出：“宮禦史也太不知好歹了！他不帶兵不知道打仗的情況，照他這麽說，難道城中上萬的百姓就不用顧及了嗎？”
    沈青浦一臉的義憤填膺，陸秉眉頭皺了皺，心中歎了口氣，當初胡忠彥當初說出攻城計劃時陸秉就覺得不妥，他也曾和胡忠彥說過，如若不能將賊首全部擒住，京中恐怕有好事之人會以此攻擊彈劾，到時恐怕湖廣總督這個位置就留不住了！
    可胡忠彥聽了陸秉的勸說並不為之所動，反而對陸秉說，一旦把兩個賊首離間了，放他們回去才是上策，兩賊首有了隔閡，回去東瀛肯定會互相憎恨，到時兩虎相爭自顧不暇，便再不能來侵擾大明了！
    而如果將這兩人誅殺，那他們遠在東瀛的部下就有可能更加瘋狂侵擾大明的臨海都城，到那時隻怕百姓隻怕會更加地苦不堪言！想當年朱征就是把王植趕盡殺絕才導致這兩年倭亂不斷的禍根！胡忠彥又怎會不吸取教訓再次重蹈覆轍？
    陸秉還記得自己問胡忠彥，難道總兵大人就不怕因此被聖上斥貶嗎？胡忠彥一臉的正氣決絕地對自己說：“
    長太息以掩涕兮，
    哀民生之多艱。
    若因為懼怕被彈劾而任由城中百姓被賊首殺盡，就是臥於高枕吾也不能心安！如果因此被貶斥業，那忠彥也認了，但求無愧於百姓與聖上！”
    胡忠彥說著，臉上的正義決絕變成了黯然，滿是憂心的臉上是一道道經過年月深刻的皺紋，正在對陸秉訴說著英雄遲暮的悲涼！
    陸秉感歎於胡忠彥的品德高潔，換作他定不能做到像胡忠彥這樣，身為皇帝的耳目，陸秉在朝中長袖善舞，更是和手攬滔天權勢的嚴嵩勾聯，但就於對這樣真正的高潔之人陸秉十分敬佩。就如當年不懼生死的楊仲芳一樣，如今又多了一個胡忠彥，對於陸秉來說，他們品行都一樣的磊落光明！
    聽到沈青浦這樣說陸秉也怨那宮禦史過於迂腐多事，麵色有些不悅，但也不好說些什麽。
    這些日子以來，陸秉是越發信任沈青浦了。尤其從滁州回來後，陸秉簡直去哪都帶上他，今天談話沈青浦就像是無人在側，聽著陸秉說事，沈青浦這個身份低微的百旗官竟毫無分寸開了口，這陸秉竟也沒覺得有什麽。
    沈赫冷著幽靜的眸子上下打量沈青浦，沈青浦還那樣一副嫉惡如仇，正氣凜然的樣子，心中暗道：怪不得之前都督說他不像奸細，沈青浦確實生得正氣，非但如此，沈青浦來到陸秉身邊後，雖是身居武職，但表現和平常胸有溝壑的讀書人差不了多少，記得在滁州時他就曾希望陪關師爺進滁州籌謀，不惜生死為破滁州而勇敢地站出來。
    並且沈青浦對於陸秉這樣的上司既不逢言巴結，又不刻意討好。見慣了官場虛偽，這樣的沈青浦合極了陸太保的意，總想著，等把王順之給弄走，鎮撫使右使的位置就會讓他頂替了吧？！
    感覺有人在打量著自己沈青浦渾身不自在。一抬眼就對上了沈赫幽靜森冷的目光，那目光，就像把自己全身上下扒開看了個透一樣，沈青浦不易察覺地打了個哆嗦，麵上卻假裝平靜地別過臉去不再去看那目光冷厲的沈左使。
    嗬嗬…心虛了？
    見沈青浦目光閃躲的樣子，沈赫心中有了猜測，冷哼一聲：
    等著，沈青浦這層皮本使總會給你扒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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