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娶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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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陽日這天,福清街頭鑼鼓喧天,街道兩邊的百姓手裏拿著燃香等待著,直到前方傳來爆竹聲響,百姓們齊齊跪下,口中祈禱祝語念念有詞,極是虔誠地拜了跪,跪了又拜。
街前頭出現一群戴著鬼怪麵具的人,他們手腳不一跟著鼓點節奏跳躍,步伐歡快又像是被後麵抬著的媽祖隊伍驅趕,手舞足蹈地蹦跳著向前。
中間抬著媽祖的馬車用各種紅綢彩帶金箔裝飾,香火中媽祖神像頭戴法冠,端莊祥和的臉龐神情莊嚴,長長的眉,眼睛半磕之間仿佛蘊藏著無盡的悲憫。
那是從嫡仙鎮湄嶼山上請來的媽祖真身,百姓匍匐地上的動作更加虔誠,他們甚至眼睛都不敢抬,仿佛生怕褻瀆了媽祖的尊貴仙容。
後麵跟著一架同樣紅綢彩帶裝飾拖著香爐的馬車,直到媽祖神車過去,百姓們像是得到了某些召應,紛紛起身飛快地把手中的燃香插入香爐。
直到香爐馬車也過去了,戚長鋒與佘膺騎著高馬跟在後麵,身後是一眾穿著盔亮鐵甲的士兵,百姓就這樣愣愣地看著他們,仿佛看見了天兵神將從眼前走過。等他們慢慢走遠,百姓才找回自己的意識,腦子裏認定了戚長鋒是媽祖親賜的守護神形象,根本沒半點懷疑,紛紛雙手合十自發地跟在士兵後麵。
隊伍似一條前進的巨龍,一直過去武侯堂府門,連營街兩旁用碗堆積起的酒山,還有難得一見的牛羊雞豕,浩浩蕩蕩過去的百姓竟無一人目光斜移。
要知道請神儀式從淩晨開始,重陽是傳說中媽祖飛升的日子,原本百姓就要跪拜媽祖的,這次戚將軍親自把媽祖金身從廟中請出,沿途的各家各戶不管男女,就是小孩子都跪拜虔誠。甚至有的孩子光著腳從嫡仙鎮過來十幾裏的路程,再從福清街尾沿途回去,他們很多頂著饑腸轆轆,從淩晨一直走到午後都沒有半點怨言。
沈赫站在武侯堂府門前,看著人山人海從這邊過來,又從那邊回去,他們臉上洋溢的歡樂表情說明他們對媽祖的忠誠。譚龍也站在旁邊看,看著福清街萬人空巷的景象,第一次感覺自己作為福州百姓父母官的榮幸,也不枉他力排眾議,為戚長鋒爭取來這三座九拖廊的府邸,還有費盡心思安撫其他嫉妒的將領與對他軍隊的其他支持。
熱鬧的人群如過江之鯽,鼻孔裏全是馬車上香爐和沿街燃燒爆竹的味道。透過煙火譚龍看著麵前的玉麵青年,那臉上有殊淺表妹的麵容,還有同門兆筠的偉岸身影。聽說此次謀劃就是由他這個外甥侄兒提出來的,兆筠夫妻若是得見麟兒如此鍾靈毓秀,他們在天上也該瞑目了吧?
他還說要為父親翻案,雖然譚龍覺得那萬分困難,但難為他有此心,就此發奮也未必是件壞事。
譚龍滿臉欣慰,為他今後注定命運多舛長歎一聲,竟又望著他的側臉出神。
媽祖遊街的活動結束後,譚龍親自當著眾多百姓的麵承諾年後軍民開荒,由百姓耕種賦稅減免的事。
這本來就是朝廷原有的法令,隻不過從前都是朝廷與當地富紳合作,如今也該讓這些富紳讓些利益了。
雖然百姓早就得知這個傳聞,但當告示貼在牆上時,大家都激動到萬分上下歡騰。
接下來便是連營街軍民齊共飲,百姓們從沒見過這般待人熱忱的戍邊將領,很多百姓邊哭邊敬酒,恨不得一輩子為戚將軍肝腦塗地,更不用說給盜匪們做什麽奸細了。
王猛作戰勇猛,喝酒凶得很。沈赫被提為哨官,他這個把總也得到了落實。飲宴上他大聲笑著舉杯,酒喝了一碗又一碗,最後大碗已不能滿足,直接扛起酒缸就喝,直到喝到酒酣耳熱,身邊許多人都開始說起了胡話,他還在眾人大聲勸酒的笑喊聲中不肯放下酒壇。
那邊福清街頭齊刷刷一排接著一排的倭寇被押著跪倒在地,戚將軍當著眾人的麵先是嗬斥倭寇一番,英姿勃發的儀容怒目圓睜時威風凜凜,見到過的哪一個百姓不為其傾倒?
緊接著戚長鋒又下令齊刷刷斬首,當濃重的血腥味傳來,一排排血淋淋的人頭落地,嚇得前去圍觀的人酒都醒了一半,然而這些倭寇死有餘辜,百姓們激動地又紛紛叫好!就這樣,上千倭寇染紅了連營街的青磚玉階,那些被倭寇搶過,殺害過親人的百姓頓覺出了心中一口惡氣,紛紛大喊著“殺倭寇!殺倭寇!殺了倭寇!”
喊殺聲震天,百姓與士兵同仇敵愾,直到最後一個倭寇倒地,人們還久久高喊著“殺倭寇”!
竹千代和仆人被收押在連營衛所的監牢裏,由於新建成的牢房,同伴被押走後牢房裏黑黢黢的隻剩下竹千代和仆人兩人。
竹千代望著牢房頂部透進來的光線,耳邊隱隱傳來連營街上的喊殺聲,想起那些曾朝夕相處的同伴,苦澀堵住喉嚨,少年心中更加堅定了活下去複仇的決心。
殺完倭寇預示著祭祀的活動結束,士兵們三下兩下把倭寇們一排排陳屍街頭,混雜著濃重的血腥味,百姓喝得醉醺醺對著那一排斷頭屍的唾罵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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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很快士兵們抬來清水,衝去連營街斑駁的血跡,於是清水變成血水,洗去街麵血跡的同時,血水如同大雨衝進街邊溝渠,轉眼看不出來血腥的痕跡。
連營街是兵營連接“武侯堂”的一條十裏長街,殺倭寇的地方靠近兵營,連接“武侯堂”的這一頭士兵們繼續擺上酒菜,那邊收拾完斷頭屍,這邊士兵們又倒好了酒,緊接著百姓們也跟大聲唱和,一時不管士兵還是百姓,都高興地大喊著放心暢飲。直到淩晨,街邊早已東倒西歪許多百姓醉倒街頭,不少士兵也喝得酩酊大醉,然而武侯堂裏,將軍內堂眾將領褪去狂歡的喜悅,都一臉凝重地坐在一起。
:“我不同意!將軍難道不知孫驛丞那天說的話嗎?”
陳叔烈顧不得戳穿那日聽到的事大聲反對,戚長鋒笑道:“憑什麽你反對?本將軍要娶妻,又不是你!”
:“將軍娶誰陳三都歡喜,唯獨玉嬌姑娘不行!”
陳叔烈著急大喊,同時眼色示意各位將領勸勸戚將軍。
雙梁對視一眼,梁旻才上前勸道:“玉嬌姑娘身世可憐,萬一孫驛丞說的是真的,將軍又怎忍心讓她受困後宅?並且將軍三代單傳,武侯一脈需要傳承,到時將軍娶了姬妾生下來兒女,將軍讓玉嬌姑娘又該如何自處?”
梁旻才說得合情合理,眾人紛紛附和認同。這次戚長鋒嫡仙鎮之行也遇到了倭寇,還押回來上百俘虜,餘呈群是跟著戚將軍前往的先鋒將領,見大家都在反對,登時表情複雜,嘴唇動了動,餘呈群終是勸道:“玉嬌姑娘傾城絕色,又生得冰雪聰明,將軍若真心喜歡她,大可相交神往,何必糾纏長久廝守,落得個日後見麵生厭呢?”
:“連你也勸我?!”
戚長鋒臉色一沉,心情也隨之焦躁,瞪起雙眼厲聲道:“你怎麽就知道我與玉嬌日後會不好?你們誰也別勸本將軍!這件事就這麽定了!”
戚長鋒說完不悅地擺了擺手,將領們痛心疾首還想要勸,戚長鋒幹脆轉身離去,以此抗拒對屬下們的不滿。
:“唉!將軍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戚家血脈考慮啊!”
從上一代武侯將軍陳叔烈就伺候左右,對戚老將軍的囑托即使過去多年,陳叔烈依然銘記於心。現在戚長鋒執意要娶難有生養的王姑娘,百年之後見了老將軍,自己又如何向他交代呢?
:“你怎麽也不勸勸將軍呢?”陳叔烈掃心情鬱悶,心裏憋著莫名的火,正好掃了一眼坐在角落裏一直不出聲的沈赫,陳叔烈眉頭一皺,逮著他就開始抱怨起來。
戚將軍對沈哨官如此看重,他的話將軍應該會聽吧?
沈赫白眼一翻,冷笑道:“將軍頂天立地,乃大智大勇、心思縝密之人,自古以來大丈夫忠孝必行,將軍求娶王姑娘,你們擔憂的事情難道他就沒考慮過嗎?既然將軍執意如此,陳坐營不如問問餘先鋒,他們在嫡仙鎮究竟發生了什麽?”
幾道目光齊刷刷看向餘呈群,佘膺道:“是啊!將軍做事向來不會魯莽,定是在嫡仙鎮發生了什麽不得不這樣做的理由,呈群,究竟怎麽回事?”
:“這…”
餘呈群支支吾吾,大家都焦急地看著他,陳叔烈更是瞪大雙眼,氣洶洶就差上前拉扯逼問了。
:“也沒什麽…之前倭寇闖進王家,放火燒了一部分糧倉,幸好將軍來得及時,不然萬斤糧食就毀於一旦了!”
餘呈群還沒說完,陳叔烈著急問道:“這與求娶王姑娘有什麽關聯?現在譚總兵對將軍傾囊支持,將軍總不會是因為糧食才求娶王姑娘吧?再說了,即使沒有譚總兵大力支持,將軍也斷不是那種為了利益出賣自己終身的人呐!”
:“當然不是,陳三你把將軍想成什麽樣的人了?”佘膺一把拉過陳叔烈,皺眉示意讓餘呈群繼續說。
:“王老爺喜好修仙,倭寇闖進來時王姑娘的傻子哥哥被嚇壞了,正在煉丹吃藥的王老爺一個激動,中風暈了過去…後來倭亂剛得到控製,王家祠堂召集大家過去,王府老的老,傻的傻,除了王姑娘沒一個能擔事兒的,後來王家族長主張讓京中戶部主事王熹允大人家裏的胞弟過繼給王老爺,王姑娘說她雖為女流,但一力承擔打理上下條順,家裏不說有大哥,還有三歲的侄兒,王老爺中風不知天地,如何能認下這過繼的兒子?”
:“王姑娘一再據理力爭,可王家族長卻定要族中子弟過繼,說與其讓外人吃了絕戶,還不如讓肉爛在鍋裏,至少等王小公子長大,還能有個為他撐腰的兄長。”
一旦被其他人鳩占鵲巢,玉嬌姑娘的侄兒哪裏還有重掌家業的可能?這個道理外人都懂,王氏族人又怎會不明白?他們為了全力托舉京城裏的王主事,沒有錢財如何打點周圍?王家族長應該也是為了其他族人利益,以為京中有人王家才能繼續顯赫一方,至於王老爺膝下子孫,王老爺自己都是王氏族人,為了祖宗祠堂光耀門楣,犧牲一時個人得失又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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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可憐王姑娘,辛苦經營卻為別人做了嫁衣。
眾人臉上都露出了憐憫之色,餘呈群又道:“王姑娘一介女流,雖然極力反對,可族長仍執意要族中弟子與王老爺行過繼之禮,王姑娘氣不過當場暈了過去,也就是在這時,一直冷眼旁觀的將軍也坐不住了,當個王氏族人所有人的麵抱起王姑娘回了府,之後將軍還親自侍奉湯藥,將軍這才…”
…說要求娶王姑娘。
餘呈群的話未完,但大家都已了然,女子的清白不容兒戲,將軍與之又是肌膚之親又是侍奉床前的,就算是普通人家也不可能當作沒事發生。
怪不得剛剛將軍罵餘先鋒“連你也勸我!”知道來龍去脈的眾人一時也覺得情有可原,畢竟若不是將軍情難自抑,王姑娘暈倒的時候完全可以差使婢女扶回去,可將軍卻偏偏選擇了光明正大地抱起王姑娘,這其中包含的意義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眾人可以想象兩人之間有著如何纏綿悱惻的漣漪,但武侯堂子嗣凋零,眾人又怎可眼看著任由戚將軍一意孤行?
眾人覺得左右為難,最後還是譚總兵給出了解決的方法。戚將軍既然與王姑娘情投意合,王姑娘也是太宗時定遠候的後代,即使如今淪落商人之女,但祖上福蔭仍在,與武侯堂結親雖是高攀,卻也並無不妥,於是譚龍親自主張了親事,同時還送給戚長鋒幾房美妾,如此既不耽擱有情人終成眷屬,也不妨礙武侯堂開枝散葉。
當然這美妾是暗地裏偷偷賜予,總不能這頭主持了戚王二人的親事,那邊就給新郎官光明正大納妾。
:“叔父如此安排,以後怕會留下禍患。”
事後譚龍單獨召見沈赫,沈赫雖也支持戚王二人,可總覺得譚龍這樣安排不妥。
:“赫兒過慮了!長鋒救玉嬌姑娘於水火,日後玉嬌姑娘知道隻會感激,又怎會有怨懟呢?再說了,青樓女子使的避子方法叔父也有所耳聞,若調養得當生個一兒半女也並非不可能。”
:“怕就怕玉嬌姑娘性情剛烈,長鋒日後因妻妾之間瑣事煩惱…不過算了,人各有命,不知攻下赤嵌城的計劃叔父以為如何?”
沈赫對兒女情長的事並不感興趣,譚龍長歎一聲:“赤嵌城魚龍混雜,倭寇跟紅毛怪都是些動不動大刀亂砍的匪徒,沒有完全的把握還是延後吧!須得從長計議才行。”
沈赫皺了皺眉並不認同:“這幾日侄兒一直都在跟那閩江河俘虜來的倭寇學習東瀛語,侄兒認為並不難,更何況餘先鋒也懂東瀛語,到了年前,赤嵌城裏的各方勢力都要回去本部交差,到時正是我們攻打赤嵌城的最佳時候,不然又得等一年…蹉跎一年。”
青年人的眸光幽冷,隱隱帶著恨意,譚龍何嚐不明白他急於立功的心情?隻是赤嵌城不但有倭寇紅夷存在,城外還有吃人的土蕃各族,夷洲島四麵環海,沒有萬全策上去就是個死!他又怎麽能眼睜睜地看著殊淺表妹唯一的兒子上去送死?
:“赫兒,並非叔父不支持你,你要知道夷洲島上不管紅夷人還是倭寇,他們都與天寶閣有千絲萬縷的關係,若貿然攻下赤嵌城,得罪了嚴首輔,整個福州都跟著遭殃,為了福州所有的士兵百姓著想,叔父不得不慎重!”
房間裏兩人久久沒有說話,沈赫久居京城見過多少算計?知道譚龍所言非虛,隻是他不能再等了,不說人心叵測京城離開久了誰還記得被貶關樓的沈同知?就是深鎖宮中的宴雪行,如今七八個月沒有音信,他早就想回去京城問個究竟,不過他現在不能這樣回去,以逃兵的身份罷了!
:“叔父,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又敢保證天寶閣幕後的主人永遠得勢?而且就算嚴首輔權侵朝野二十多年,可叔父你有沒有想過,夷洲島由外蕃把持,一旦我們奪得了赤嵌城,然後慢慢蠶食全島,我們就主導了海上易貨的關節,到時周圍大小琉球,爪窪、湓亨、白花各國以夷洲島俯首稱臣,這關乎江山千秋萬代,叔父,皇帝雖昏庸,但還不至於愚笨!這樣的好事老皇帝不至於黑白不分找福州衛的麻煩!”
沈赫苦心勸說,譚龍目光猶豫仍不肯鬆口,沈赫幹脆往地上一跪,懇切道:“請容侄兒無禮,叔父顧全大局侄兒也並非要強人所難,隻是朝堂風雲變幻,叔父不思進取的話如何能在福州長治久安?攻打赤嵌城侄兒願以性命擔保!不破此城絕不回來福州!”
譚龍臉色終於沉了下來,麵對沈赫的步步緊逼,他無力的依靠在棕色的花梨木椅上,麵色凝重地道:“赫兒,你若想回去京城,叔父可以盡量為你打點…”
:“不是…叔父,你還不明白嗎?侄兒若能以白丁之身回去,半道上就折返京城了!何必逗留福州這麽長時間?”
沈赫倔強的臉上眼中含淚,譚龍隱隱有些不忍,這時沈赫又道:“得到夷洲島對天機閣生意也有好處,他們會在談判中得到更多,叔父何必怕嚴嵩父子呢?您知道,赫兒要為沈家沉冤昭雪,戴罪之身回去肯定成不了事!隻有等赫兒立下赫赫戰功,朝廷那些人為了讓自己人打理夷洲島,才有可能會讓赫兒光明正大地回去京城!”
是啊!一旦夷洲島掌握在大明的手裏,再經過幾年經營,夷洲島就是一個攥在手裏生錢的島嶼,朝廷裏那些人慣會權衡利弊,哪裏會容忍別人守在這個地方?
到時即使嚴首輔不懷疑,自己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與蠻夷暗地裏做生意了。
譚龍想了又想,終於深沉的眼睛裏閃過一抹堅定,上前雙手扶起沈赫道:“好!赫兒,叔父拚上這身魚鱗齊身甲,也要為你回去京城鋪出一條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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