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軍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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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戚長鋒特例給沈赫單獨的房間,就這樣睡了幾頭拉鋸拉得地動山搖的大漢,沈赫實在難以忍受,但軍營有軍營的規矩,夜晚隨意走動容易觸犯軍規,不得已,沈赫就這樣黑著一張臉,坐在房間角落的矮凳上縮了一個晚上。
    王猛幾人睡得跟死豬一樣,直到外麵天蒙蒙亮,門口傳來杖責和士兵痛苦的哀嚎聲,王猛這才撓著瘙癢的臉頰,翻了個身,慢悠悠睜開惺忪的眼睛。
    :“咦…?兄弟你咋睡那呀?”王猛一眼就看到坐在矮凳上的沈赫,沈赫沒好氣冷哼一聲,王猛見對方臉色不善,頓時不好意思地尷尬一笑,也不知道是不是沈赫的目光太過於冰冷,王猛猛地打了個寒顫,看向屋外不無心虛地道:“呃…外麵發生什麽事情了?咋這麽大動靜呢?”
    這時王準、王郊幾人也醒了過來,聽到外麵有人哭得淒慘,正疑惑怎麽回事呢,門口就匆匆跑進來一人。
    :“王二哥!求求你救救三哥吧!他快要被千總打死了!”
    那人又哭又喊,說完還不住地磕頭,王猛被嚇了一跳,然後定睛一看,原來竟是李耘。
    既是同鄉,王猛可不敢讓千總身邊的李耘這樣跪著:“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王猛拉起李耘,正要搞清楚怎麽回事兒,外麵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千夫長饒命呀!屬下錯了!屬下知道錯了!”
    這聲音怎麽聽著這麽像李修荀的聲音麽?
    王猛狐疑走出門口,結果毫不意外看到門口的兩張長凳上分別趴著一人,左邊的是李修荀,右邊的則是李耘的三哥李叔欒。
    他們下身被褪去長褲,露出兩截白花花的臀部,見到王猛等人出來,眼含淚水抬頭,又是羞愧又是不忿地看著王猛幾人。
    :“這是幹嘛呀?”雖然心中有了猜想,但見到李修荀二人血肉模糊的屁股被打開了花,王猛還是有些於心不忍。
    :“本千總說過會給你們一個交代,經過一夜排查,正是這二人給你們澆濕的鋪蓋,他們膽大包天,蠻橫無理,按照軍規處置,賜他們四十軍棍!”
    石在山聲音陰冷,這時手執軍棍的同鄉停了下來,還以為王猛出口求情千夫長會有所寬恕,哪知下一刻便聽到石在山喝道:“還愣著幹嘛?接著打!”
    同鄉也姓李,名叫李青山,是與被打的兩人同一個宗祠的李姓人。對於昨晚的事他其實知道得一清二楚,明明是那石千總嫉恨王二哥在將軍總兵大人麵前出了風頭,故意指使三哥和李修荀他們幹的。本來大家以為王猛沒了王勇這個大哥,他們又是佃戶背景,被人澆濕鋪蓋也隻能吃了這啞巴虧,難道他們還敢捅出來得罪石家麽?
    可也不知道是誰教的王二,不但把被子晾在馬場中間,還想要告到陳哨官那去!千夫長也真是的!為了摘幹淨自己竟把他們李家兄弟推出去,完了還要他們李姓人行刑?這個太過分了吧?!
    李修荀二人痛苦的呻吟聽在耳朵裏,李青山握著執棍的手微顫,他們已經被執行了二十軍棍,再打下去,修荀哥和三哥就要被打死了!大家來福州是殺倭寇,建功立業掙軍戶名頭的,可不想這麽不明不白地將自家兄弟打死!
    李青山憤怒的眼眶微紅,極其失望地看向石在山。
    石在山被他的目光看得瞬間火起:什麽時候李家的人都使喚不動了?他們李姓人在村裏可大多數都種著他們石家的田地,現在不過叫他們頂一下罪,就連李青山這樣時常跟在自己屁股後麵的跟屁蟲也敢用那樣的目光看著自己了?
    石在山正想發火,哪知王猛首先撲通跪在地上懇求道:“千夫長,求您放修荀兄弟他們吧!被子濕可以晾幹,人打死了還怎麽回家呢?再說了,大家出來打倭寇的,想想一路過來死去的兄弟,大家好不容易到來福州,難道要在這自相殘殺嗎?李三哥,你們也別怪王二討要說法,我這是氣啊!聽說那倭寇青麵獠牙凶殘得很,大家如果不一條心隻怕都得死在這,現在千夫長說你們害的我們,估計你們也隻是一時糊塗吧?王二不恨你們,大哥已經死在路上,我還想著打完倭寇以後回去見我老娘,給她老人家養老送終呢…”
    王猛絮絮叨叨地說著,說到最後竟低著頭哭得幾乎泣不成聲。
    在場的人無一不被說得淚流滿麵,就連臥在長凳上受罰的二人都暫時忘了屁股的疼痛,眼含淚水差點就要脫口說出事情的經過,抬頭卻見石在山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目光陰冷地看向王猛,那兩人似是有所顧忌,又咬著牙沒有出聲。
    王猛低聲哭著,自責、怨恨、無奈寫滿他的大臉盤子。
    王猛這般求情如果自己還執意打下去,隻怕誰都會覺得自己太過不近人情的吧?石在山沉默良久,終是歎氣下令放了李修荀二人。
    聽到赦免,同鄉們又哭又笑攙起李修荀他們,李修荀麵色慘白,強忍著疼痛任由李青山他們攙扶著走到王猛麵前,感激地扯出一絲笑容,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麽,王猛就已擦著眼淚擺手:“兄弟,你們還是回去看看傷口吧!今後咱們還要一起打倭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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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修荀他們瞬間被王猛的闊達信服,心裏紛紛決定,今後王家人和他們就算是真真正正的兄弟了。
    :“演得不錯呀!”
    眾人散後,沈赫頂著兩個黑眼圈調侃地道。
    :“什麽演得不錯呀?我…我沒演呀!”王猛眼淚還沒幹,表情還有點委委屈屈。
    沈赫彎唇一笑,丟下王猛跟在隊伍後麵,心裏卻在讚歎王猛這粗貨,居然還挺會辦事兒?他的這一番真情流露,可算是在他們烏傷人中拔高了形象,李家人跟久了石在山,心裏大約是不大看得上王家人的。烏傷人雖然說都是同鄉,可他們之中還分了石、黃、李、王幾個大姓,石在山是他們烏傷人中權力最大的,黃姓有黃渠安這樣的人帶領,李家人背靠著石在山,王家人可不就是烏傷人中最不得勢的麽?
    可經過這麽一出,事情就有了反轉,李家人算是看清了石在山的自私冷酷,也知道將來打倭寇,石在山這種自私自利的人肯定靠不住。
    上戰場可是要掉腦袋的,他們如何敢信出了事情就把他們頂出去的人?
    然而還沒到上戰場,石在山眾叛親離就擺在了明麵。也不知道誰給陳瓊告了密,陳瓊又把事情捅給戚長鋒知道,戚長鋒得知“鋪蓋”事件後大怒,當即下了一道命令傳達石在山:福州途艱多舛,樓船死傷幾百餘。本將軍念汝苦衷不易,暫不追究汝失職之過,致我兵馬損失之罪,望汝以將功補過,可汝寡恩薄義,管下不力,又致營帳事端,故不能再托以重任,遂降福州兵十七軍十二營第二千什長。即日起,黃渠安著十七軍十二營第二千夫長,沈赫為十二營第二千把總,至此三軍不得議論,違者三十棍,以正效令!
    這麽一紙令出,著實令不少人迷惑,尤其是曾經不可一世的石在山從同鄉中最高權力跌到了穀底,一下子如霜打的茄子,整個人都變得沮喪低沉;最開心的肯定是黃渠安,他們黃家在烏傷本地也算是地主大戶,可惜得的都不是什麽好田,再加上地方私塾有限,族中讀書的子弟少,喜歡讀書的更是寥寥無幾,所以黃姓才屈於石家之下。現在作為石家話事的栽了跟頭,他這個黃姓人取而代之,如何不讓黃姓人喜出望外?
    王猛他們也很是高興,一來那氣量小器的石在山從千夫長的位置上被戚將軍一把拽到和他同樣身份的什長,以後王姓人再也不用顧忌石姓人的臉麵了,二來沈赫這個外鄉人統領他們一眾烏傷士兵,怎麽也得讓自己這邊的人三分,總比讓其他姓氏的同鄉做自己的上司強。
    就這樣,一轉眼年關已到,戚長鋒重新整頓軍紀,按照之前從宴雪行手中得來的陣法練兵數日,還在年前赴宴向譚龍提出了鎮守關樓的請求。譚龍一開始還有點意外,他原本的打算正如沈赫猜想那樣,先將一部分戚長鋒的部下打散在原本福州各將領部下,指派一些福州兵給戚長鋒,然後再封戚長鋒為右先鋒將軍。這樣的安排,既安撫了人心,又不至於後勤滋事,算是個不錯的打算。可既然戚長鋒自請去守最凶險的關樓,要是還把他手下的兵拆散換走就顯得有些不近人情了,要知道關樓可是折損過他幾名將領的凶險之地,就是勇猛如於瀟戌、淩畫城等人都不一定能一直堅守關樓。
    戚長鋒雙手抱拳:“多謝大人提攜,戚某定不負大人知遇之恩,守住關樓方圓百丈之地。”
    譚龍捋了捋半截胡須,很是滿意戚長鋒的識趣,哈哈一笑道:“將軍言重了,關樓凶險之地,處於福清鎮東衛之南,將軍守住關樓就是守住了福州百姓的田地,田地就是百姓的命,此等利於百姓生計之功,本督可不敢承領將軍的功德呀!”
    兩人又是客套一番,直到敲定出發關樓的各項事宜,戚長鋒才從督尉府裏出來。
    :“我怎麽感覺好像總兵大人認得你?”
    剛出督尉府,戚長鋒便好奇地問身後的沈赫。
    剛才說話的時候,譚總兵表情古怪,眼睛總時不時瞟向沈赫,戚長鋒開始還以為自己的錯覺,直到後麵快要離開時看見譚龍欲言又止,戚長鋒這才敢斷定:譚總兵果然識得沈赫!
    :“當年老尚書過世,我與陸都督前去吊唁過,譚總兵身為孝子,應該見過我…”
    戚長鋒:“原來如此…那就不奇怪了。”
    一行人從督府門前大街走過,為首的戚將軍身穿青紵絲鍍金丁齊腰甲、頭戴雙耳紅纓笠盔,再加上他生得高大壯碩,福州百姓看見了,隻覺得這新來的戚將軍生得真是好不威風!一看就是說書先生口中那種敢單槍匹馬闖敵營摘敵軍首級的人物!
    再看其他幾位參將先鋒,細看之下竟也生得相貌堂堂,尤其戚將軍身後那生得唇紅齒白的後生軍爺,雖然他身上穿著把總特有的鐵片團花棉甲,頭上戴的也隻是普通士兵一樣的帽盔,可他生得實在俊俏,劍長的眉,寒星般的雙眸,高挺的鼻梁,看著涼薄卻飽滿的雙唇。就是這樣鶴立雞群般的長相,臉龐卻有著生人勿近的剛毅線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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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州城的百姓都知道朝廷新來了個戚將軍,又見他們一行人個個儀表堂堂,於是沿街百姓都開始議論起來。加上又是新年,人們閑時多得很,隻怕戚長鋒一幹人等姓甚名誰,家鄉何處,有何底細都會在一天內傳遍整個福州城。
    關樓離福州府並不遠,百十裏路就算閩江登船走路程長較長的水路也隻是一天就到。
    按照大明軍製,軍營裏五人為伍,十人為什,百人為百夫,五百為把,千人為千夫,三千為營,即為哨官,萬人才是參將管轄,而戚長鋒這樣五萬軍隊的首領人數雖算不得特別龐大,但手下有佘膺、餘呈群、梁旻才、梁智忠、方蘊台幾位參將副將,戚長鋒也算是統領一方的大將軍了。
    說其說鎮守關樓,其實軍隊停在離與關樓毗鄰的潭口,這裏軍營四處環海,大片大片的水域形成島嶼,是駐守關樓與福清的重要關口。
    沈赫這個把總在佘膺隊伍管下,手上管著百五多人,其中就有許多姓黃和姓李的烏傷人,並且王猛這個小小的什長也在沈赫的管轄之中。
    :“這地方還不如桃花巷呢!”
    安頓車馬,整理好輜重,王猛看見那破破爛爛的軍營,極其小聲地抱怨道。
    沈赫負手執鞭,眼神似毒蛇一般,“啪”地一聲,冷不防就抽了一鞭王猛。
    還沒等王猛反應過來,便聽到一聲冷笑:“更籌違慢,多出怨言,是不是想讓本部治你個懈怠構軍之罪?”
    鞭子抽在身上火辣辣的,王猛頓時火冒三丈,瞪起眼眼看就要發火,可隻需沈赫投來冷冷的一瞥,王猛又聳著腦袋作出苦瓜一樣的表情,繼續整理手裏的輜重。
    這黑心玩意兒!果然不是什麽好東西!之前自己怎麽會覺得他人還不錯的?
    王猛這樣想著,自己都想給自己抽一巴掌,這家夥!現在連句牢騷都不許有了!就是戚將軍也沒有管這麽嚴的!
    王猛在心裏罵罵咧咧,臉上表情卻慫得很,低頭連看都不敢看沈把總一眼。
    不過就是王猛等人對沈赫頗有微詞,心裏還是佩服他的,畢竟練兵時,隊伍裏可沒人敢違逆沈把總的命令。不說沈把總那不怒而威的氣勢,就是有人敢敷衍操練的,沈把總那是真罰啊!試問誰不怕他手裏的鞭子?
    也不知道他以前是做什麽的,看他之前躺在破草堆裏爛泥的樣,誰敢相信他訓起人來這麽的不留情麵?
    :“你們不是一個個體!隊伍需要你們同心協力,王猛是手臂,李修荀就是腳,你們必須團結一致形成巨人!包括你們所有人!平時操練認真,上了戰場你們就是所向無敵的神!但若是誰麻痹疏忽,拖了大家的後腿,那麽他就是隊伍裏的內鬼!所以,本把總不希望你們有誰怠慢軍機,要知道,每一次軍練都是你們強大自身的機會!隻有變強,才能建功立業從而衣錦還鄉!你們的家裏人都在翹首以盼,可不要因為漠視操練成為倭寇的刀下亡魂!”
    校場上操練時,沈赫的聲音其實並不大,卻能清晰地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裏。
    士兵們已經操練三個小時了,但沈把總就是這樣,總在人操練得半死時,又總能讓士兵們從激勵中重新振作起來。
    潭口方圓幾百裏,戚長鋒五萬兵馬全在這了,但這麽多人,整個營地卻數沈赫他們這支隊伍肅容最整齊。
    年對普通人來說可能是個值得慶祝的日子,但對軍營裏的男人們來說卻不是,他們飽受路途顛沛流離,來到潭口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平時操練辛苦不說,還要時不時禁受思鄉與對未來戰亂的恐懼之苦。
    :“這段時間,你練兵練得實在是好,不如再提你為哨官?”
    與沈赫走在關樓海口的小道上並排而行,戚長鋒轉過頭來看著他含笑道。
    天還沒大亮,黎明中沈赫的臉龐被海風吹亂的發絲攪擾,遠處海水逐浪歡騰,一下一下打在岸邊爬滿藤壺的黑色礁石上。
    側眼望去,黎明昏暗的天色裏,沈赫側臉形成一個剪影,眼睛與鼻梁,再從嘴唇到微微凸起的喉珠,在晨光中,與被風吹亂的碎發相比,那線條是那麽的流暢優美。
    :“將軍待我恩重如山,沈赫怎敢令將軍為難?”
    沈赫聲音平淡,與海浪聲吹斷在風裏。
    戚長鋒心裏泛起苦澀,他知道,說好聽點沈赫是自己求皇帝開恩帶在身邊的,其實卻是沈赫戴罪之身被貶關樓。本來沈赫寸功未立提為把總已經破例,如果再飛升為哨官,很難說自己沒有徇私。
    海風如刀,吹在眼眶裏濕了眼角,戚長鋒轉過身去看向遠處的礁石。
    :“這裏注定是個不安穩的地方,你看,浪好像一直都在躁動不休。”
    戚長鋒指了指遠處拍打礁石的海浪,沈赫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海浪與冷風一樣狂躁不安,像是要互相掙脫又像互相糾纏,嘶啞聲怒吼聲不絕,在這樣惡劣的天氣裏,海麵連隻飛鳥都看不到。
    沈赫皮膚本就生得比平常人白皙,冷風刮過他的臉龐,凍得他皮膚幾乎透明,並且周圍顏色單調,不是黑色的礁石便是暗潮湧動的白色浪花,也隻有那微紅的眼角和凍紅的嘴唇才讓天地間看起來有那麽一點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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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風還在吹著,二人穿著便衣,寒風吹得兩人手腳冰涼,嘴唇也在泛著淡淡的紫色。
    戚長鋒艱難地向前走著,一直走到遠離礁石後麵的沙石土坡,戚長鋒站在坡頂往下看去,腳下灘塗一層一層,一直延伸到沙石坡邊的青色草叢,那上麵還留有自己與沈赫走過的兩串痕跡。
    :“這看起來不過是個平凡的海岸邊上,並且土坡還有灌木掩護,如果士兵埋伏於此,倭寇從海上來還要走那片難走的灘塗,怎麽看都是我軍處於有利地勢,怎麽反成大家說的凶險之地了呢?”
    沈赫不解,一邊說著還一邊用腳去蹭旁邊的樹幹,妄想以此弄幹淨沾滿泥濘的鞋麵。
    戚長鋒可不管這些,目光遠眺遠處浪騰不止的海麵說:“不用著急,再等半個時辰你就知道怎麽回事了。”
    此時天已大亮,沈赫望著腳下生長在沙土石丘裏的草叢,稀稀落落站滿了一丈多高的水鬆,並且這上麵還有很多藤蔓纏繞,一看就不是個容易進入的地方,倭寇是怎麽在這種地方無所不往的呢?
    沈赫滿腹疑問,又細細觀察麵前的灌木叢。海風吹過來,低矮的樹叢葉子被吹得搖搖晃晃,甚至有很多露出了葉子背麵的深淺顏色。
    :“…這些葉子背麵粘有很多沙子,難道海水會漫到這上麵來嗎…?可是葉子的正麵雖然也有沙子,但卻像風吹落的沙塵,所以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說話間,戚長鋒已經爬上了一人多高的土坡,如此,土坡背麵那帶著刀擊劍傷痕的水鬆樹幹就出現在二人麵前。
    那是一番什麽樣的場景啊!不如前麵的藤蔓纏繞,背麵山坡的水鬆下麵除了被踩得幾乎抬不了頭的雜草,光禿禿的樹幹顯得這一片樹林特別的空曠,甚至有種一眼就能望到樹林後麵遠處稻田的錯覺。
    稻田?樹林後麵居然有人耕種?
    沈赫吃了一驚,眼神裏多了些不敢置信。因為大家都知道這裏倭寇經常出沒,就算土地再金貴,誰又敢冒著被倭寇殺死的風險來種這臨海的田地?
    :“你沒發現嗎?這邊的樹下空曠,連草都不長,也就這兩個月倭寇沒來,這些樹林間的草才稍稍抬頭,之前據說這裏可都像老鼠過道般幹淨亮溜的。”
    沈赫皺眉順著戚長鋒指著的方向看去,果真如戚長鋒所說,回頭再看身後藤蔓草叢茂盛的樹林,不可謂不非同尋常。
    :“這片原本是於瀟戌他們輪流來守,聽他們的人說,這邊就是他們之前一直巡查的地方。”戚長鋒手指那片空曠的樹林:“樹都比另一邊要矮小,並且還有不少打鬥過的痕跡呢!”
    看得出來,這一片低矮樹林正是倭寇每次上岸的地方。
    沈赫環視四周:“那為什麽於瀟戌他們不把這些樹全砍了呢?視野開闊,倭寇無處遁形,他們每次來也就千把人,十幾萬兵馬陳列於此,道理應該讓倭寇害怕才對!”
    戚長鋒冷笑:“誰知道呢!區區千把人能讓兩名先鋒將軍殞命於此,就是現在,他們不也沒人鎮守陣地麽?就連戌樓都建在那邊看不見海上的地方!”
    手指向遠處一支長杆上飄動的旌旗,戚長鋒聲音冰冷,沈赫望著那點青鬆寒風裏的紅色,心裏其實已有了猜測。
    譚龍是個喜歡玩弄權術的文官,在他治下,爭權奪勢之徒遍布,將領平時都想著如何得到總兵大人青眼,自然對軍營操練就沒那麽上心,到了迎麵窮凶極惡的倭寇時,那些個所謂將軍不就潰散奔逃了麽?哪裏還有戰鬥的決心?
    沒有決心,就守不住關樓這個凶險之地。
    耳邊冷風如同嚎聲,低矮的水鬆被吹得東倒西歪,寒風也吹得遠處巨浪翻滾,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沈赫竟覺得那巨浪像是一群凶猛的野獸,正從天邊洶湧地追趕而來。
    :“那是什麽?”沈赫指著那道浪湧問。
    戚長鋒卻充耳不聞,目光一直追著那道海潮翻湧。
    潮水來得很急,暴風驟雨般轉眼吞沒礁石與灘塗,一直到山坡腳下,遠處一個巨浪撲來,那潮水竟瞬間高起三丈,巨浪如同咆哮的野獸,一下子撲到了沈赫的腳下,甚至浪急波濤洶湧,遠處海上再一個急浪翻滾,海水直接淹沒剛剛沈赫那還沾滿泥濘的鞋麵。
    南方一月最冷的時候,水麵淹過鞋麵,腳底如同踏入冰河,冷得沈赫脊椎瞬間涼了個透。
    :“這潮水也太急了!倭寇如果乘浪而來,不說船被大風吹翻,就是吹入樹林裏卡住,倭寇動彈不得,不是眼睜睜等著我們的人萬箭穿心麽?”
    戚長鋒搖了搖頭:“把總過於低估倭寇了!他們亡命之徒,駕船技術早已登峰造極,據於瀟戌的人說,倭寇非但不怕天氣惡劣,還專門要挑選這種風急浪高的時候。你看剛剛灘塗的地方,他們利用風帆力量把船停在那裏,然後船上的倭寇跳下水裏,就像一條條洪流裏的魚一樣竄到岸邊,如此我們的人不可能停在坡頂,隻能在另外一邊迎戰,可這邊地勢對我們不利,倭寇們隻需趴在坡頂放冷箭就能殺死不少人,更不要說他們通過海浪衝擊箱子的方法把火炮帶上岸,居高臨下放上幾發,打退守軍他們還可以環視周圍看可以從哪個方向過去村莊裏搶殺。你沒見這邊稀稀疏疏的樹長得歪歪扭扭的?那正是炮擊踩踏過的結果。”
    戚長鋒這樣解釋沈赫就明白了,之所以麵向海這邊的樹林草叢葉子背麵有沙,那是因為海水漫灌的結果,而另一邊的樹林之所以被打鬥殘害得幾乎絕命的草木還能生長,也可能是因為過去的幾個月裏,天氣太冷,倭寇也怕下去冰冷的海水得了風寒,幾個沒來的緣故。
    這一片土坡如同一堵圍在海邊的圍牆,足足有十幾丈寬,最終潮水停在土坡中間位置,戚長鋒觀看了一下四周地形,最後又帶著沈赫望樹林後麵的田壟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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