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酒樓聽聞

字數:12394   加入書籤

A+A-


    一大早,本該催促行軍的號角沒有響起,軍營裏甚至連營帳都沒有收,士兵們神情不安地站在原地,聽著將軍營帳裏傳來一聲聲令人心驚肉跳的皮鞭擊打聲音,士兵心裏都不禁犯起了嘀咕。
    將軍再這樣打下去,那人怕是要沒命了吧?
    當然,他們之中大多數人都是抱著看熱鬧心態,好些烏傷人臉上還隱隱帶著快慰得意的表情,隻有崔然昭一臉著急,要不是向叔拉著,隻怕下一刻就要衝進營帳裏去了。
    :“為什麽要逼我!為什麽!?”
    隨著將軍的喝罵聲,馬鞭落在人皮肉之上的聲音此起彼伏,那聲音聽在耳朵裏仿佛自己身上也會在下一刻皮膚綻裂,無故引起手臂一陣陣酸麻。
    :“向叔,你不是說我遲早要獨自麵對一切嗎?難道我就不能自己做一次決定?”崔然昭眼神央求,裏麵又傳來一記鞭打皮肉的聲音,看著少爺眼中令人憐惜的祈求,向叔不知怎麽的,終是不忍心,鬆開手歎了口氣。
    崔然昭眼含淚意,對向叔點了點頭,然後一個背影閃身衝進了將軍營帳。
    然而崔然昭想要進去營帳卻被人擋在了門口,裏麵鞭刑還在繼續,沈大哥卻一點聲息都沒有了,崔然昭急得團團轉,在門口喊道:“將軍留命!請將軍饒沈大哥一命!”
    這時營地裏的烏傷人臉色沉了下來,看著將軍營帳門口喊叫的人都不約而同皺起了眉頭。
    :“何人在外喧嘩?!”鞭打皮肉的聲音停了下來,營帳裏傳出來將軍不悅的喝斥聲。
    :“小的三十七軍四千七營步騎右哨兵崔然昭,懇請將軍手下留情,饒沈大哥一命!”崔然昭鼓足勇氣大聲喊道。
    裏麵沒有回音,崔然昭這輩子還沒有做過這般出風頭的事,雖然心裏擔心沈赫,卻也止不住一陣頭暈目眩。他告訴自己要鎮定,可裏麵遲遲沒有回答,崔然昭也顧不得那麽多了,使出內力用力一推,侍衛阻攔不過,崔然昭就這樣一頭紮進了營帳。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臉驚訝的陳坐營和王監軍,在他們麵前是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然後他才看到戚將軍滿是鐵青的臉。
    崔然昭硬著頭皮站在那裏,卻見沈大哥滿身血汙,身上的黑衣印烙著一條條猙獰的鞭痕,而那些恐怖醜陋的鞭痕還在滲血,再看沈大哥的臉,蒼白的臉上額頭冷汗淋漓,看見有人進來營帳艱難抬頭,然而此時他的雙眼血紅,腦子也在“嗡嗡”作響,根本看不清楚來人。
    不過也無所謂了,應該很快就會結束了!
    沈赫這樣想著,伴著血跡嘴角扯過一抹殘忍的笑,然後隻覺得喉頭腥甜,“噗嗤”一聲血便從他嘴裏噴了出來。
    :“沈大哥…!”崔然昭驚恐萬分,飛奔著跑過去扶起沈赫,不知所措地看著戚長鋒。
    :“將軍!沈大哥對您一片赤誠,您怎麽能…?”
    沈赫倒在崔然昭的懷中,呼吸已是極為微弱。
    戚長鋒皺起眉頭,視線一直落在沈赫的臉上。
    他又何嚐不知道沈赫對自己情義,自己如何能下得了這樣的重手?
    可是軍規嚴厲,沈赫身為朝廷欽犯,不想著將功補過,還總是藐視軍規屢犯禁令,分明在作死!他身為軍中統領,若是徇私又如何麵對手下將士?
    :“你們都下去吧!”
    戚長鋒臉色陰沉得嚇人,鋒利的目光似刀一般讓人不敢直視。
    崔然昭還想說些什麽,可是將軍的威嚴讓他閉了嘴,最後低下頭不情願地跟著監軍坐營他們走出營帳。
    就這樣,軍隊在驛站一直逗留到午後未時才收了營帳。要不是沈赫再次逃跑被捉耽擱的這半天,軍隊行程也不會一直趕到午夜才到達江都地界的第一個驛站—梅心驛。
    到達江寧府之前,崔然昭再沒見過沈赫,他的心裏忐忑不定,幸而將軍也沒有怪罪他當時的衝撞與魯莽。
    進入江寧非常順利,江寧與海右不同,海右是聖人之鄉,人們大都衣冠嚴肅講究繁文縟節,繁華程度雖與江寧差不多,但江寧看起來更多生氣,不但士子儒生簪花折扇,女子不以輕紗遮麵行走於街市之中,就連貧民膚色麵貌都比海右之地要精神許多。
    崔然昭第一次來到江南地方,由於從小被家裏管教森嚴,對於街上士子們無所拘束的大聲調笑多少有些感覺不適,至於那些或款款碎步,或步履輕盈的女子他更是看都不敢看上一眼,反倒是向叔,畢竟曾經行走江湖,大概無論處於何地都會泰若自然的吧?
    崔然昭這樣想著,低頭跟在向叔後麵。不知不覺來到江寧已經第三日,他早已見過總兵大人,所有關於家族生意的事也都由向叔與胡總兵洽談過了,他們之前在驛站等待戚將軍一行,本就是為了圖個安全,由於事先早已和戚將軍說明,他們來到江寧以後就不用再隨軍隊一起了。
    胡總兵與崔家的交易暫時放到一邊,崔然昭輾轉被安置江寧府衙當差,做了總兵大人身邊的一名府兵。也由於父親有意將妹妹許給胡公子當貴妾,總兵府對崔然昭兩人多有優待,見崔然昭兩人神容疲倦風塵仆仆,於是招待安置過後便任由兩人城中自行安排休息兩日。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向叔在前麵走著,崔然昭在後麵低著頭,一時間竟分不出來誰是主誰是仆。
    向叔帶他走上江寧最喧囂的酒樓,那是位於西水街旁一幢二層小樓的酒肆,江南文人眾多,自然的江南樓市布置也與自家的玉祥樓不同。
    酒肆名叫“若雲樓”,是江南特有的硬山頂兩層木製小樓,從杉木的山牆一側爬上有著雕花扶手的樓梯,兩人直接上到酒樓二層。
    冬月濕雨連綿,這裏的客人大都穿上了棉衣狐裘,今年相比往年要冷,看得出來,能在這個時節登上“若雲樓”的人應該都是家境頗為殷實的,要不這麽冷的天不要說買酒錢了,就是身上禦寒衣物都免不了一筆不小的開支。
    崔然昭隨便找了個桌子坐下,前麵是一群人聽一方桌前的說書先生跟前,這些人大都書生打扮,就是身上穿著棉衣,好些人頭上飄巾也簪戴著或紅或黃的絹花。此時根本沒人注意有人到來,都在聚精會神地聽說書先生講京城裏的趣事軼聞。
    “話說清玄仙君自那夜禪齋騰雲駕霧而去,皇上一睡不醒,太醫大臣們都急得團團轉,然而皇上沒有半點起色,去找陶仙翁,發現此人早已不知所蹤,找嶽方士來看,可惜此人是一草包!桃木劍舞得天花亂墜,靈符也燒了一籮筐,可皇上依然睡得高枕無憂,各位看官,你們可知道是怎麽回事兒?”
    說書先生是個頭戴唐巾的老頭,說到此處故意把話一收,抖著山羊胡故作神秘笑著問道。
    士子儒生們大多以國家興亡為己任自稱,很多人多多少少也有京城方向的親戚或者舊識,因此這些人之中也有不少聽到過其中軼聞的人。
    :“晚生叔父家乃金山衛都司百戶,曾聽宮裏傳聞當時皇上是被夢魔魘住了神魂!須得有人把夢魔驅除,皇上才能醒過來?”這時人群中有一個長相白淨的書生說道。
    說書先生手裏撫尺“啪”地一聲放在桌子上,大聲說道:“正是如此!人死後一般轉入輪回之門重新轉世投胎,怨氣則化為惡靈遊蕩人間,惡鬼作惡多了以後又轉變成魔羅,普通方士可收拾不了它們!須得天神降臨才能降伏。皇上這一睡就是四天,天塌不醒地搖不起,夢魔也不是一般的魔羅,像嶽方士那般道行淺薄的修士夢魔連搭理都不願搭理他!就是陶仙翁也被夢魔所傷,太師派人找到他時已經奄奄一息,若不是仙翁撐著一口氣勸說清玄仙君,隻怕夢魔噬魂皇上精魄七天,就是神仙也難救了!”
    書生們響起一陣議論:“不是傳說陶仙翁與清玄仙君不合嗎?據我所知,正是仙翁回來天行宮皇上才冷落了清玄仙君,怎麽陶仙翁又勸說起清玄仙君來了?”
    :“是啊!清玄仙君已經騰雲駕霧而去,陶仙翁又是怎麽找到他的呢?”
    :“天行宮方士眾多,三清殿就供奉著三清天尊,夢魔羅是怎麽趁虛而入的呢?並且皇上被夢魘所困之時怎麽陶仙翁和清玄仙君就剛巧都不在天行宮中?”
    :“李兄意思是其中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嗎?”隨著李姓書生拋出最後的疑問,圍著的幾人心裏腦補出許多陰謀,於是臉上表情各異紛紛議論起來。
    :“據晚生所知,宮中各方權力爭鬥波譎雲詭,皇上這次被夢魔纏身會不會有心人所為?”
    :“是啊!是啊!皇上親政三十多年,因為‘二龍不可相見’之說對兩位皇子都很疏遠,皇儲選定更是遲遲沒有結果,難道這次的夢魔事件是有些人為了站隊而謀劃的…?”
    士子儒生們說得驚濤駭浪,更多的陰謀詭計在眾人心中猜疑,說書先生眼見大家越說越離譜,不由得一拍撫尺,沉聲道:“這等妄言可不能胡亂說!皇上這麽多年來修仙煉丹廣修道觀廟宇,花費多少心血修道祈求上蒼保佑大明子民?皇上親厚仁德,是我等萬民之幸,‘二龍不可相見’亦有神明跡象所指,各位難道不知兩位先太子之故麽?再說了,皇上是去高玄道場與萬民同祭才被夢魔所害,又在高玄道場逗留數日,大約是夢魔侵害龍體已久,就是回到天行宮,三清天尊即使想要驅逐夢魔也怕傷及龍體也說不定。總之這等秘聞不是我等凡人所能窺視的,至於你們說的有心人要謀害聖上,請各位想想,京城裏大人們個個都是學居五車的人物,他們至少十年寒窗苦讀聖賢書,怎會做有違人倫天道的想法?各位也是讀書人,應該知道聖人雲:道聽而塗說,德之棄也!並且就是不關於德行,各位郎君將來可是要考取功名出將入仕的,這樣議論皇上與京城的大人們,怕是不妥吧?”
    說書先生捋了捋山羊胡,呼出一口冷氣,一番話說得眾人麵露慚色。他們清楚‘二龍不能相見’的由來,也知道這樣臆斷朝廷實在不是什麽君子所為,於是都心虛別過臉去低頭不再言語。
    見眾人終於安靜下來,說書先生用撫尺拍了拍手掌又道:“書接上回,說到皇上被夢魔魘住神魂,陶仙翁也被夢魔羅所傷,唯一能救皇上性命的就隻有清玄仙君!可是由於之前冷落了清玄仙君,東廠的人還把禪齋圍起來軟禁仙君,導致仙君一氣之下騰雲駕霧而去,在這當務之急,大家又上哪去找清玄仙君呢?”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說書先生的山羊胡隨著說話的嘴巴動作一抖一動,眾人聽得又勾起了興趣,開始安靜聽了起來。
    :“要說神仙也隻能神仙才能尋見,虧得陶仙翁催動符咒,拚盡最後一絲法力找到清玄仙君,請求他看在天下蒼生的份上救皇上一命。據說陶仙翁當時是涕淚橫流,泣曰:老仙兒雲遊四海,眾蒼生顛沛流離,若被夢魔羅害得明君主星鬥數沉光,將來受苦的還不是天下的百姓?你我同出仙門,若論起仙門根源,我們還同一師祖,並且師祖靈寶天尊師承鴻鈞老祖,與太上老君、元始天君並為三清天尊,所創仙門已傳至六十一代。老仙兒師承靈寶天尊五十四代弟子雲中仙人,雖然老仙兒已近天年,可從未忘記仙門教誨,曾記師祖曰:入我仙門守我規法,棄世家俗事,拾修真以至誠。凡人修仙者刻苦己身,事五誡承十善,苦修神遊千裏,憫蒼生於河山,方悟本門妙真之道也。九九八十一難方成真人,曆萬千磨難登臨仙界!”
    說書先生說到最後竟唱了起來,一邊唱還一邊拱手作揖,仿佛自己也成了修道之人,麵前聽客都是難得一見修有所成的道友。
    眾人聽得入迷,一臉神往地看著說書人。說書人清了清嗓音又繼續道:“清玄仙君師出仙門,又曾在鴻儒大家座下濡染多年,突然聽聞陶仙翁說起仙教箴言,不由得感慨萬分。並且清玄仙君修為已登峰造極,正如他自己所說,或許他就是天上的無上仙君下凡來說協助皇上重新歸列仙班的,就是陶仙翁不說,清玄仙君大概也不會袖手旁觀…”
    :“果然,清玄仙君當即回宮,利用陶仙翁事先找好的仙童純陽之血,耗費許多功力才救回了皇上!”
    :“仙童的純陽之血?這其中有什麽說法?”說書人講得離奇,儒生們也聽得驚奇。
    :“仙門術法豈是我等凡夫俗子能輕易得知?總之,那幾個仙童是陶仙翁事先準備,顯然陶仙翁早知會有這麽一出,不然幾個仙童的八字也不會正好對應天幹地支至陽四柱了。如此一來陶仙翁早有預備,二來清玄仙君道法高強,夢魔羅很快從皇上龍體中被驅逐,第二日皇上就醒過來了!為此滿朝文武都很是慶幸!若不是仙君心胸闊達,不計較從前過往,皇上隻怕不知被夢魔羅折磨成什麽樣呢!如今夢魔已除,清玄仙君自然功不可沒,當然也不能忘了陶仙翁,要不是仙翁找回來清玄仙君並且事先早有準備,夢魔怕是沒這麽快被驅除。然而陶仙翁被夢魔所傷,仙君再見他時仙翁已經法力盡失,一夜之間,人就像吸幹的軀殼,皺巴得像是多年風幹的陳皮!更令人驚悚的是,老仙翁一張嘴,發出似老樹妖的聲音,手也像幹癟的黑色枯藤,仙君被他嚇了一跳!誰還能認得出麵前之人竟然是從前那個仙風道骨的陶仙翁?!”說書人眼中隱隱淚光,語氣中很是惋惜。
    :“老仙翁已盡他最大的力氣,最後抓著仙君的衣袖泣曰:老仙兒愚鈍,修煉道法百年,也該到了得成正果的時候了!隻歎民生之多艱,如蜉蝣逆之滄海,老仙兒無能為力,仙君道法高深,請盡力而為…盡力而為!”
    說書人聲音幹啞,拿著撫尺的手掩在胸口,模仿將死之人說話的語氣好似一口氣喘不上來,眾人跟著他瞪大的眼睛呼吸緩慢,心口仿佛充滿了說不出的苦澀。
    說書人的手慢慢垂下來,眼裏帶著淒婉歎息:“陶仙翁不無遺憾離開了人間!皇上得知此事後感念仙翁之忠誠,賜錦衣法冠,令座下弟子扶棺還山,還賞白銀萬兩為仙翁開建道觀。自此,清玄仙君便是天行宮真正的第一道仙,著錦衣道袍,戴重蓮法冠,換禪齋移居神坤殿,號‘元真無上仙君’!”
    :“清玄仙君確實不負仙翁所望,在他住進神坤宮不久便向皇上薦言:陛下又一次平安渡劫,是陛下的修為,是天命所歸,更是萬民之福!請陛下廣開廟堂,修水利,築河道,以還神明庇佑之恩德!”
    書生們紛紛議論,其中一人道:“就該如此,這些年天災不斷,想必是人間有失神明惱怒的結果,晚生聽說民間許多道觀香火有限,就該多修廟宇敬拜各方諸神才是,等天下香火旺盛,神明庇佑人間風調雨順,百姓方可安居樂業!”
    書生們點頭稱是,接著有人又道:“最重要的是仙君還提議修水利,築河道,各位兄台不知,渭南雖地處黃河腹地卻連年幹旱,好不容易到了雨季,黃河又易生洪流淹沒百姓房屋莊稼,若趁現在幹旱時期多修分洪溝渠,修起來來年發洪水時用來蓄水的堤壩,渭南百姓將來何苦年年幹旱?”
    :“不要說渭南之地了,就是富庶如江都,肥水不也到不了荒山溝渠麽?若張兄說的能夠實現,不要說功在千秋了,就是現在也利在一時啊!尤其是今年,現在雖是隆冬時分,可由於連續幹旱,今年渭南多少百姓顆粒無收?再不想辦法救災,渭南怕是要起來叛亂呢!”
    :“渭南也起來賊亂?!”中間一個穿著錦衣棉襖的書生吃驚地道:“那邊居然這麽嚴重了麽?我道東邊倭寇侵擾,百越匪患,邊疆東虜人燒殺搶掠就已經夠讓朝廷頭疼的了,若是渭南再起來叛亂,這天下…怕是要大亂啊!”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此言一出書生們紛紛皺起眉來很是擔憂,那張姓書生輕歎一聲,不由得道:“是啊!渭南人口可不少,要是亂起來可不得了!要說仙君怎麽是上天派下凡間來的神仙呢!他的提議真是及時,若渭南一帶廣修廟宇、水利溝渠,中間可少不了要征役勞工,這樣就可以通過以工代賑的方式救濟災民,又可以為未來百姓生計做打算!仙君不愧號稱‘元真無上’!這樣的提議,朝堂有人想到大概也未必有人敢提出來,畢竟現在國庫空虛,要做事就要花錢,白花花的銀兩可不是憑空得來的,其中牽扯多少人的利益?仙君若不是神仙下凡無畏無懼,誰又敢冒著得罪人的風險提出這樣的建議呢?”
    書生們紛紛附和,接著便是一陣交頭接耳的議論,那說書先生書已講完,又見大家的情緒不高,於是便在大家的議論聲中收起行囊下樓去了。
    向叔與崔然昭還在聽書生們的議論,見崔然昭聽得入神,出聲打斷道:“最愛討論天下大事的便是這些書生,自恃才高八鬥,然而他們文不能定國,武不能安邦。少爺你看,這些人好些都已過了而立之年,大概率他們連鄉試都未曾中過,卻在這高談闊論,滔滔不絕!”
    崔然昭收回注意,看到向叔臉上的不屑還有些愣愣的。
    :“向叔,你說天下真的有神仙麽?”崔然昭突然問道。
    畢竟書生們談論的是有關於皇族權貴們的國家大事,崔家雖然千百年前以詩書傳家,但崔家先祖吃過其中的苦頭,在一次次爭權奪利中差點抄家滅族,後來不得不以商賈傳家,最是忌諱跟朝廷權利爭鬥扯上關係。向叔還擔心崔然昭會被這些書生想法帶歪,想著提醒自家少爺不要聽他們瞎摻和,哪知崔然昭開口問的卻是天底下有沒有神仙?
    :“這個…怎麽說呢,向叔也不太懂得,不過向叔想,若有神仙,那些天災又是誰降下來的呢?”
    畢竟人間誰不以為神仙心懷慈悲?怎麽可能眼看著人間災禍無動於衷?
    崔然昭似懂非懂,來到江都不用再勞途奔波,他的氣色已明顯好了起來,從前那雙黑白分明的澄明眼睛也多了幾分精神。
    :“神仙若是無所不能,就該能阻止苦難降臨人間不是嗎?”向叔看著崔然昭,就像看著自己的孩子般諄諄教導:“所以說,有神靈或者無神靈這些誰又能說得清楚?那些個道士若真能通神,清玄仙君自己就能施法讓皇上醒過來,又何必浪費那幾條年輕的性命呢?”
    :“向叔這話是什麽意思?”崔然昭疑惑地道。
    向叔歎了口氣:“從前龍虎崖的人都是行走江湖的義士,我曾聽弟兄們說過,仙門有一種道法,嚴格來說是一種妖術…”
    向叔看著崔然昭那未經世事侵染的眼睛,猶豫了一下才終於說道:“你知道向叔出身龍虎崖,從前寨裏大哥身中奇毒,遍尋名醫都治不好,後來有人說仙門法術可以治,我們便帶著大哥前去求醫。那時我們都以為仙門法術會如人們想象中的那樣,隻要念咒施符就能好,其實不然,仙門也治不好我兄弟的傷,還因此讓仇欒有了可趁之機…”
    想起前塵往事,無可抑製的悲傷湧上向山虎的心頭。
    :“…這都過去了,不提也罷!總之我親眼見過道士是怎麽給我兄弟治傷的,他們的說辭也和陶仙翁一樣,道士講我兄弟被疝鬼纏身醒不過來,須得四個八字四柱相符的年輕人以純陽之血換我兄弟一命,那時我還當神奇呢!其實就是以靈犀角燃香打開人的通靈七竅,一邊放出我兄弟身上的血,一邊用那四個人的血來洗我兄弟身上的毒,可惜那道士沒有清玄仙君的道行,我兄弟沒給治好…”
    向叔顯然不想討論關於從前的事,當然,他不會願意告訴崔然昭道士用的方法有多殘忍!
    當時盤川龍被劇毒侵害全身,必須身上的每一滴血都洗過,那些被他抓來給兄弟換血的人還都隻是十二三歲的孩子,五指被道士刺穿,用內力控製血大滴大滴流進兄弟的身體裏。然而孩子們畢竟還小,身上的血量有限,並且血流一定程度就會停止流動,向叔記得,當時道士一邊施法,一邊燒著符紙,硬生生用尖刀把那些孩子的手指剝開,露出一根根生長在血肉中的白色骨頭,直到流不出血來,道士還用尖刀去剜那些孩子的心窩,取那最後一點心頭血,才算完成最後的醫治。
    四個孩子,十指痛歸心!那些慘叫到現在都仍猶在耳,也怪不得龍虎崖落得如此下場,現在回頭想想,那真算不得人幹的事情!而自己罪大惡極,最終隻落得個永遠殘疾,也算得是上天開恩了!
    向叔不再言語,崔然昭還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在等向叔說得再清楚些,然而另一邊,書生們談論完朝廷國事,又開始聊起別的事情,不過大多數都在談論名伶豔妓或者一些隱秘的街市傳聞,有人更是喝得醉醺醺的,開始唱起了詩詞。
    重幃深下莫愁堂,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臥後清宵細細長。
    神女生涯原是夢,
    小姑居處本無郎。
    風波不信菱枝弱,
    月露誰教桂葉香。
    直道相思了無益,
    未妨惆悵是清狂。
    是那張姓書生在吟唱。書生們很快從談論事物中抽離出來,因為他們就是這樣,一旦有人開始自命風流的辭調,又或者悲風秋月的無病呻吟,就永遠不缺趨之如騖的人。
    藐姑射之山,
    有神人居焉,
    肌膚若冰雪,
    綽約若處子,
    不食五穀,吸風飲露,
    乘雲氣,禦飛龍,而遊乎四海之外。”
    …
    匝路亭亭豔,
    非時嫋嫋香。
    素娥惟與月,
    青女不饒霜。
    書生們陶醉在詩詞歌歌賦帶給他們的愉悅中,至於詩中憂鬱什麽,寫的又什麽,那些都不是他們的情感,他們隻覺得唱詩是件時行的事,能彰顯他們清新脫俗而已。
    靡靡之音此起彼伏,不知怎麽的,崔然昭反倒覺得他們身上透著豔俗的氣息,開始覺得不自在起來,下意識地往四下張望,當目光落在落在身後不遠的一張桌子上時,崔然昭發現,那裏竟坐著一個令他十分意外的人!
    那人皮膚白皙,麵上剛毅的線條輪廓流暢分明,崔然昭看過去時,那人並未發現他的目光,正低頭跟旁邊一個鳳眼狹長、周身氣質淩厲的年輕男子說著話。由於隔得遠,崔然昭並不清楚他們在說些什麽,也可能天氣寒冷,又或許舊疾未愈的緣故,崔然旭看見,青年人蒼白中微微透著青紫的嘴唇一張一合,顯然在和旁人在說著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缺月掛疏桐,
    漏斷人初靜。
    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
    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青年人聽到這首詞時,終於停下來談論,皺眉看向這邊。
    一書生唉聲歎氣地吟唱這首曲子,周圍的人也一陣長嗟短歎,仿佛都是孤苦淒涼的詩人,在感慨自己的命運多舛。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雖然這些書生矯揉造作,可他們唱這首詞時,崔然昭居然看到青年人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當他的目光與自己目光觸及,對方顯然沒有多大的意外,隻是稍稍停留便很快收回目光,像是陌生人一樣對崔然昭熟視無睹。
    是沈大哥!他什麽時候上的築樓?這麽長時間自己竟毫無察覺?
    崔然昭回頭與向叔相視一眼,向叔反應平平,崔然昭當即猜到他應該早看見沈大哥了,麵對自己的詢問,還若無其事地端起茶碗。
    :“我們剛坐下不久他就來了…”
    向叔開口告訴崔然昭,崔然昭頓時心裏升起很多疑問:戚將軍不是要去福州嗎?已經過去幾天了,沈大哥怎麽還在這裏?難道沈大哥和自己一樣脫離了三十七軍?
    崔然昭想了想,應該是了,沈大哥一直想逃跑,到了江都戚將軍他們還要準備水路的行程,顧及不暇沈大哥自然會有很多逃跑的機會,隻是他旁邊的人是誰呢?看起來和他熟悉,並且敬畏的樣子?
    崔然昭目光打量起那頗有氣勢的年輕人,雖然看起來年紀比自己大不了幾歲,身上也沒有穿著盔甲,但那淩厲的感覺就是和將軍比較也不多惶讓。察覺到自己在觀察他,那人眸色寒光閃過,崔然昭下意識地低頭不再看他,但卻依然感覺那人的目光如毒蛇滑過手背一般令人膽寒。
    這是怎樣的人物啊?!單單一個眼神就能讓人頭皮發麻,看起來應該是個人物,可來江都的路上他從沒見過此人,也就是說這人肯定不是隨三十七軍來的,既然這樣,如此鋒芒畢露的人卻對沈大哥頗為敬畏,那沈大哥會是什麽人,又因何緣故被發配軍中的呢?
    喜歡辭京華請大家收藏:()辭京華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