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武侯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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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暖亭綠竹青翠,流水淙淙而過,外頭炎熱,亭內反倒涼爽舒服,茶幾上香茶盈盈嫋嫋,竟也沒覺得六月熱浪逼人。
沈赫作了一個請的手勢,坐在他對麵的戚長峰客氣地回了個禮,卻並不端起茶杯,反倒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將軍此次平亂有功,聖上大賞,將軍應該歡喜才是,怎麽…?”兩人曾一起上陣殺敵,對彼此都頗為欣賞,戚長鋒也說過一起吃酒的話,於是這次烏傷回來,戚長鋒便找了上門。隻是與想象中不同,武侯將軍年輕有為,朝中除了鎮北將軍和左衛將軍,又有誰能比得了他戰功赫赫?武侯將軍本該意氣風發,可如今相見,怎麽倒有種頹喪之意?
:“有酒嗎?”戚長鋒心情很不暢快,此時隻想找個人陪著喝酒。
沈赫往李伯使了個眼色,很快,老管家便使著福嬸撤去茶具端來酒菜,隨著酒菜擺好,沈赫便端起酒壺給自己與戚長鋒倒了一杯酒:“滁州一別數月,敬將軍一杯!”
戚長鋒也不說話,端起酒杯就喝,辛辣的味道刺激著喉頭,發出一聲似乎歎息的呼氣聲,末了還不忘眼神示意沈赫給空酒杯再次滿上。
沈赫看著戚長鋒的動作,緩緩飲盡杯中的酒,扶過酒壺,又斟滿了兩杯。
等戚長鋒再次放下空酒杯,眼裏的煩悶更加明顯,胸口被辛辣的酒氣占據,使得他長年戰戮的戾氣變得更加淩厲,嘴裏抱怨著說:“平亂有功倒是賞了,可是又能有多大用處呢?手下兄弟成千上萬,吃喝用度哪一處不需要錢糧?!”
戚長鋒說完,一把奪過酒壺,倒了一杯,又是一飲而盡。
戚長鋒這話明顯對皇上的賞賜不滿意,這樣的非議可不是旁人能聽的,沈赫瞥了一眼站在旁邊侍候的李伯,揮手示意他退下,才壓低聲音說道:“將軍莫要失言!”
戚長鋒知他是好意提醒,可心中不滿怎麽也壓不下去,眉頭止不住緊鎖,苦悶道:“大人這裏總不會隔牆有耳吧?”
沈赫擺手說:“將軍哪裏的話?將軍剛得戰功,在烏傷又得許多勇猛將士,在下聽聞聖上賞賜頗豐,將軍此言,若被有心人聽去,隻怕少不了禍事。”
戚長鋒聽了一聲苦笑,回道 :“不滿左使大人,吾在烏傷新得將士兩萬餘人,其中多是一鄉宗族出來的漢子,彪悍勇猛不說,戰場上更是上下一心,是難得的虎狼之師,隻可惜增了將士,朝廷卻不肯增糧…沒有軍糧,再好的將士也養不長久呀…如此下去,隻怕好不容易得來的精兵良將,不過數月便會卸甲歸田淪為草寇,就是朝廷派兵去抓逃兵,也不過徒添內患罷了!”
沈赫麵露不解,問道:“新增兵馬不都是由將軍上報戶部,核查人數調糧的嗎?戶部怎會如此為難將軍?”
說到這,戚長鋒一臉愁苦:“自春起本將軍就上奏朝廷請糧了,可我們的糧曹官領回來的糧卻有減無增,多次派人去問,不要說王尚書,就是梁執中,不過區區六品主事竟也百般推辭,回絕說朝廷隻能發這麽多,餘下的便要我們自己想辦法。可是左使大人,你知道的,湖廣良田多被富紳占據,胡大人自己尚且要想辦法從富紳處要糧,更不可能支援我們多出來的兵馬糧草。”
戚長鋒越說越心煩意亂,仰頭又喝了一杯,烈酒瞬間染紅眼眶,讓他恍惚間有了些醉意,心底一種無力感油然而生。
他可是天生神將,戰場上所向披靡,唯獨搞不定官場小人,為了手下的兵,整天求爺爺告奶奶的!
:“幹他娘的!”戚長鋒覺得憋屈,握拳罵出了聲。
沈赫當下明了,倒也不是戶部故意為難戚長鋒,國庫空虛,多年來東拉西補,那些與戶部交好,和嚴首輔關係密切的,或許能勉強應對,但像戚長鋒這種常年在外又朝中無人的大將,自然是分剩的肉塊隻剩雜碎了,軍士能吃飽才有鬼!
當日在滁州李府時,沈赫見過殺敵的戚長鋒,那種能抵千軍的氣勢,就是與多年守在邊陲的鎮北將軍相比也不遑多讓,如今這樣垂頭喪氣,想也知道,這些天戚長鋒在京中少不了碰壁。
沈赫沉吟半刻,又給兩人斟滿酒杯,說道:“天下無利不往,將軍時常不在京中,那些勢利小人為難將軍,將軍何不疏通疏通關係?將軍威震天下,實在不宜煩惱這等齟齬。”
:“疏通關係?”戚長鋒搖頭一聲自嘲:“我雖是武侯將軍,卻也不得不聽從總督大人指使,軍糧就像缺水的溝渠,一層層下來,到了後麵,自然溝壑難填,而且如果我本將軍就此越過胡總督在朝廷裏搞關係,隻怕總督與我生了嫌隙,之後軍中糧餉會更加困難。”
戚長鋒心裏難受,舉著酒杯又喝了一杯,幾杯酒下肚,臉上已滿是紅暈,眼裏無奈一覽無遺,沈赫真怕他喝醉了,忙勸慰他說道:“醉酒傷身,將軍吃些菜吧!這味醬鴨是福嬸的拿手好菜,將軍不妨試試。”
可戚長鋒哪裏有心情吃菜?耷拉腦袋握著酒杯,無精打采沉默著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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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沈赫也知道戚長鋒的顧忌,胡忠彥這幾年湖廣總督下來,不可謂不八麵玲瓏,京中有嚴首輔作撐,六部沒人敢給他使絆子。雖說於龍戚虎皆是二品將軍,糧餉調派也由朝廷作主,但糧草兵馬一般都是由地方直接調撥,這幾年打倭寇一直受命於胡忠彥,於大由和戚長鋒兩人戰功赫赫,所以顯得主帥胡忠彥功績斐然。以往兵馬糧草一直由湖廣戶部主事梁執中調配,戚長鋒糧草不足,胡忠彥大概也作了一番惺惺作態,使戚長鋒不但不懷疑胡忠彥從中作梗,反而隻覺得京中小人作怪,故意為難他。
可憐武侯將軍真是天真,於大由被推出去擋槍,今後胡忠彥唯一能倚重的就是戚長鋒。這些年戚長鋒手上的兵馬都是湖廣在供養,胡忠彥根本不可能放他自立門戶,這次糧草不夠調配,多半也是胡忠彥為了將戚長鋒牢牢掌控在手中,是和戶部通過氣的結果。畢竟胡忠彥背靠嚴首輔,要是他真心幫助戚長鋒,就是看在嚴首輔的麵子,戶部也不會假裝沒看見這多出來的兩萬張嘴巴。
戚長鋒被多出來的兵拖著,胡忠彥才能一直壓製他,隻要時不時假裝慈悲分些糧草給戚長鋒救急,還會怕戚長鋒不肝腦塗地?
沈赫看得明白,如今皇上厚賜封賞,正是戚長鋒為自己謀劃的時候,可當局者迷,戚長鋒害怕惹胡忠彥不快,竟隻幹著急等著別人善心大發。
沈赫把酒杯放到唇邊,像是想起了什麽突然說道:“若是左衛將軍在此就好了,可惜去年冬月,於將軍被貶去了百越,也不知現今如何,他與將軍可有聯係?”
沈赫無緣無故提起於大由,戚長鋒覺得奇怪,他不是愚笨之人,知道沈赫話中有話,一時卻又也不知沈赫此話何意,搖了搖頭回道:“聽聞百越深山老林條件艱苦,老於去那又是剿匪的,想來不會太好,不過老於是不可能和我說這些的,自烏傷後,本將軍就再沒有過他的消息了。”
沈赫似是了然地“哦”了一聲,酒杯放在茶幾上輕輕扣響桌麵,惋惜道:“於龍戚虎的美名天下皆知,左衛將軍戰功累累,最後卻落得如此下場,不過於將軍心懷忠義,就是去了百越,想必也定能成就一番功名……”
戚長鋒沉默了,他終於明白過來沈左使想要說的是什麽。於大由對胡忠彥最是忠心,就是旁人對胡忠彥有半點非議都會急眼,可就算於大由對胡忠彥再忠心耿耿,胡忠彥還是將他棄如敝履,使於大由前程毀於一旦,成了胡忠彥的替罪羔羊。
於大由如此,自己不也是胡總督手中的一枚棋子?曾經他不是沒想過胡忠彥的自私之舉,但滁州一事,放走兩個寇首是為了城中百姓,是為忠義所為,他也就在心裏默認了胡忠彥後來的不義作為。可烏傷得來的將士他能舍棄麽?如此精兵,是他操練五年也達不到的程度,不舍棄,胡.總督又能眼看自己手下日益壯大麽?一山不藏二虎,隻怕自己以後的下場還不如於大由呢!
:“將軍可曾記得滁州的李蘭朝?”沈赫突然問道。
李蘭朝?
:“當然記得。”提起這個名字,戚長鋒仿佛又聞見那小姑娘伏在肩頭時身上傳來的女兒馨香,她吐在胸膛的氣息是那樣溫吞纏綿,兩人曾經是這樣親密!每每想起,戚長鋒都覺得心跳莫名,不自覺地,眼前又浮現出小姑娘羞澀卻不加掩飾的眷戀眼眸。
:“她來京城了,在東門客棧時本使見過她。”沈赫把當時的事與戚長鋒說了,接著又道:“她叔父是禮部侍郎李真芳,李真芳與和戶部左侍郎是兒女親家,或許將軍可以前去拜訪結交,將軍也知道,戶部尚書王錫禮最信任左侍郎馬景初,有馬景初相助,將軍何愁糧草不足?”
:“可本將軍聽聞…裕王在求娶李小姐。”戚長鋒聲音低沉,想起曾在臂彎裏的溫香軟玉,她的身體和她身上的藕色紗衣一樣輕,卻早在不知不覺間落在他心頭棲息,變成了一抹從未有過的沉重。
酒又烈又苦,和烏傷的鍋頭燒一樣難喝!在烏傷時,酒是糙米釀的自然難喝,怎麽京城的雲夢酒也這麽難喝麽?
其實雲夢酒哪裏會是難喝的酒?雲夢酒之所以是雲夢酒,酒在口中,一般人隻會覺得百轉千回,如在雲端綰結夢境。可此時對於戚長鋒來說,綿香醇厚的美酒也不過如此,酒澆不滅他心頭的惆悵,反而更讓他覺得澀苦難抑。
戚長鋒一隻手無力地撐著身體,神情倦怠,眼眶微紅,不經意間目光落在沈左使藏在麒麟服裏白皙的脖頸間。那裏有一抹嫣紅的吻痕,正肆無忌憚地說明,左使大人昨夜有著怎樣瘋狂的濃情眷意。
但很快,戚長鋒移開了目光,沈左使官階雖低,卻深得指揮使都督陸秉的信任,朝中又與嚴氏父子交往甚密,他聽聞於大由的事就一直是沈左使調停,最後也落下來好的結果;看這不大不小的庭院,還有那不時探頭偷望的小丫鬟,想來定是為了哪位佳人準備的,如此看來,沈左使真是官場情場雙雙得意,不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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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蘭朝姑娘粉黛玉色,將軍與她…”這話說出來不過是徒添武侯將軍傷心失意,但沈赫還是忍不住開口。
不過他也知道,李真芳雖然是禮部侍郎,但禮部尚書王裕卿年事已高,禮部大小事物幾乎都由李真芳主持,不出意外,下一任禮部尚書就是李侍郎。而禮部不但打理著宮中膳食,皇上每年最在意的祭祀事宜,還要打理外邦來朝接待,更重要的是,禮部掌管科舉。雖科考禮部作不了假,但是掌管著科考各種事宜,誰是真正的才能學士,早在未放榜時禮部就已初窺端倪,自然,京中內閣與禮部交好的人,選擇門生時擇優而選就容易得多了。而所有三甲進士都可能是日後的朝中砥柱,在未得功名和中榜及第時拉攏,完全不能同日而語,這樣更能彰顯裕王賢名,拉攏天下人心。這正是景王沒有想到的地方。嚴首輔手眼通天,心高氣傲得很,那些初出茅廬的愣頭小子,他們是不會放在眼裏的。
裕王求娶李蘭朝多半是為了拉攏李真芳,一來是為日後作準備,為徐太師選擇門生行方便。二來京中有實權敢與裕王結親的不多,一旦與裕王攀上關係,不但要顧及皇上猜忌,更要防備景王一派的明槍暗箭,如此還能有誰真敢把女兒嫁給裕王?所以,這也是裕王多年來不娶正妃的原由。
道理說一個嫡長皇子,怎麽著也得配個將軍或者尚書家的小姐,選擇一個侍郎家的侄女?並且還是個商人之女?這實在有失身份!也不符合禮數。裕王再怎麽不受待見,也不能娶個商女作正妃吧?但沈赫明白,這正是裕王的高明之處,裕王能不能登位至尊全憑皇上喜惡,裕王表現得越是謹慎小心,皇上就越是憐惜他,雖然礙於“雙龍不相見”傳言多年不見,但畢竟是自己骨肉,皇上又哪裏如人們說的那樣冰冷無情?若不是舐犢至深,誰又能忍受二十多年骨肉不能相見?
不過,李蘭朝和戚長鋒明明是兩情相悅,若是戚長鋒一心求娶也未嚐不可,皇上總不能任由裕王娶個商女作正妃,李侍郎估計也會感激他的,畢竟,當今聖上最看不得底下的人結黨營私,誰知道皇上會怎麽想他李侍郎?
可戚長鋒卻不知其中曲直,裕王在陶然亭公然求娶李蘭朝,蘭朝姑娘還坐了裕王轎子回李府的事被京中人傳為美談,戚長鋒一雙腳剛踏入京城就聽說了。初聞此事,他還覺得心裏酸澀苦楚,這些日子為糧草奔走,他更是身心疲憊,兒女私情他不敢想,也不能想,若不是想起欠沈左使一餐酒,他也不能來找他喝酒。
:“沈左使,我猜你肯定沒去過登州…”戚長鋒說著,微醺中扯過一抹笑意,那笑意極淡,像是無奈又像是對往日眷戀的溫存。
明白武侯將軍這是不想談論兒女私情,沈赫收住話口,沉默抬頭看著戚長鋒。
戚長鋒也看著他,沈左使皮膚幹淨白皙,臉上有著孩子一般幹淨的琥珀色瞳孔,誰能相信這是個殺過千人的錦衣衛?
:“沈左使,如果你去過登州你就會知道,那裏的海像天空一樣青色,沙子像銀子一樣雪白…”
戚長鋒像是回味陳年佳釀,緩解了臉上的愁苦之色,也不管沈赫怎麽想的,自顧自地說:“小時候本將軍最喜歡潛入水底,我的同伴沒人比我潛水更遠,我看到過更多顏色豔麗的魚兒玉貝,你知道嗎,海裏也是有花兒的,它們顏色浮翠流朱,姿態萬千,是我見過世上最美的東西。”
:“錦衣衛想必知道,由於父親是駐守海右的將領,所以本將軍從小住在漁港裏,落日時漁帆偃息,沙子海水都是金色的,雲彩也是。海鳥還在霞光裏來回翻飛,每到這時,漁港裏娘親們就會各自喚著自家孩兒的名字,與鴉聲此起彼伏,沈左使,你想象不出來這有多美!”
戚長鋒的描述就像一把閘刀,瞬間抽去了那些勾心鬥角的計算,沈赫沉默著,不願打擾戚他喃喃自語般的敘說。
:“可是啊,天晴海很大也很美,暴風雨來時卻是最可怕的,天地在瞬間變成黑色,狂風暴雨打在駐守的棚木屋上,娘親常常膽戰心驚地抱著我,在我耳邊祈禱著父親能平安歸來。可能是海神保佑吧,父親每次都能平安回來,至差也隻是挨些刀傷,修養些時日就會好,一直到我九歲那年!”
戚長鋒平靜的語氣突然變得冰冷,麵容也隨之變得扭曲憤恨:“那些強盜…他們上岸見人就殺,搶盡一切所有能搶的東西,父親護著我們才不至於全家橫死。等強盜走了,大家好不容易收拾破屋,生活準備重新開始,不過十日那些強盜又來了,他們手裏拿著長刀,說著我們聽不懂的東瀛語,一邊笑著一邊揮刀砍向我的阿爸阿媽!”
事情已經過去十幾年,戚長鋒以為,再次說起他不會像從前那樣恨到發瘋,但他錯了,這份仇恨即使過了十幾年,揭開傷疤皮肉之下依然是血肉模糊,尖銳的疼痛能讓他發瘋發狂!
戚長鋒與沈赫算不得深交,但此時他卻難以自抑涕泗橫流,看到沈赫眼裏的詫異,戚長鋒才意識到自己已失態至極。痛苦地掩起雙眼,戚長鋒努力地想要克製心中的憤恨,可淚水還是不可停止地往外流,直到從他的指間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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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赫沒有父母的記憶,也沒有對家的仇恨,他甚至不能理解這種心情,但戚長鋒的放肆讓他莫名有種被信任的感覺,就像是前生的兄弟,今生見了,就是血水相濃的。
想他是早經千槍百練的鐵血將軍,若不是傾心相待,又怎會如此不顧體麵?
沈赫從心底與他生出親近,緩緩地遞上一方錦帕放在戚長鋒的手裏。
戚長鋒抬起淚眼看著沈赫,一隻手情不自禁地握住他遞過來的手,淚水再次決堤,就像個孩子終於找到了依靠,要把這些年心裏的委屈都宣泄出來。
沈赫安慰的眼神讓戚長鋒覺得心安,從九歲起,他最愛的海變成了紅色,父母的屍體如同幽靈漂在海邊,這些畫麵好像還發生在昨日,要不是當時被父母藏在漁船的甲板下麵,估計他也難逃一劫了吧!
被戚長鋒這樣握著手,沈赫莫名覺得心虛,下意識地往四周看去,卻冷不防看到庭院的梧桐樹下正站著一人,那人也不知站在那裏多久了,見自己的手被戚長鋒握著,臉上盡是慍色,就差要上來掰開他們的手指了!
沈赫尷尬地抽出手,戚長鋒也看到了院中那人,忙止住眼淚,錦帕擦去臉上的淚痕,掩飾般拱手說道:“沈兄弟見笑,長鋒失態了!”
:“將軍真性情何來失態之說?”聽到戚長鋒與自己稱兄道弟,沈赫卻不敢回應他,低頭拱手客氣地回禮道。
戚長鋒看得出來沈赫有些怕那人,低頭看見那白色的青衣衣擺站在身側,沈左使卻像是個被抓到做錯事的小孩不敢抬頭。
:“沈兄弟,這位是?”沈左使掌管鎮撫司,京中敢這樣對他不敬的人不多,更不要說令他害怕了。戚長鋒看著那人看向自己的眼神帶著不善,也抬著淚痕未幹的眼不甘示弱迎上那道目光。
沈赫卻像被貓抓到的老鼠,冷不防對上晏雪行的眼,頓時魂被嚇去一半,半天才結結巴巴向戚長鋒介紹說:“他…是在下摯友,姓宴…晏雪行。”
晏雪行冷哼一聲,他好不容易從天行宮回來,一進門就看見沈赫招待著一個英姿颯爽的將軍喝酒,見那將軍生得年輕他也並未多想,聽他說起年幼倭寇來時發生的事,他更覺得憐惜,他隻見過燕向海一幹盜寇,對燕向海那種亡命之徒有過印象,可以想象,年幼的孩子看見父母被殺該有多痛苦!
:“阿雪,這是我和你說過的戚將軍。”沈赫緩緩站起身。
小心介紹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晏雪行憐惜戚長鋒的過往,年幼父母雙亡的孩子長成如此將才,從小到大必定是經曆過苦難的,自己又何曾不是這樣?
晏雪行臉色緩了緩,拱手作禮說:“將軍威儀!”
晏雪行如此說聽起來倒沒什麽惡意,戚長鋒一怔,看著兩人眼神交換,總有種怪異的感覺,下意識覺得,這兩人絕不止朋友關係這麽簡單,可他如今是客,也不好探聽兩人的關係,見晏雪行行禮,隻好起身很是得體地回了一禮。
三人坐下一時無言,沈赫有些不自然地提起酒壺,給晏雪行滿了杯酒,沈赫不敢與他對視,偷偷用眼角的餘光看他,見他像是無事一般,很是斯文抿了一口酒,眼光始終沒停留在自己身上半分。
什麽嘛!本使又沒做錯什麽!
沈赫心裏有些不痛快,也不知道之前晏雪行站在那多久了,又都聽到了些什麽,沈赫輕咳一聲,作出請的手勢:“將軍請!”
氣氛太奇怪了!從前帳下抓到喝花酒將士臉上的表情,和現在沈左使臉上的表情看起來竟相差無幾?
戚長鋒下意識地看向晏雪行,晏雪行一改剛才的冰冷,嘴角露出一抹如春雪消融的微笑:“請!”
晏雪行突如其來的善意讓戚長鋒一愣!他雖說在軍營長大,但也到過江南,見過江南溫婉的女子和容貌秀麗的男倌,可與麵前的人相比,所有之前能稱為絕色的人都與之有著雲泥之別!那眉眼似天工畫成,一筆一畫勾勒,不多不少,正好是仙人不食煙火的模樣!
晏雪行?如此傾世絕塵的人,軍營漢子最喜歡討論美人,怎麽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戚長鋒客氣地舉起酒杯,沈赫便要與他碰杯,等酒杯碰響,卻是三隻酒杯,兩人往晏雪行看去,三人相視一笑,氣氛一下子變得歡快起來。
男人們的情誼就是這樣,隻要不是敵人,一起喝過酒碰過杯就算是朋友了。
:“將軍不必拘禮,是貧道失禮了!”晏雪行向戚長鋒敬去,戚長鋒雖然奇怪晏雪行怎麽也有種待客的口吻,但也舉起酒杯回敬,兩人就此又喝了一杯。
酒過三巡,戚長鋒再不好和沈赫談論軍糧,幾杯酒空腹下肚,肚子裏像有東西在燒,戚長鋒也不客氣,夾起醬鴨就往嘴裏送。
醬鴨鹹香酥軟,戚長鋒卻眉頭緊皺,顯然還是沒能從憤恨裏緩過來。
:“一襲夜雨停,梧桐葉更新。
惜落舊結草,枝上鳥又鳴。”
隨著晏雪行的聲音,戚長鋒看向庭院裏的梧桐樹,經過昨夜的雨,梧桐樹上的新枝顯得更加青翠,那些被雨水打得低垂的枝葉,也因為枝頭歡快的鳥鳴聲努力地抬起頭,在耀眼的陽光下熠熠生輝。
戚長鋒聽得出晏雪行話裏勸慰的意思,可心裏怎麽也暢快不起來。雖然這次皇上賞賜頗豐,但少不得京中眼紅的小人,也不知道得罪了何人,問糧草時,戶部總一副笑麵相迎,卻怎麽也不肯多撥一石糧草。
自己之所以這麽快平亂烏傷暴亂,不過是承諾帶頭的暴民們能填飽肚子建功立業的結果,沒有糧食,烏傷得來的將士不是又要回去當盜匪了嗎?
想到這,戚長鋒長歎一聲,
:“小築暫高枕,憂時舊有盟。
呼樽來揖客,揮麈坐談兵。
雲護牙簽滿,星含寶劍橫。
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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