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伏龍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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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赫沒有交代戚長鋒要安排守潭口與福清關口的兵馬,沈赫覺得,如果連這都想不到,戚長鋒又如何掌管手上幾萬之眾?
王猛手上的刀疤很快化膿,跟著沈赫在竹林裏山道裏走了幾天,化膿的傷口疼得人鑽心入骨,王實急得團團轉,終於在走過一條小溪邊時,王猛再也撐不住發起了熱病,整個人燒得通紅,一頭栽在地上便再也爬不起來了。
:“把總,救救二哥吧!王三求您了!”
王實把頭磕得“咚咚”直響,不得已,沈赫掀開紗布檢查王猛傷口,等到爛肉一般的傷口呈現在麵前,沈赫這才發現那有多麽的令人觸目驚心!
傷口已經流膿腫脹,整條胳膊比另外一條大了至少一半不止,也不知道這蠢貨是怎麽忍著疼痛跟著自己走這麽久的,看著不斷抽搐的大臉盤,沈赫咒罵一聲:“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最後還是沒忍心扔下他,讓人把他棉甲袖子割去,然後生起火堆,又讓王實給王猛擠去腫起的膿汁,當令人嘔吐的膿血惡臭在山澗彌漫開來,在王實王準驚恐的目光中,沈赫拿起那把火堆中燒紅的刀,然後用刀麵最燙的地方猛地壓在了流膿刀疤處!
:“啊…!”
慘叫聲劃破天際,驚出樹林裏幾隻慌張逃竄的麻雀。沈赫死死摁住王猛,王猛額頭一層又一層的大汗不停地往外冒,虛弱的疲憊的臉上聚滿了痛苦的神色,可能真的太痛了,王猛痛苦地掙紮著,沈赫始終沒有放過他,一邊給他刮去腐肉,一邊用燒紅的刀麵給他傷口燙化結痂。
王猛的嚎叫從開始的竭斯底裏到嘶啞喊不出聲,再後來的虛脫到嗚咽都幾乎聽不到聲音,王實守在一旁不停地抹著眼淚,直到王猛暈死過去,王實才終於“哇”地一聲哭出聲來。
:“把總,二哥他不會死吧?”
暈死過去也好,省得自己花大力氣了!
沈赫一邊給王猛抹藥一邊用紗布包紮傷口道:“死不死看他的命!撐過今晚估計就能活。”
打完最後一個結,王實早已哭成淚人,沈赫白了他一眼,嘴裏不耐煩地道:“哭哭哭!就知道哭!你們兄弟都這麽愛哭嗎?”
沈赫臉又黑了一層,從前在錦衣衛時連陸繹都怕他,更不要說鄉下來的莽漢了。
王實委委屈屈把眼淚憋回去一半,呼吸都不敢大聲,隻抽噎著看著自家二哥不說話。
四月暖陽當空,林中空氣卻是陰涼濕潤的,一眼望去,整個山澗鬱鬱蔥蔥,流水聲,風吹樹葉的“莎莎”聲不絕,撩撥著令人舒緩的神經。
沈赫一行人在這裏暫時停留,有的士兵在喝山澗的水,有的倒著靴子裏不小心飛進去的雜碎,還有的三三兩兩坐在一起啃著幹糧。
王猛陷入昏迷,沒了令人焦躁的痛苦呻吟聲音,大家都暫時忘了追擊倭寇的疲倦坐在林中休憩。
溪旁的石頭周圍長有暗綠色的新苔,細小的苔絲表麵看起來猶如雁鳥腹部細小的絨毛,耀眼的溫暖的陽光從樹葉空隙投射下來,暗綠色的鮮苔又變成了明媚的新綠顏色,有士兵忍不住摘下一片,細細摩挲著上麵柔軟的細膩的苔絲,那觸感可真是舒服!士兵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把玩著,直到探報回來打斷暫時的安寧。
:“稟大人!屬下已經找到那幫倭寇蹤跡!”
追蹤多日匪寇終於有了下落,大家都為之一振,沈赫更是大聲問:“好!倭寇往哪個方向跑了?!”
探報回答:“此去十五裏地有個叫伏龍穀的山坳,他們就藏在那裏!屬下埋伏山穀多時,發現他們一直蟄伏裏麵沒有出來。”
沈赫當即下令開拔,很快士兵們開始動起手來,一時山澗傳來士兵整理的窸窣聲,流水“叮咚”,周圍還時不時有幾聲鳥鳴,忽然又聽得“啪”的一個跪地聲響,有人帶著哭腔道:“把總大人,二哥他怎麽辦?現在他…”
眾人的目光聚攏過來,原來是王實正跪在地上哭著請求。
王猛的臉依舊燒得通紅,夾雜著痛苦的神色,臉上除了抽搐還出了一層不知是汗還是油的東西,看起來就像塊過時的紅燒肉,黏糊糊油膩膩的,令人覺得很是不適。
不知怎麽的,沈赫想起來海上的情景。
當時船倉進水,眼看著樓船就要沉入海底,那時自己心如死灰,想想自己可憐又可悲的身世,冷漠的君王,無情的兄弟,還有那不被理解的愛人,還有什麽值得自己留戀這個世間呢?要不是這憨貨一聲聲喊娘,和那句“難道你就沒有牽掛的人了嗎?”想必自己也不會因為可憐他而活到現在吧?
當時救他還浪費了許多阿雪辛苦煉成的丹藥呢!
沈赫停下手中動作,一臉嫌棄走過來王猛身邊蹲下,見他還是燒得厲害,知道強行帶去伏龍穀人指定沒命,於是沈赫決斷說:“李元宵,你和他留在這裏照顧王二,他情況險峻,最好等他醒來看情況再回潭口。”
沈赫指了指王實對旁邊一個年輕人。李元宵是李修荀的胞弟,和李耘一樣,之前都是依靠在石在山身邊的普通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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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益於秀才出身的外祖父,所以兄弟二人的名字都取得相當不錯。經過上次陷害王猛不成反被遭殃的事件,李修荀投到了黃渠安手下一個什營,李元宵則跟在了沈赫手下。
沈赫對這個身材勻稱,長相英氣的年輕人印象很是不錯,也相信他會照顧好王猛,看起來應該比王實靠譜,於是囑咐幾句,轉頭就要上馬離去。
:“可是把總,王二哥現在這樣還能活嗎?”
相對於照顧王二,其實李元宵更希望跟著去打倭寇。
這次兄弟倆得罪了石在山,如果搶不到功勞,那家裏就有失去石家的戶田耕種的可能,但有功勞就不同了!到時家裏十幾口人都是軍戶,耕的是縣太爺分發的官田,到時家裏人不說能多好過,至少溫飽不成問題。
沈赫回頭看了一眼王猛,發現這憨貨確實燒得厲害,雖然抽搐止了一些,可王猛依然雙目緊閉,臉上因為熱病發著不尋常的潮紅,若真任由他垂死掙紮,能不能撐到明天日頭升起都說不定呢!
算了!就再救一次這貨吧!
沈赫神色冰冷,扶起王猛給他運功療傷,過了好半個時辰才結束,這次藥效加上運功,王猛終於神色稍定,連呼吸都平穩不少,沈赫這才站起身來。
:“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能醒,無論如何,等晚上戌時你再給他服上這粒丹藥,再不行,老天要收他我也沒有辦法!”
沈赫從懷中拿出來一個潔白瑩玉的瓷瓶,從中倒出來一顆小小藥丸,放在手中端詳,過了好一會兒才不情不願遞給王實。
這可是阿雪熬了幾夜煉出來的仙丹!什麽功效阿雪也沒說,隻告訴自己生命垂危才可以用,之前船上給他們用的都是些錦衣衛遺留下來的尋常治傷風跌打的藥丸,而這些丹藥,不是看王猛可憐他才舍不得用呢!
王實跪地謝過,沈赫一幫人很快上馬離去,一時間,空蕩蕩的山澗就隻剩下了王實、李元宵和一個半死不活的人王猛。
李元宵目送著沈赫一幫人離開,直到消失不見,李元宵還有種想要跟上去的衝動。
但經過幾個月軍營訓練,李元宵知道了什麽叫做軍令不可違,所以即使心裏再怎麽不甘,也隻好耷拉著腦袋,拿出來一塊氈子,放在事先鋪好的樹葉上麵。
之後李元宵和王實把王猛抬放在氈子上麵,然後拾柴生火,坐在火堆旁吃幹糧。
王猛是第二天寅時醒來的,守著的人發現後,王實還一把撲過來抱著他哭成個淚人。
大哥觸犯軍規已死,這是唯一的二哥了!倭寇凶殘,沒有二哥他自己一個人怎麽行?
想到這,王實的眼淚更凶了,撲到身上差點沒把王猛給壓死。
可真疼啊!王猛臉色蒼白呻吟了一聲,王實連忙止住哭聲看著自家二哥。
:“把總他們人呢?”王猛虛弱問道。
:“探報說前麵十五裏地就是倭寇藏身地方,把總帶著人過去了,臨走讓我和王三照看你。”
回答王猛的是李元宵,也不知道他從哪找來的破瓦罐,裏麵燒了一些水,和了麵餅,溪水就燒成了一鍋麵湯,麵湯裏還加了些山澗抓來的石頭魚,味道雖不怎麽樣,可對於大病初愈的王猛來說卻滋補得很。
李元宵遞過來麵湯,王實小心喂給二哥,一碗麵湯下肚,天已經大亮,隨著篝火與天地光亮轉換,山澗有晨早起來的薄霧,打在人身上涼颼颼的,就像穿上沒有幹透的衣服,再怎麽樣也不會令人覺得特別舒服。
李元宵看著王家兄弟倆,一臉的悶悶不樂 。
:“二哥覺得怎麽樣?要不要歇息一天再回潭口?”
李元宵收拾著瓦罐,聲音裏帶著幾分無奈。
吃飽身上暖和不少,王猛低頭看了看手上傷口,也不知道發生了怎麽,總之外翻流膿的傷口結了痂,王猛也沒感覺有多疼了,隻除了大病初愈的乏力感,其他的好像在一夜之間好了起來。
幾人又在林中休息了一會兒,王猛這時已經能站起來了,他的唇色發白,看見李元宵不甚高興的臉,想了很久王猛說:“要不我們去找把總吧!郊兒就這麽死了,我還要給他報仇呢!”
王實一臉擔憂:“可是…”
大哥就是違反軍規處死的,如果二哥也因違反沈把總的命令有了閃失,到時候回去烏傷,老娘問起來自己該如何回答呢?
:“我知道你擔心什麽!三兒,嬸娘就郊兒這麽一個兒子!如今他不在了,我們這些做哥哥的難道不應該替他討回公道嗎?”
王猛臉上神情嚴肅,是王實從沒見過的認真表情。
王猛的決定讓李元宵喜出望外,李元宵本就想追過去跟著沈赫打倭寇,聽王猛這麽說,三下兩下收拾好東西,也跟著勸道:“三兒!聽你哥的!到時得了功勞還怕把總責罰嗎?”
王實還在猶豫,他的性格和名字一樣,看上去老實巴交的,李元宵安慰著催促他上馬:“好啦好啦!怕什麽!男子漢大丈夫,有什麽事我和你哥頂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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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宵說著大手一撈,連推帶搡將王實弄上了馬。
就這樣,三人沿著馬蹄足跡走了十多裏山路,終於在一座山前被王準攔住,然後被帶到沈赫了跟前。
沈赫打量了一下李元宵,然後走到王猛麵前,看著他毫無血色的嘴唇,沈赫抬手就是一鞭:“你帶的頭吧?不是讓你們回潭口嗎?”
鞭子落在身上“啪”地作響,王猛一陣頭暈目眩,火辣辣的刺疼讓他差點站立不住。
王猛沒有說話,強撐著身體默默站著。
看他油鹽不進,沈赫沒來由地覺得生氣,瞪眼指著王猛罵道:“回去就讓你知道違抗命令的後果!”
如今倭寇就在山裏,沈把總還沒多餘心思追究這不痛不癢的錯誤呢!
沈赫抬頭看天,此時午後未時,昨夜來到這伏龍山口,發現進山路口隻有一個,他跟王準王林幾個摸黑進去查探過,發現地勢極其不利於隱藏,並且山上哨點很密,因此想要進山並不容易,一不小心被發現不說,小路進去一旦被發現,倭寇後麵埋伏攻擊,搞不好大家就全得交待在這裏。
沈赫不想打草驚蛇,幸好剛剛抓住一個要進山的附近村民,雖然那人借口進去伏龍山打獵,可是牛車拉的又是柴米鹽巴又是肉的,並且數量還不少,就算那村民想要在山裏定居,沒個三五年都吃不完那些東西。
大明到處災荒,米價鹽價一直企高,普通人哪裏有錢買這麽多東西?吃不了還容易壞,這村夫分明是在騙鬼!
沈赫心裏想著如何審問村夫,徑直向前走去,一回頭,發現王猛倔強地跟在身後。
意外的,沈赫並沒有生氣,隻是瞥了一眼王猛,繼續向前走去。
隊伍駐紮在山口不遠的路邊茂密樹林裏,樹林深處溪水潺潺,林中很是陰涼舒爽,一個身著布衣,頭戴方巾,看起來約莫四十來歲的瘦小男人綁在一株杉樹上。
福州除了到處可見的水杉,還有長著滿身刀的黃杉,那男子綁在上麵多時,後背被黃杉身上的刺刀早已折磨得刺痛瘙癢不止。
男子耷拉著腦袋,看見沈赫走過來也沒有動彈,隻是微微抬頭看了一眼,發現來人是個戴著盔甲的軍官,男子眼裏的恐懼一閃而過,麵對沈赫逼人的審視目光,男子又心虛地低下了頭。
沈赫在他旁邊停了下來,也不說話,盯著他看一會兒,然後像是沒看到過他一樣,抬頭問旁邊的人:“他帶來的那些東西還在吧?”
王準回答:“回把總,三百斤米,五十斤牛肉,還有一些鹽巴,全部都在,由王林他們看管著呢!”
沈赫點點頭:“不錯!這些東西等回了營口,就讓將軍賞給大家夥,到時喝酒吃肉!讓兄弟們吃個痛快!”
王準眼裏閃過一絲興奮,沈赫回頭又看了一眼那男子,聲音冷冷地道:“這位兄弟,大概你還不知道通倭叛國是什麽樣的罪名吧?”
男子眼皮動了動,冷笑一聲不為所動。
:“如此說來,你家裏是沒什麽親人了。”沈赫突然笑了起來。
他皮膚生得白皙,就算來福州路上勞途奔波,又經過幾個月的艱苦訓練,他的臉仍然白得如同從沒見過陽光一樣,白淨得有些病態。
尤其是現在悠悠笑著的時候,雖然臉型輪廓不顯陰柔,可總給人一種遍體生寒的感覺。
男子眼中微微有了懼意,此人單靠表情就知道自己孤寡一人,若是跟他交談起來,豈不要泄露更多?
男子抿著唇不說話。還以為沈赫會下令折磨自己,過了許久,卻聽到那長相俊美的青年人長歎一聲,大手拍了拍自己肩膀,不無遺憾地道:“我沈赫不會為難苦命人,如今守在潭口的是戚將軍,他和別人不同,隊伍軍紀嚴明,絕不會傷害百姓一毫一厘,壯士想必聽過他的名號吧?”
瘦小男子冷笑一聲:“小人不才,於龍戚虎的大名還是聽說過的,當年戚將軍還是個先鋒將軍時,帶著五百士兵一個連營直搗敵軍幾千人的槽營,快馬亂刀,取敵首首級如囊中探物,戚將軍確實算得上當世英雄!”
瘦小男子說著戚長鋒曾經英勇過往,眼裏卻無一點崇拜,甚至帶著一絲鄙夷?
沈赫看得清楚,試探道:“壯士若是有意,沈赫可以替壯士引見將軍…”
瘦小男子哈哈一笑:“這位爺不要說笑了!剛才您也問了,通倭叛國是啥罪名你我不清楚嗎?自我劉單為謝左馬頭賣命那一刻起,就沒想過有活路走。”
謝左馬頭?倭寇裏養馬的嗎?聽到這個名字沈赫眉梢微挑,不動聲色故作惋惜表情道:“你姓劉?劉兄弟是吧?真是可惜了!你說得不錯,就算戚將軍再怎麽寬宏大量,也得遵循國法,閣下既然為倭寇做事,將軍即使想包庇閣下也是不可能的…”
劉單眼裏的光暗了暗,聽得出來,對方已經起了殺心。
果然,沈赫斂起笑容,鄭重地對著一旁高大的漢子低聲道:“此人敬酒不吃吃罰酒,既然無法利用就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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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單眼裏閃過一絲絕望,抬頭看了一眼頭頂滿身刀片樹葉的黃杉枝丫,再看向沈赫,高大的身影離去時身上的棉甲銅扣光亮模糊了視線,但依稀可以看到那年青軍官與幾位士兵一起,像是在低聲籌謀著什麽,不多會兒就消失在了眼前。
樹林裏有一條小溪,流到蜿蜒處儲起了”三尺多寬的小水潭,正因為水潭的緣故,周圍有許多動物走過的痕跡,因此這一片地方雖然雜草叢生,卻是個能藏人的地方。
劉單被綁的黃杉樹就在水潭上方,由於那年青軍官做了決斷,所以水潭邊就隻剩下一個身材高大,長著一張大臉盤和一個看起來老實木訥的士兵。
:“二哥,你沒事吧?”
王實小聲問王猛,雖然通倭叛國是重罪,可沈把總卻讓他們兄弟倆執行殺人?
王猛不露痕跡點了點頭,目光一直盯著劉單。
王實哆哆嗦嗦地問:“可是,我們都還沒殺過人啊!二哥,…你敢殺嗎?”
王猛沒有血色的嘴唇更顯蒼白,最後卻又堅定地道:“有什麽難的,你瞧他綁這麽結實,刀刃往他脖子上一抹,腦袋瓜都不知蹦得多遠哩!”
王猛說得殘忍,劉單聽得心驚肉跳,見那大臉漢子滿臉殺氣,劉單心中雖無所牽掛,卻也嚇得雙腿發軟。
:“…你們不能殺我!”劉單聲音顫抖。
這時王猛已經抽出大刀,刀光落在他冷酷無情的臉上,接著冷笑道:“剛剛沈把總已經給過你一次機會了!你既然不識好歹拒絕為他做事,現在又何來由害怕呢?!”
王猛臉上凶相畢露,抬手就將那鋒利的大刀架在了劉單的脖子上。
劉單暗暗後悔,自己為倭寇辦事兒不過是為了活命,說不上對倭寇有多忠誠,如果因此喪命,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了麽?!
劉單麵無血色:“軍爺饒命!求軍爺放了小人,小人願賠給軍爺五十兩銀子…!”
架在劉單脖子上的刀刃緊了緊,王猛麵無表情地道:“五十兩就想換你小命?我說兄弟,你也想得太美了吧?!”
五十兩可是自己所有的積蓄,都是之前幫忙倭寇籌措東西所得,其中有倭寇給的跑腿費,也有自己從中克扣的銀兩,沒想到苦心得來的錢非但救不了自己的命,對方連看都不看一眼?
劉單心中暗暗叫苦不迭,表情難看地哭道:“這是小人全部家當了!軍爺要是看不上,小人可以介紹軍爺認識謝左馬頭…”
:“謝左馬頭?他是什麽人?”
脖子上的刀刃已經滲出血跡,頸部傳來絲絲刀割一樣的疼痛,劉單知道,這軍匪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他,於是為了有轉圜的餘地,劉單聲音變得討好而委婉起來。
:“軍爺,小人絕不敢騙您!謝左馬頭是東瀛南部上杉家的客司,他之前來過潭口兩次,小人幫過幾次他忙…”
王猛收回大刀,一臉不屑地道:“跟著戚將軍王猛吃飽穿暖,得了功勞這輩子都不用愁,更何況,再怎麽樣我也是良民一個,你說的謝左馬頭有什麽可認識的?他要是個人物,也不用跟著倭寇混了!”
暫時解除危險,劉單心中稍定,為了說動王猛,他更加苦口婆心地說:“這您就不懂了吧?謝左馬頭出手闊綽,吃的用的都是上等,他老人家跟小人講,隻要過了他人家的眼,他就會帶咱上去東瀛島,那裏可遍地都是金銀,美女成群,綾羅綢緞,一輩子都享用不完!”
東瀛島要真這麽富有,倭寇們還用得著來大明搶麽?
王猛心裏覺得好笑,氣這村夫把自己當傻子,居然拿這麽漏洞百出的話來騙人。
不過雖然王猛清楚怎麽回事兒,心裏鄙夷臉上卻裝得饒有興趣問道:“那東瀛島果真富得流油?”
劉單以為說動了王猛,更加賣力吹噓道:“小人哪敢騙軍爺您呢?等您上去伏龍山就知道了,他們肉當飯吃,酒當水喝哩!就這一次小人給他們拉的東西還不夠他們吃兩天的,換了平常百姓,怕是一年也見不到這麽多好東西!”
劉單兩眼放光越說越興奮,仿佛見到了自己美好前程,王猛聽了半信半疑,這時前麵放風的王實回過頭來,看到王猛遲遲沒有動手,忙催促道:“二哥還不快點動手?等下沈把總要怪罪了!”
王猛眸光晦暗不明地盯著劉單,仿佛心裏在做掙紮,劉單則一臉期待地望著他,兩人對視半晌,可以說心裏各懷鬼胎。時間過去半刻,最終王猛晃了晃手中的刀,好像下定了決心,劉單望著那刺眼的刀光,還以為王猛依然不為所動,隻好絕望地閉上嘴眼睛。
可以預見,下一刻那刀就要來取自己的項上人頭了!
然而突然“啪”地一聲響,劉單覺得身上一鬆,手腳下一刻得了自由,再睜眼一看,遠處那看起來老實木訥的士兵倒在地上,那大臉盤子士兵則伸手去剝同伴的衣服,給自己遞了過來。
:“快點把他衣服換上!”
看樣子,這人把自己的同伴給打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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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單心下狂喜,接過衣服三下兩下套在了身上。
:“下一步我們應該怎麽辦?”
王猛說著把王實捆在了剛剛劉單被綁的樹上,看樣子像是已經接受了劉單的收買。
還能怎麽辦?當然是跑啊!
劉單轉身就要走,王猛卻抓住他的胳膊:“誒…?別跑啊!你得告訴我下一步是繼續進伏龍山還是回去潭口置辦糧食再去見謝馬頭啊?!”
:“…什麽?你這話什麽意思?”
劉單被問得一臉懵,要知道,他現在隻想著如何逃跑,哪裏還想著伏龍山的事呢?
王猛大臉一沉:“你不是說帶我去見謝左馬頭?到時候帶我上東瀛島吃香的喝辣的的嗎?”
劉單一雙鼠目張惶地看著林中小路,生怕那年青俊美的軍官會去而複返,再不濟,來路出現其他士兵自己也死定了!
劉單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根本不想討論其他,隻想先離開這裏再說,哪知王猛大手一把抓住了他,突然惡狠狠地道:“你不會是騙我的吧?東瀛島上根本就沒有金銀和綾羅綢緞,也沒有什麽美女?”
劉單此時臉上笑得比哭還難看:“我騙你做甚呢?現在不是去見謝左馬頭的時機,等我們脫險先再來從長計議。”
王猛滿臉狐疑:“沈把總幾百兵馬守在穀口,現在正是我們通風報信的好時機,再說了,現在不進伏龍穀,等謝左馬頭他們走了再進麽?……你到底怎麽想的?不會真是騙我的吧?”
王猛說著,手中大刀又晃了晃,劉單嚇得大氣都不敢出,現在更是滿頭漿糊,像個無頭蒼蠅一樣沒有方向。
:“那你說怎麽辦?”劉單雙手一攤,語氣極是無奈。
王猛抓了抓後腦勺,顯然也不知道該如何辦好,兩人於是往山口走去,王猛在前麵走著,劉單壓低頭在後麵跟著,直到出了樹林隱秘處,一個長臉士兵叫住了他們:“王二!鑒於你受傷了,把總讓你們哥倆守這些東西,圍剿倭寇這些粗活就留給哥們幹,等著咱們回來慶功吧!!”
長著長臉的王準與同伴眨眼消失在了眼前,跟在王猛身後的劉單還沒搞明白怎麽回事兒,就被王猛催促著拉起牛車就跑。
兩人邊跑邊回頭,怕被發現也不敢跑太快,直到快到山口,劉單發瘋也似的抽著牛鞭,為了不鬧太大動靜,王猛隻能拚命拉著牛繩,頭上大汗淋漓,心裏早數落起劉單的祖宗十八代:這個蠢貨!不被人發現不滿意是吧?
:“喂!你等一下!”
進了山口,王猛終於忍無可忍拉住了劉單。
:“過了山口那些人就抓不到咱了!還不快走要幹嘛?”
看得出來劉單萬分著急,王猛指了指兩人身上的盔甲道:“先脫了這層皮再說吧!要是進去伏龍穀被謝左馬頭他們發現,還不得懷疑我們?”
經王猛這麽一說,劉單突然驚醒,是啊!要是穿著這麽一身明軍盔甲去見謝馬頭肯定有理也說不清楚,不被他們大卸八塊才怪呢!
:“待會兒見了謝左馬頭,你可別跟他說我的身份,要是他知道我當過潭口的兵,他一定會懷疑我,別說我到時身首異處,就連你肯定也撈不著好果子吃!別忘了!咱們現在可是一夥的!”
兩人一邊扒著身上的盔甲,王猛一邊惡狠狠地道。
這個是自然!自己把一個福州兵帶入伏龍穀,倭寇們說話嘰裏咕嚕的,殺起人來眼睛都不眨上一眨,跟謝左馬頭透露此人身份,是嫌自己命活得太長了嗎?
本來劉單覺得逃脫過於順利,懷疑哪裏不太對勁,還以為這大臉漢子會不會是詐自己的?結果他自己倒好,擔心上不了賊船不說,還一口一個咱倆是一夥的…
:“二哥不要擔心,上了東瀛島你我還得互相扶持哩!哪有可能出賣兄弟你的道理?”
剛剛那看起來老實木訥的士兵就是這麽叫這大臉漢子的,劉單人精得猴子一樣,眼珠子一轉,很快跟王猛稱兄道弟起來。
兩人換好衣服,拉著牛車,王猛煞有其事介紹自己:“承蒙兄弟一聲二哥,鄙人王猛,在家排行老二,家裏兄弟三人幾個月前才當的大頭兵,咱大哥王勇是我們烏傷十裏八鄉有名的勇士,隻可惜因為一點小事,被姓戚的說咱大哥違反軍規,一刀就把我兄弟腦袋給砍了!兄弟我那個恨啊!真恨不得抽他的皮,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王猛眼含淚光,大臉盤上表情咬牙切齒仿佛恨到了極點,劉單看著他,很是同情地拍了拍王猛的肩膀:“兵匪就是那樣,除了功勞哪裏有人情可講?想當年守潭口的將軍還是個姓淩的,他手下的兵可比倭寇狠多了…”
:“怎麽…?兄弟對福州兵也有仇麽?”
王猛這一問,似乎提及了劉單的傷心事,隻見他抬手哽咽,無可奈何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這亂世,難道二哥沒聽說過‘匪過如梳,兵過如篦’的說法麽?去年我最小的女子一死,劉單就再無牽掛了!二哥是不知,前些年淩將軍手下的兵一旦進村,連破籮箕都給你踩咯!沒亂砍腦袋交差就算好的了,更不要說能給你留下穀桶裏一粒糧食!這些年啊!真不知道逼死了多少人,唉…這些往事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劉單長歎一聲哭得淚流滿麵,這讓原本一肚子牢騷的王猛突然就停止了對話,沉默許久才沉重地道:“二哥今年三十有二,不知道兄弟貴庚?”
劉單止住眼淚,王猛認真的表情讓他先是一愣,然後老實回答:“劉單今年三十有一…”
:“既然如此,那以後你就是我家四弟!我娘就是你娘,我三弟就是你三哥,咱們以後就是一家人!…如何?”
王猛大手拍在劉單肩上,許久沒有親人的劉單被這樣的承諾惹得心頭一熱,立刻熱淚盈眶,無比真誠地應了一聲:“欸!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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