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竹千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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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哥還不快跑!把總要過來了!”
    王實眼尖,看到沈赫從校場東南角出來,一聲驚呼卡在喉嚨,拉起身邊二哥就邊跑邊喊。
    王猛回頭一看,沈把總正慢悠悠地往這邊過來。
    譚龍說到做到,給錢給人,新的營地很快建立起來。校場比之前要大三倍不止,跑一圈下來等於走了兩裏路,而他們一大早跑了十幾圈,等下每個人還要紮一個時辰的馬步,王猛想想就覺得頭疼到要發昏。
    這個天殺的!第一眼見他時感覺他不太像個人,後來適逢他搭救,還因為他立了大功升為什長,好不容易看他像個人,可自從幾個月前和譚總兵吵過一架後,這家夥也不知吃錯什麽藥,天天吃飽飯想著法子折磨大家夥,現在王猛看到沈赫活像見到閻王,感覺他根本一點人味都沒有,更不要說看他活像個人了!
    :“快點!別婆婆媽媽的像個娘們!王猛!你到底有沒有長把子?跑這麽慢,上了戰場是準備撅個腚讓倭寇艸嗎?!”
    沈赫罵得極其難聽,配合他冷漠刻薄的臉,王猛暗地裏牙都咬碎了,努力克製住自己想要上前去拚命的衝動。
    點將台上戚長鋒靜靜看著這一切,那日之後,他還以為沈赫會重複來江都時的頹喪,但出人意料沈赫隻消失了半天,也不知道他想的什麽,回來就這些士兵折磨,訓練程度讓手下痛苦到令他這個大將軍都覺得令人發指!
    呻吟聲抱怨聲傳到耳朵裏,戚長鋒想:這樣也好,免得他沉淪過往走不出來…
    戚長鋒對沈赫的表現頗為欣慰,畢竟曾經高居從三品錦衣衛同知,戚長鋒之前便聽說,錦衣衛的人大多數都出自秘營,並且沈赫從小被陸秉看重,沒有強大的忍耐力估計也做不到如此隱忍。
    不過看沈赫訓練士兵這麽狠,戚長鋒忍不住想要上前告訴他:練兵不可操之過急,若訓得太狠容易引起眾怒,引起士兵嘩變可就不好了。
    戚長鋒向沈赫走了幾步,沈赫黑沉著臉,一雙眼睛緊緊盯著王猛他們,顯然沒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戚長鋒歎了口氣:算了,這樣發泄一下也好,畢竟到現在還沒瘋掉,已經算他堅忍了。
    過了半個時辰,沈赫終於放過王猛一幹人。戚長鋒走過來抱以憐愛的眼神,王猛王準他們頓時被看得滿是委屈,紛紛不忿地想:沈閻王憑什麽這麽折磨他們?
    王猛眼淚汪汪,不像是自己的,雙腳也疼得“嗷嗷”直叫,戚將軍上前拍拍他的肩頭,還以為戚將軍嘴裏多少會說些主持公道的話,哪知戚將軍一開口:“努力幹!等立了功勞,王監軍親自上書為你們請賞!”
    王猛王準他們頓時萎靡:“……”
    五月很快過去,七月八月轉眼就到,三個月的試探與準備,倭寇們上岸欲望已經接近瘋狂,由於關樓折損人數有史以來最多,倭寇們另辟蹊徑,從關樓另一側入海的閩江口悄悄進入內陸,或者從關樓西南邊上的嫡仙鎮抄遠路上岸,總之整個關樓,潭口福清碼頭附近都出現過不同的生麵孔。
    戚長鋒的五萬人馬分成好幾個分隊,佘副將和遊擊將軍餘呈群帶人鎮守關樓“望鬼坡”一帶,潭口營地由梁智忠旻才兩位左右前鋒待命鎮守,戚長鋒則帶著方蘊台去了嫡仙鎮。
    嫡仙鎮,那是王家在的地方。
    戚長鋒與地方豪紳走得太近了!或者由於朝廷軍糧難以為繼,他有了別的什麽想法,大丈夫立於世間,做出什麽事情沈赫都不會感到驚奇,更何況戚長鋒與那王姑娘還彼此兩情相悅。
    :“這裏是閩江海口,江水入海水流湍急,就算倭寇上岸又怎麽可能選擇這裏?”
    李元宵雖然討厭沈赫練兵太狠,可也打心眼佩服他,先不說沈把總那與生俱來的沉穩氣度讓人歎服,自己與王猛兄弟不同,他與沈把總之間沒有過節,並且他認為自己不輸王猛,甚至打心裏覺得王猛這樣的蠢人都可以在沈把總手下都可以立下大功,自己隻要跟緊他,以後不愁沒有立功的機會。
    沈赫望著湍急的海口江水沒有說話,李元宵說得對,倭寇絕對不可能敢從這裏上岸,除非他們臂力驚人,足以抵擋逆流的衝勁。
    :“還是別太大意!你們到周圍看看。”
    士兵結隊四散,不多會兒不遠處就傳來一聲暴喝:“你在這做什麽?”
    隨著一個哆嗦的回應聲,很快王猛兄弟倆押著一個身穿麻素布衣的中年男子到了跟前。
    王猛踢了一腳那人:“這人在草叢裏鬼鬼祟祟!說不定就是通倭的內奸!”
    通倭可是要抄家滅族的,聽聞自己攤上這樣的罪名,那漢子立刻臉白如紙,磕頭如搗蒜哭道:“小人沒有!小人沒有哇!”
    那漢子哭了一陣,聽到周圍沒了聲氣,抬頭一看,那一個個小眼大臉,粗眉馬麵的軍爺正冷眼看著自己。
    漢子強忍懼怕,往周圍看了一遭,發現這百多人中,隻有那個穿著盔衣鐵甲的軍官相貌堂堂,白皙的皮膚下神情淡淡,看起來比那些凶神惡煞的士兵要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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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子立即撲到沈赫腳下:“軍爺饒命!小人不過偷偷捕些魚兒維持生計,小人確實不是奸人,更不認識什麽倭寇,求求軍爺放過小人吧!”
    漢子一雙手汙糟粗糙,沈赫皺眉看著鐵甲上落下的手印子,沈赫長得俊美白淨,可他十多年的殺伐果斷,突然變了臉色,就算是已經殺過許多倭寇的烏傷士兵都不禁噤若寒蟬,更不要說沒見過什麽世麵的福州百姓了。
    漢子愣愣地放開抓著衣角的手,沈赫在他身邊慢慢蹲下,一眨眼又換上那人畜無害的笑容:“兄弟不要怕,我們是朝廷派來的士兵,為的是福州百姓,又怎會傷害你呢?”
    那漢子神色稍定,但還是戰戰兢兢不敢搭話,直到那長相俊朗的軍爺下令放自己走,漢子這才如夢初醒,拚命掙紮起來,一溜煙就向遠處低矮叢林裏跑去。
    :“元宵,跟著他!”
    沈赫看著漢子消失的背影突然壓低聲音,李元宵精神一震,提起大刀,飛也似的跟上前去。
    不到晌午,李元宵回來稟報,那漢子名叫吳二,家住潭口十裏遠的黑岩嶺腳下的小村莊,家中一個沒有娶妻的大哥相依為命,其餘家裏連條狗都沒有,就連隔壁不遠的幾處鄰居也不怎麽來往。他們都說兄弟倆老實巴交,老二之前娶有妻子生過一個兒子,但前兩年出海偷捕魚,兒子落入海裏再也沒有回來,妻子憂思過慮念頭就沒了。
    :“兄孤弟寡,可真是巧合!”
    沈赫一聲冷笑,無故跑到重要陣地來晃悠,怎麽可能是普通百姓?不單是沈赫,大家也大概猜到了吳二的意圖。
    王猛小眼微眯,疑惑道:“這個吳二肯定不簡單,把總為什麽不抓他起來嚴打拷問呢?”
    沈赫笑道:“倭寇不來,我們如何立功?!”
    眾人豁然開朗,紛紛暢想砍下倭寇頭顱的快意感覺,到時立下汗馬功勞衣錦還鄉,要喝多少酒,摟多少女人還不是件容易的事麽?
    眾人心情暢快,果然到了第二日,那吳二又來,這次除了吳大,兩人帶了各種捕魚的網和許多粗大的繩子,跟隨他們的還有一個長相黑壯的漢子,穿著打扮和吳家兄弟差不多,看起來像個普通農家百姓。
    :“這位大哥,我們把總不是讓你們不要到這邊來了嗎?”
    王猛聲音爽朗,小眼睛彎成上揚的弧度,王猛原本凶煞的長相也變得憨態可掬起來。
    吳二明顯沒有想到這些士兵居然連續兩天都在原地,先是別有用心瞟了一眼,然後拉苦著臉勉強笑道:“小人見過各位爺!這個…說來話長,小人家裏隻有山地,山地石頭多,種不了什麽吃的,現在已經八月了,再不想辦法弄點東西過冬,兄弟倆今年都得餓死,這不,看著天好,你們把總又是個心善的,想著趁現在魚兒肥,抓些醃起來,或者拿到王家的糧鋪換些粗糧…”
    李元宵看了一眼自家把總,轉頭問道:“大哥說的可是嫡仙鎮的王家?”
    吳二恭敬說是,沈赫見他身體抖得厲害,溫聲道:“你不必害怕,我們是戚將軍的部下,戚將軍最是愛惜百姓,來人呐!”
    沈赫說著,吩咐王猛王準幫他們把粗布網和麻繩搬到江口岸邊 。幫了他們的忙,吳二又是疑惑又是害怕跟在後頭,連感激的話也說得言不由衷。
    沈赫可不管吳二如何想,等王猛王準把東西放下,大手一揮,李元宵這個鬼馬精立刻會意,大聲道:“把總說了,此處江口水流湍急,倭寇不可能此處上來,既然這幾位兄弟在此處打魚,我們也不要打擾他們了!”
    李元宵說完,沈赫果真帶著手下揚長而去了,留下那漢子和心事重重的吳家兄弟二人。
    隊伍走到低矮灌木後麵停了下來,等潛伏好沈赫又帶著李元宵王猛兩個偷溜回來。三人躡手躡腳躲在視線足以偷偷了望吳家兄弟他們動靜的大石頭後麵,李元宵小聲問道:“把總,你說另外那人會不會是底細呢?”
    沈赫觀察了一陣,答道:“應該不是,如果是底細,那吳家兄弟應該聽他行事才對,可事實卻正好相反,你們看…”
    二人聞言抬頭望去,隻見吳氏兄弟二人麵色凝重,另外一個漢子則動作散漫,並不像吳家兄弟做事那樣慌張著急,很明顯,那漢子在聽吳二的吩咐做事。
    李元宵心裏暗暗讚歎沈把總心細如發,再觀察江口岸邊,那邊就傳來了對話聲。
    :“二哥,這些麻繩這麽粗幹嘛用的?”
    :“叫你怎麽做照辦就是了,總之不會少你工錢的!”
    前麵“悉悉索索”傳來拉繩撒網的聲音,不多會兒安排妥當,沈赫等他們離開以後走了出來,幾人走進江口觀察,麻繩總共四條,全都差不多嬰兒手臂大小,它們在湍急的江口流水中隨便搖擺,就像一條條不安的騰蛇在水下扭動著軀體。
    :“看起來沒什麽特別的呀!以前浣江水急,那些人捕魚也會用麻繩拉著網避免被大魚拖走…”
    王猛看著江口飄動的粗大麻繩很是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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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赫沒有回答,隻是觀察了一陣,讓王準李元宵他們回去請命要些軍艦過來,然後帶著其餘人守在江口。
    很快幾個時辰過去,日落月升,海風與江風相匯,吹動周圍樹枝黑影搖曳。除了風聲,江口岸邊寂靜如無人之地,幾聲林鴞號響,更顯得水麵陰深詭異。
    午夜江口的水位激升,林鴞聲淹沒在風與潮水上湧的浪花聲之中,天很黑,隻有仰望水麵夜幕,才隱隱約約看到微弱的燈火光中,遠遠有蠕動的龐然大物在黑夜裏前進。
    :“嚀那鱖思嘅喋!”
    黑暗裏,前進的帆船上一個人打著手勢,低聲囑咐身後的人小心謹慎。
    他們的動作聲音極輕,仿佛不願驚動岸上草木,船頭隨著潮水起落,船上的東瀛人如一根弦繃緊了神經,隻希望這次潮水不要過於凶猛,不然本來就夜晚行船,潮水洶湧已是不易,萬一黑夜船被拋翻,那麽別說有什麽收獲了,大家能不能回到東瀛都難說。
    竹千代是個十九歲的少年,他擠在人群中,努力睜大眼睛看著黑夜,跟不少年輕士兵一樣,蜷縮著身體在不停地瑟瑟發抖。
    :“吉田,我怎麽感覺有些不對勁?”
    竹千代壓低聲音跟身邊的仆人說道。
    仆人留著月代頭,這是世家武士獨有的發型,除了頭頂光溜的腦門,在腦勺後方還高聳著神似茶筅的束發。
    :“少主不要擔心,世子早安排妥當,雅江也會一直陪著少主您的。”
    吉田雅江還當小主人第一次參加這樣的行動心裏緊張,輕聲安撫著竹千代。
    少年的目光如同幽暗的江水,他滿臉憂慮,雖然年紀尚輕,但並不代表他就對危險反應遲鈍。
    耳邊吹草木“沙沙”聲不斷,在潮水與風帆的作用下,船如箭一般穿過江口,不過眨眼功夫,船體通過海口直接逆水進入內江,一切都順利得不可思議!竹千代想起老師雪齋禪師說過,中國有句古話:順水舟,多狂瀾。因此少年總覺得心裏不安,掙紮著搖晃的身體想要站起來。
    天空仍是黑夜,船上燈籠微弱的火光連水麵都看不清楚,更不用說看清周圍水域的情況了,腳下甲板搖晃得厲害,竹千代五髒六腑都快被搖散,頭脹得厲害,隻能強忍著惡心扒著木板,以防自己落入河中。
    :“少主,雅江到前麵看看!”
    耳邊傳來騷亂聲,竹千代終於在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中吐了出來,他根本聽不到身邊仆人說了什麽,好不容易把肚底吐了個幹淨,竹千代想抬頭看向周圍,哪知一個巨浪湧來,大船像是鍋裏翻炒的菜被拋了起來。
    :“這…這是…?!”
    少年人滿臉驚懼,好不容易穩住身體向水麵望去,卻發現漆黑的江麵不知何時火光一片,像是突然出現的鬼域火市, 分不清楚船在水麵還是在著了火的林地。雅江已不知去向,身邊忍士們都已抽出長刀,喊殺聲驚叫聲震耳欲聾,大船已有不少明軍靠了過來,他們嘴裏同樣鬼哭一般嚎叫,竹千代不禁心中更加恐懼,不分說,下意識地抽出腰中長刀,與同伴背對背站在了一起。
    明軍訓練有素,槍法刀法精湛,尤其一個大臉細眼的家夥,提著大刀邁步走在前麵,濃黑的眉毛臉上油脂在火光映照下猶如鬼域羅刹,特別是那一口齜開的黃牙,大吼一聲,仿佛江麵所有一切都要為之顫抖!
    竹千代瑟瑟發抖,但東瀛國土有上百氏族,氏族之間常年戰爭,自己身處的船隊是由身經百戰的駿河國君世子今川輝帶領,船上的武士也都是由駿河國君精挑,因此雖然明軍凶狠,但武士們臨危不亂,一齊長刀鋒刃向著敵人。
    前麵今川世子很快作出反應,火銃箭矢統統朝著明軍方向去了,一時間濃煙滾滾,刺鼻的硫磺味道不斷,慘叫聲喊殺聲混斥其中。隱約中好像有很多明軍落水,竹千代努力提刀砍殺,又發現明軍在快速退去。隻有那大臉細眼的家夥被世子拖住,那人手臂鮮血淋漓,眼看著就要被世子削去頭顱,突然濃煙中飛出一條鉤索,在電光火石間,鉤索嵌入明軍身體,那大臉漢子立即痛得如同殺豬一般鬼哭狼嚎。然而不等大家看清楚,濃煙中仿佛有吃人的鬼魅,鉤索那頭被人用力一扯!大臉漢子如同死豬一般,飛也似的被前方的濃煙吞沒!
    世子的命令快而果斷,如今潮水漸漸退去,但行船已經將近閩江福清路段,遇到敵人,就算想逃也已經離海口很遠,今川世子能做的隻有讓更多的火銃和箭矢落入對方陣營,等逃出一條路來再從福清碼頭上岸,到時騎上提前準備的快馬,手上明朝百姓一刀一個還不是件容易的事麽?
    倭人們振奮異常,看著對麵被炸得粉碎的明軍艦船歡呼雀躍,火光為他們眼裏蒙上紅色的光芒,就算竹千代與他們同是倭人,也不禁為他們眼裏嗜血的欲望感到可怕!
    :“啞嚒嘟!”
    倭人們還在瘋狂歡呼,站在船頭的今川世子突然喝令停止,一時間這邊聲音停了下來,竹千代這才發現了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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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停止了攻擊,對麵哀嚎聲叫罵聲卻仍在繼續,不同尋常的叫聲回蕩在閩江上方,聽在倭人的耳朵裏別提有多詭異了!尤其等了一會兒,江麵濃煙被風吹散,倭人這才看清,前方江麵上一艘被打得七零八碎的空船停在那裏。
    這時周圍所有的聲音都停了下來,前麵艦船或許是因為剛才打出去的火銃的緣故,正在不停地燃燒。竹千代還以為自己看錯了,拚命揉了揉眼睛,那船除了“嘎吱嘎吱”發出木板斷裂拉扯的聲音,就是“劈裏啪啦”大火的燃燒聲音,空氣中彌漫著硫磺與血腥刺鼻的難聞氣味,那上麵甲板都燒沒了,那裏還能站得下人?根本就不可能存在有人!
    見鬼了!難道剛才是幻覺?
    竹千代全身寒毛豎了起來!再看對燒得快要散架的艦船,在船頭一塊還沒被大火吞噬的甲板上冷不丁一張鬼臉憑空出現,竹千代嚇得倒吸一口冷氣往後退一步,捂著眼睛不敢再看向對麵艦船。
    那是怎樣的一副麵具啊!竹千代一時無法形容。雖然火光照亮整個江麵,那張麵具也算不得十分可怕,畢竟他曾是三河鬆平家世子,見過不少白粉敷麵的藝妓,雖然兩者一個眼睛凸出,一個瞄著緊致細長的眼線,甚至那些女子在燈下眼睛和嘴唇一樣血紅,但火光中那張麵具即便沒有動作,隻需一眼,竹千代便覺得那麵具下藏著一雙眼睛,使他感覺被強大獵手盯上動彈不得。
    :“…啊吉?!”
    這是東瀛語“惡靈”的意思,不單竹千代,其他倭人也覺得詭異,偏偏今川世子還不怕死,抬手把弓拉滿,箭便“嗖”地一聲閃電般飛了出去。
    :“八嘎!”
    今川世子咒罵一聲,再看箭矢所指之處,麵具人早已消失,也好像被大火吞沒,終於大火也吞噬了整座艦船。
    :“哈哈…!把總這招請君入甕設計得好!接下來就得關門打狗了!”
    爽朗的笑聲響徹江麵,兩邊對岸瞬間舉起無數火把,倭人們意識到中了埋伏想要回頭,卻發現不知何時後麵出現一艘足有千尺寬的艦船橫亙在江麵,顯然此時想逃已經是不可能。
    艦船上同樣火把亮如白晝,火光中那有著方臉,身材高闊的將軍正是剛剛笑聲的來源,倭人們緊張地屏住呼吸,那將軍望著站在船樓上的今川世子目光一凜,根本不給倭人反應的機會,大手一揮!岸上點著火油的弓箭如雨一般落在竹千代的周圍。
    箭矢落在甲板上如同貪婪的火蛇在吞噬一切,船上所有的倭人麵色沉重而絕望。
    :“瓦塔西耨梅類尼西塔尬屋!”
    絕望中今川世子高舉長刀,命令手下的人拚命決戰!
    一時間除了前麵堵住去路的艦船,倭人所在的兩艘艦船也成了火海,這使得有許多倭人被燒死,有的落入江中,還有更多的躲在甲板後麵苦苦支撐。
    刺鼻的血腥與硫磺混合,燒著的濃煙嗆得人難以忍受,竹千代緊緊握著長刀,恐懼的眼看不到黎明前黑暗的天際,心裏默默哀歎:或許自己真要死在此處?
    :“啊!八嘎!”
    竹千代拚命揮舞長刀抵擋密集飛來的火箭,這船是無法呆了,開始的一通箭雨和火銃已經將半數武器打了出去,剩下的武器他還要利用起來想辦法保護世子逃走!
    整片福清過潭口的這一段閩江江麵都是火光,破罐破摔,倭人們很快做出反應,快速觸動機關,船體中的帆布被飛快拉著升起,再加上船上手搖的大槳,他們不但沒有退後跟佘膺正麵交鋒,反而利用風速快速撞向差不多要燒散架的明軍艦船,岸上的士兵大喊著快速移動,然而“砰”的一聲巨響,江麵上明軍艦船被撞得火星子滿江飛,宛如集體出動的螢蟲。
    :“不好!他們要逃走了!”
    岸上士兵有人大喊,火光中兩邊人頭攢動,倭人艦船又用力向前撞去,這一次艦船終於被衝開,倭人的艦船勢如破竹,正在快速地上前滑動,轉眼衝出了明軍的包圍。
    不過倭人們的艦船也已燒了大半,許多留著月代頭的倭寇不是被燒掉胡子就是燒沒了眉毛,但他們也顧不了那麽多了,離預備地點有很長一條路,岸上全是明軍,陸路是走不了了,他們隻能一邊撲火一邊用力搖槳。也虧得倭船是用不易火燒的海鬆木板打造,並且這些海鬆還是木頭時經過長年累月海水浸泡,製成板時還裏裏外外刷過三層桐油,因此火勢很快得到控製,峰回路轉,還真讓他們逃脫了包圍。
    明軍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倭船離去,他們如今江麵上到處都是火燒艦船的殘骸,佘膺跟在後麵急得團團轉,前麵被一團火堆攔住,無奈隻得命人用船篙把火堆撐開,等追過去,雙方艦船已經拉開了很長一段距離,在淩晨的大霧與激鬥的火煙裏,幾乎已經看不到倭寇艦船的身影。
    佘膺望著江麵歎氣,此時天已破曉,江水在不知是火煙還是霧的濃煙裏呈現成出許多淡淡的血紗,在血紗源頭,那是一具具三十七軍第二千營中的許多烏傷士兵。當然其中大多數都是倭寇的屍體,他們大多身體朝著江中向下,看不出來他們原來的麵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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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佘膺與將士們站在船上,目送著屍體們向海口的方向漂去。即使跟在自己手下的士兵無一不是身經百戰的戰士,卻也不禁為麵前的景象感到觸目驚心!
    箭矢與火銃打爛的軀體有的頭顱開了花,腦漿漂浮在江麵上猶如血紗裏開出的白色花朵,有的屍體找不到齊全的手腳,還有更多的身上不是插著箭就是火銃打出來的血窟窿,腸子內髒都露了出來,如同陰兵過境,淒慘百狀從佘膺的眼前漂過。
    :“將士們!讓我們為兄弟報仇!”
    佘膺的聲音震徹閩江,士兵們看著同伴的屍體漂過感到怒氣衝天,隻恨不得立刻追上去將那些倭寇全都大卸八塊!
    士兵們齊聲呼嘯,猶如亡魂哭囂的惡靈,前麵濃霧裏的倭寇不禁打了一個冷顫,今川世子大喊下令手下行船更快,眼看就快到達預定目的地,卻聽得船身忽然傳來陣“啪啪”的異常響聲和手下們慌張的驚呼,今川輝下意識抬頭,看見濃霧裏竟突然衝出來一張瘦長的臉,緊接著便是許多穿著銅扣棉甲的明軍士兵。他意識到應該是撞上明軍的船了,他們靠著濃煙藏在江麵,就等著自己撞上來,等自己發現,對方已經快速搭著木板,有明軍已經已經登上了自己的艦船!
    那些人上來見人就殺,來不及細想,一個人影已經衝到跟前,今川輝抬劍便擋,等看清那人的臉,今川輝大驚!這那個隻剩半條命被鬼麵鉤索拉回去的家夥嗎?怎麽現在還是這樣凶猛?!
    見鬼了!真是陰魂不散!
    不過今川氏族在東瀛是割據駿河的百年諸侯,國主今川義元的名字一度讓其他諸侯聞風喪膽,身為他的長子,今川輝自然不是什麽泛泛之輩。
    今川輝很快鎮定下來,仗著明軍聽不懂東瀛語,在煙霧的掩護下指揮手下。
    身邊不停有人倒下,更多人還拚命掙紮。竹千代手裏的長刀開始卷刃,此時天已大亮,薄霧散去船上情況清晰可見,甲板被鮮血染紅,大多數倭人都已身受重傷,艦船一半是倭人,一半是明軍站立,並且後麵佘膺的艦船也已經追趕上來,就算江邊有許多吳家兄弟事先布置的網繩,這時想要逃走已無半點可能。
    :“依嘻尼息駑!”
    見逃生無望,今川輝大喊一聲,舉起長刀劃破肚子,隨著一個“啪”地倒地聲音,今川輝肚腸流了甲板一地,直到完全斷氣,一雙圓睜的死目仍然不甘地瞪著對麵的明軍。
    就這樣,今川輝一死,手下陸續人跟著切腹自盡,然而更多的人卻選擇放棄抵抗,茫然地把劍丟在江裏,用祈求的眼神期望明軍能放過自己。
    這樣窩囊投降如何對得起自己武士的身份?更何況這些明軍絕無可能放過自己,就算僥幸逃脫,回去見了國主如何交代世子的死亡?
    竹千代瞳孔微顫,眼裏全是絕望。
    或者隻有一死才能成全自己鬆平世子的名譽吧?
    少年身上的夜行服早已破碎不堪,胸前大腿和手臂都不同程度出現了血洞。竹千代閉上眼睛,咬牙把心一橫,抬起手中的劍就要打算給今川世子殉命!哪知手上一麻,長刀被擊飛出去,再一睜眼,隻見對麵的人身材修長,看不清楚麵目,上麵覆著一張如藝妓蒼白的臉龐瘮人的麵具。
    :“不要…殺我!”
    強大的求生欲望讓竹千代本能開口,沈赫熟練收起離鉤索,詫異向前走了兩步,問:“你居然會說中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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