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樓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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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幾天,送進石牢的飯食仍然發著黴爛的惡臭,老鼠已經被雅江逮住剝皮吃了幾個,迫於無奈,竹千代也隻能忍著惡心吃老鼠充饑。這下好了!老鼠知道這間牢房危險,從門口欄柵匆匆跑過時帶著驚恐的腳步,逃命也似的從牢門經過。再不能出去,他們連老鼠都抓不到了!
    難道真要吃那豬狗不吃的牢飯麽?
    看著破碗邊有紫有綠的黴斑,吉田雅江真怕自己瘋了!然而他的主人鬆平世子仍然沉穩住氣,一雙不屬於少年的銳利眼睛時常監視著石牢外守衛士兵。
    :“世子,怎麽了?”
    吉田雅江餓得兩眼發昏,自家主人卻看著牢門一動不動,吉田登時身體生寒,以為世子他莫不是真的瘋了吧?
    :“不同於前些天,這些士兵臉上都帶著謹慎與不安,好像外麵發生了什麽!”
    吉田雅江目瞪口呆,也朝著牢門看去,然而獄卒拿著長矛站在那裏,表情陰冷嚴肅,在吉田看來根本沒什麽變化,世子他是如何知道外麵發生事情了?
    正在疑惑時,前麵傳來一陣腳步聲,隨著一個“吱呀”的打開牢門的聲音,那個長相俊朗,時常帶著微笑的軍官就出現在了麵前。
    :“你怎麽來了?”
    竹千代用明國話問,沈赫用東瀛語答:“迎接你啊!走吧!我們學東瀛話的事還沒完呢!”
    短短一個多月這年輕軍官就已經能用東瀛語簡單交流,再過一個半月,這人活或者流利說出一口東瀛語也有可能。
    竹千代漸漸站起身,手腳冰冷的同時,也詫異於此人的天分。當年老師誇自己是天縱之才,學明國話自己也學了一年多才能與老師對答如流,然而麵前的人居然在短短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就基本掌握了東瀛語,這不是天才中的天才又是什麽?
    其實竹千代哪裏知道沈赫過目不忘的本領?白天學過的話到了夜裏如同攝取記憶一般輕易簡單,這麽短的時間當然可能掌握一門語言。
    竹千代梳洗過被帶到沈赫的營帳,不同以往的學習,這次他的學生從頭到尾都在聽講,臉上神情嚴肅冷漠,仿佛從頭到尾都沒有在聽自己說話。
    :“閣下既然無心聽講,又何必勉強?”
    沈赫掀了掀眼皮,冷聲道:“你怎麽知道我沒在聽?你講你的,我聽我的,你隻要履行承諾,管我聽不聽得懂?”
    沈赫東瀛語還很生硬,但已經能勉強說流暢了。
    :“閣下是否發生什麽事了嗎?”
    竹千代壯著膽子問,沈赫臉上立即閃過一絲警惕,定眼看了竹千代一陣,然後懶懶地道:“能有什麽事呢?世子還是擔心擔心自己吧!聽聞鬆平國君被殺,世子又落在我大明手裏,隻怕沒機會報仇了!”
    竹千代強忍著心中驚濤駭浪,咬牙問道:“這麽說沈哨官是知道誰殺了國君麽?”
    沈赫冷笑道:“眾所周知三河國君被家臣所害,世子以為還有誰參與了謀殺呢?”
    :“哨官大人是否知道一些內幕?”竹千代抿著唇,眸色暗了又暗。
    :“不知道!不過三河國主真夠沒用的!生前拋妻棄子,委曲求全才保住自己方寸之地,本來已是寄人籬下,現在還被家奴所殺,你說他是不是很窩囊?!”
    即使知道他說的真話,但國君是自己的父親,竹千代如何能任由別人羞辱?
    :“不準你這麽說我的父親!”竹千代漲紅臉,握緊拳頭從牙縫中吼出這句話。
    沈赫隻覺得他可笑:“好吧!你不覺得他窩囊,那就是你自己窩囊?”
    竹千代憤怒的眼睛蒙上一層水霧,仿佛麵前的人才是殺父仇人,怨毒的眼神向沈赫臉上掃射過來:“鬆平家從來都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沒有貪生怕死之徒,你何以說我和父親窩囊?”
    :“我說的不對嗎?”沈赫冷笑一聲,都懶得跟他掰扯:“你們東瀛上百氏族幾十方諸侯爭霸,天皇家成了傀儡,氏族們天天把忠誠掛嘴邊,但又有幾個是放在心裏的?你和你的父親也不例外,不過成王敗寇,敵人手下的刀下亡魂而已!偏偏還要作死侵擾我大明百姓?!”
    :“你…!”
    竹千代被氣得漲紅臉說不出來話,身為東瀛貴族,他如何能理解中原人“民惟邦本,本固邦寧”的道理?
    他隻知道人生來有尊卑之分,那些所謂百姓生死與他何幹?又不是他主張輝世子來明國的。
    :“你們東瀛為何百年來諸侯分割?你們這些貴族子弟隻看得見眼前利益,再過百年你們還是同族互相殘殺!後代一樣上演你今日的悲劇!”
    :“你撒謊!人都是貪婪的!東瀛今日局麵都是因為武士道沒落的緣故!奴隸們得到住所想要女人,得到女人就想要田地,得到田地他們還敢起來造反!他們不知忠義,更不懂得克己,所以他們生來就是奴隸!他們活該就是奴隸!”
    :“奴隸?那現在你又是什麽?”
    沈赫眼神似刀,竹千代被這句話噎住,他知道這些都是老師教給他的,他從沒有懷疑過自己高貴的身份,也不覺得差使奴隸有什麽不妥。有些人天生是奴隸,就像他出身高貴,就算淪為質子也一樣可以娶禾子小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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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本該一統,讓百姓安居樂業,而不是為了野心橫征暴斂,讓本該種地的百姓互相殘殺,沒有錢糧就來別國掠奪!”
    竹千代低頭沉默,可倔強的表情顯然並沒有認同沈赫說的話。
    :“憑什麽?!出身富貴就可以將人踩在腳下?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對得起忠心你們的人嗎?”
    沈赫身體半是騰起,眼睛裏的怒火仿佛可以將人吞噬,竹千代被嚇得後退兩步,但喉頸還是被人撲過來扼住,竹千代臉刷地憋紅,鼻孔裏再也透不過一絲氣來。
    大腦開始窒息,竹千代一雙手拚命去抓脖頸上的大手,張開嘴巴舌頭往外伸。仆人雅江在旁邊急得大喊,想要上前來拉開沈赫,但震怒中的沈哨官哪裏管得了輕重?隻聽見“啪”地一聲,吉田被一掌推開打飛出去,落在地上沒了聲息,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啟稟哨官!”
    竹千代再沒有力氣掙紮,白眼一翻瞳孔開始渙散,這時有人來通報,驛官親自送來書信,震怒中的沈哨官才回過頭來。驚覺臉色醬紅的竹千代差點被掐斷了氣,沈赫用力猛地一甩,竹千代便像一個包袱一樣被扔了出去。
    “咳咳咳…”
    重新得到呼吸的竹千代忙著吸氣,卻不想用力過猛一時吸岔了肺,身體開始不可抑製地猛烈咳嗽起來。
    驛官孫澤禹看著竹千代的眼神裏沒有一絲憐憫,反而帶著幾分鄙夷與幸災樂禍。這邊把信交給沈赫後也同時疑惑,第二千營是出了名勇猛,沈哨官威名已顯,何以這麽殘忍對待小倭寇?要真是討厭一刀結束性命罷了,何必髒了自己的手呢?
    正在愣神之際,沈赫已經皺眉把信折疊放在懷中。再抬頭時沈哨官已轉身走出了自己的營帳。
    過了晌午,王猛帶領士兵操練完畢,迎麵走來心事重重的沈哨官,王二大著嗓子問:“沈哨官,怎麽了?”
    沈赫黑著臉拉過馬,跨上馬一言不發往碼頭的方向走去。
    等他再次回來已經是三天之後,表情比離開時還要陰沉得嚇人,王猛就算再憨也不敢氣頭上摸老虎屁股,隻能憨憨地小心翼翼跟在身後。
    :“不就是上頭不允許打夷洲島麽?幹嘛這麽生氣?”
    王猛心裏自說自話。聽說夷洲島上有紅眼睛紅頭發的夷人,並且他們占領島上多年,手裏又拿著準備精良的長槍大炮,倒不是說他王猛貪生怕死,王林王莒他們死在倭寇刀下,他恨不得立刻殺到東瀛去!可不是得從長計議麽?就算上頭不同意攻打蠻夷,也用不著這麽著急吧?
    沈赫雖然長相俊朗,可沒了之前那副敷衍麵具,眼瞼低垂時,身影孤冷仿佛夜暮下受傷的歸鳥,即使表麵心急如焚,卻不見得就能輕易觸怒擁有長翅尖爪的鷹隼。
    接下來幾日,不說王猛,隊伍裏有點眼力見的在沈哨官麵前連說話都不敢大聲喘氣。這活閻王每天不是玩命地操練士兵,就是折磨那個僅所剩存的小倭寇,每天從哨官營帳裏傳來痛苦的呻吟聲,雖然大家都痛恨,但每次聽著有些士兵竟也會憐愛起那個小倭寇來。
    “活閻王”果然是不能惹的!
    營帳那頭又傳來激烈的打鬥聲,“啪啪”一陣拳打腳踢,小倭寇被人從營帳裏抬出。奇怪的是明明沈哨官從不會手下留情,可每次小倭寇都一息尚存,以至於大家也都開始慢慢習慣了這樣的情形。
    :“現在情況不妙啊!嚴侍郎彈劾,首輔請罪辭官,朝廷也摸不清皇上的心思…”
    譚龍欲言又止,他的意思十分明確,並不是他不願意攻打赤嵌城,而是朝局不明朗,加之上書意見被駁回,譚龍也是為難。
    沈赫還能說什麽呢?譚龍身為一方總督,掌管著福州十八都司二十七處衛所,麾下有於瀟戌淩畫城這樣手段了得的守將,也有年紀輕輕便名滿天下的武侯將軍,能在第一時間過來安撫自己的心情,若不是看在母親的情分上譚龍何苦三番兩次來?
    沈赫明白表叔父的意思,連日來的發泄也讓他清醒了許多。
    :“如果猜得不錯,接下來會有很多人彈劾嚴世蕃…不對,是所有人!”
    譚龍見他沒有再執著於攻打赤嵌城,頓時放下心來。這侄兒畢竟在皇上身邊當差多年,要是過於盲目或者執拗,也不會年紀輕輕就混上三品同知了。
    :“何以見得?嚴黨根基未動,尤其現在嚴首輔閉門請罪的這些日子皇上還經常提起他,並且因為‘天寶閣’的事,幾乎沿海所有衛所都暗中得到命令,遇到‘天寶閣’的商船要盡力攘助,這是東廠傳來的命令,等同於皇上公開頒旨了。”
    隻準州官放火不準百姓點燈,尤其放火的人還是堂堂一國之君,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總不能天子明著通倭吧?這至朝綱於何體統?
    其實失去嚴家這個左膀右臂,皇上不但私底下往來生意不好營作,就連朝中有心的臣子們也在蠢蠢欲動,裕王景王看似平靜,其實京中朝局早已風起雲湧,嘉靖帝又怎麽可能眼看著朝堂局麵在自己麵前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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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首輔可真是個不可或缺的人才啊!
    :“侄兒遠在潭口不得消息,可有一樣侄兒是肯定的,嚴世蕃絕不會坐以待斃,嚴嵩也不會,他們操控朝堂二十多年,與父子倆相關裙帶利益關係錯綜複雜,他們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嚴家倒下!”
    譚龍麵露懷疑:“這不能吧?先不說裕王一方暗中搜羅了嚴世蕃大量貪贓枉法,結黨營私以權謀利的罪證,就是皇上明麵上也有了厭棄的跡象。畢竟皇上親眼看到了嚴府那幢二十四層的高塔,然而年前計劃籌建的西北景山上的聚靈仙觀卻停滯不前,皇上因此心生不滿,裕王的人一直在彈劾嚴世蕃,條條罪證不容抵賴,更有民間傳言,嚴世蕃在府中與姬妾調笑‘朝廷無有我富’等狂妄之語,不然皇上也不能因此大怒要革職查辦嚴世蕃了。”
    :“所以叔父也認為嚴世蕃這次在劫難逃了麽?”
    譚龍略微沉吟:“說不準呐!嚴家得皇上恩寵幾十年不衰,之前也不是沒人彈劾過他們,可你也知道那些人的下場,即使裕王的人已經作了萬全的準備,可誰又能說這次會有什麽不同呢?”
    彈劾嚴黨的人可不就有沈赫的父親沈兆筠麽?
    沈赫冷笑幾聲:“嚴黨有多貪皇帝又不是不知,這麽多年來從中多少獲利怕是老皇帝自己也記不清楚了!等嚴嵩再次送上大筆中宮入賬,老家夥畢竟使起來比較稱手,老皇帝本就偏寵嚴嵩,平時互為‘道友’,隻怕嚴黨多番周轉,到時遭殃的指不定會是誰呢!”
    :“刑部的潘尚書顯然不想因此得罪嚴嵩,所以已經正式上書陛下告老還鄉了,朝廷很快就會任命新的尚書人選,看到時勝任的是哪一方的人,要是裕王的人上位,隻怕嚴黨想要疏通不是那麽容易。”
    :“所以嚴黨是一定要爭取刑部尚書這個位置的,徐太師明白得很,打火要趁熱,等老皇帝緩過氣,就什麽都晚了。”
    :“聽說嚴黨的人在推舉歐陽必進,已經連番幾道奏章請旨了。”
    譚龍說話站久有些累了,幹脆往一旁的椅子上一坐,端起桌上的茶碗繼續道:“如果歐陽必進得位刑部尚書,大理寺是嚴黨的人,都察院過半的都和嚴黨有不清不楚的關係,如此,徐太師還真奈何不了他們了!”
    沈赫在譚龍旁邊坐下,突然神秘問道:“叔父神通了得,雖然遠離朝堂多年,可消息依然十分靈通,侄兒有個問題想問叔父…”
    沈赫把話一頓,譚龍停下茶蓋搓沫的動作,把茶碗抱在手裏,抬頭認真地看著他。
    :“叔父覺得…景王和裕王哪個能堪大任?”
    譚龍手上的茶碗抖了抖,警惕地看了看周圍,確信無人聽見才道:“這個…官家的事,叔父也不好說呀!”
    :“叔父不用緊張,侄兒隻是想告訴叔父,以後登上大位的必定是裕王!所以在這之前根本就不存在站隊誰的問題!”
    沈赫的語氣毋庸置疑,譚龍麵色一驚:“赫兒!這話可不能亂說!”
    沈赫目光堅定,道:“不是侄兒亂說,叔父請想想,為什麽嚴嵩要站景王呢?要知道論起嫡庶,裕王可是未來的天下之主,嚴黨卻不遺餘力扶持景王…”
    :“這有什麽說法麽?…或者,這是靖妃的緣故?”
    沈赫搖了搖頭:“自然不是,雖然裕王因為皇帝迷信‘二龍不相見’,可長幼有序是平常老百姓都要遵循的禮數,更不要說天家了!老皇帝雖然不是出自武宗之後,可他終究是朱家的子孫,也必定要遵循太祖皇帝的祖訓,立嫡立長是規矩,誰都破壞不得!所以就算沒有嚴黨的支持,裕王也一定會終登大位!”
    :“叔父也知道,裕王和嚴黨一直以來都保持距離,雖說表麵上過得去,但裕王從來都沒有接受過嚴黨拋過來的橄欖枝,誰知道裕王上台後會做些什麽?可景王就不同了,他本來是沒有繼承大統機會的,要不是仰仗嚴黨,隻怕早就出發封地,成為非召見不可進京的藩王了,又怎麽可能留在京城這麽多年?再說了,景王妃與嚴世蕃的原配夫人是同胞姐妹,其中關係早已休戚相關,如此嚴嵩沒有不支持景王的理由。”
    譚龍點了點頭:“既然如此,赫兒怎麽就這麽確定裕王終登大位呢?”
    沈赫眸中泛著冷光,看著譚龍許久,鮮紅薄情的嘴唇才吐出一句:“因為…景王注定無後!”
    譚龍臉色一變,“噔”地一下站起身來:“此話當真?!”
    :“叔父應該相信錦衣衛的能力,老皇帝沉迷修仙煉丹,一直對二位皇子不聞不問,可為何在七年前突然策徐階武英殿大學士,授太子太傅的頭銜?。”
    :“曾經裕王膝下二子雖然都已夭折,可今年新納的王妃又生下一子!再怎麽說裕王還是有傳承的,但景王不同,不管嚴嵩等人再怎麽折騰,老皇帝絕無可能打破規矩立景王為帝!這麽多年來景王一直沒有子嗣,他本是天萎之身,老皇帝對這個早已深知肚明,就是聽再多的枕頭風,他也不敢把江山傳給一個無後的皇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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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譚龍仿佛聽見什麽滔天秘聞,驚愕的臉上張大著嘴巴。
    沈赫假裝沒有看到譚龍眼裏的驚訝,繼續道:“可惜嚴黨執迷不悟,徐太師這次不會放過他們的,但以侄兒對嚴世蕃的了解,他若反擊,徐太師還不一定對付得了呢!”
    譚龍還沒從景王注定無後的這個“驚天秘密”中回過神來,因為殊淺表妹與師哥沈兆筠的緣故對這個素未謀麵的侄兒憐愛有加,卻不曾想他讓自己知道了自己所不能企及的秘密!
    知道裕王會繼大統,站隊就有了明確的方向,譚龍喜不自勝,看向沈赫的眼神也就變得異常慈愛了。
    譚龍眼中閃過興奮,沈赫又道:“徐太師的手上能人不少,他能掌控的勢力或許已經可以和嚴黨分庭抗禮!太師絕不可能放過這個痛打落水狗的機會,他會不計後果讓黨羽彈劾嚴世蕃的,沒了嚴世蕃…嚴黨的末日也就不遠了!”
    :“可是據叔父的了解,這些日子以來,嚴黨非但沒有疏通辯解,反而陸續讓工部兵部一些人也上書彈劾自己,這又是為什麽?難道是為了保全嚴首輔?”譚龍說著,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麽。
    :“怎麽可能?嚴嵩跟在老皇帝身邊二十多年,就是嚴世蕃犯了以下犯上的罪也未必能改變嚴嵩在老皇帝心中的地位,不然以嚴世蕃那句‘朝廷無有我富’就已經足夠嚴家抄家滅族一百次了!但老皇帝並沒有多大的反應,嚴首輔隻要戰戰兢兢,老皇帝未必就容不下他!叔父不明白嚴世蕃為人,他讓手下彈劾自己,完全是為了自己啊!”
    越說譚龍越是糊塗了,哪有人希望彈劾自己的啊?要是讓自己人彈劾自己,這不是活得不耐煩了嗎?
    :“赫兒意思是…?”譚龍沉吟良久把所有的情報串聯起來,許久才終於想明白了其中關節。:“我說呢?工部上上下下和嚴世蕃同穿一條褲子,侍郎王丞芳怎麽也上書彈劾呢?原來是這個緣由!”
    譚龍本也是朝堂裏摸爬滾打過來的,明白嘉靖帝性格最是猜疑,從前父親譚挽鬆隻是替師哥遞了一個求情的奏章就被迫辭官歸隱,自己也被調派到這蠻荒之地。所以嘉靖帝最忌怕手下的臣子暗中勾聯,尤其現在年事已高,皇上哪裏會不怕臣子們有什麽二心?
    景王和裕王這幾年鬥得難分難解,但也鬥了個勢均力敵,如果因為嚴世蕃被貶,雙方勢力平衡被打破,景王雖不能繼承大統,可皇上也未見得願意看到他下場悲慘。所以一旦所有人都彈劾嚴世蕃,那麽皇上就不得不懷疑裕王是不是已經完全籠絡人心,甚至可以到了可以掌握全局的地步了?
    皇上雖年事已高,但不見得就願意退位讓給裕王,不說景王這個兒子下場悲慘,自己也未必就能安然無恙!
    自古最是無情帝王家,譚龍有理由相信嘉靖帝會為了兒子們之間的平衡對嚴世蕃網開一麵!
    聰明人之間不用把話說得太明白,雖然沒有把這些話說出口,但譚龍眉梢的喜悅是壓都壓不住,反手握背後焦急地在營帳中來回踱步。
    :“王丞芳他們彈劾的理由是嚴世蕃陷害夏言、楊繼盛,還有你的父親沈兆筠!如此說來便全對上了!嚴世蕃雖作惡多端,可楊繼盛和你的父親卻是皇帝親自定的罪,如今被安在嚴世蕃身上,不得不說有胡亂打壓的嫌疑!並且這是皇上自己做的事,也不見得會願意被別人說楊繼盛和你父親是被陷害的!這不是也等於認同自己是個昏君,陷害忠良嗎?”
    沈赫還指望這個半道出現的表叔父助自己一把,好光明正大回去京城為沈家翻案呢!想了想又道:“就是這個道理,說起來太師他們機關算盡,卻還是不懂得老皇帝最怕的是什麽!”
    譚龍看著沈赫的目光可以說得上是佩服了,聽他這樣說,好奇的目光又看了過來。
    他也想知道皇上忌怕的是什麽啊!雖然誰當皇帝他都是為人臣子的,可奪嫡在即,這關乎到自己的前途與福州衛千千萬萬的百姓!他如何能不關心?
    譚龍豎起耳朵聽,沈赫搖頭歎道:“徐太師他們太心急了!一味抓著嚴世蕃貪贓枉法,欺男霸女的罪名不放,殊不知嚴家的貪老皇帝心中有數,至於結黨營私什麽的,嚴嵩在他麵前像條狗一樣馴服,即使這樣的罪證再多,頂多革職查辦,窮追猛打怕是會適得其反!”
    :“那侄兒覺得應該如何?”
    沈赫狹長的眸光微寒,過了許久緩緩地道:“打蛇打七寸,嚴世蕃要除,可用的不是對於皇帝來說這些不痛不癢的罪名!”
    譚龍目光炯炯,心裏發誓他從來沒有這樣認真聽一個人說話!
    :“所謂天子,都怕江山在自己的手裏易主!這樣到了地下老皇帝會難以向祖宗交代,所以如果我是徐太師的話,就會散布嚴家要謀反的謠言!”
    :“嚴家謀反?!”譚龍滿臉不可置信:“這怎麽可能!…不是,我的意思是皇上不可能相信的!”
    :“叔父,事在人為!老皇帝這麽相信術師,難道嚴世蕃那幢二十四星宿聚靈寶塔就不能做做文章嗎?他那句‘朝廷無有我富’,叔父覺得老皇帝看到這樣的彈章會怎麽想?更不要說老皇帝迷信道家,這時候有人說些泄露天機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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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譚龍麵色又是一變!沈赫這樣的計謀果然陰毒!嚴世蕃建著比紫禁城高的塔樓,再加上這樣口出狂言,皇上若是知曉,隻怕再信任嚴黨也不可能沒有一絲懷疑!
    譚龍隱隱覺得後背發涼,這個侄兒雖說是表親,可由於表妹與師哥的關係,自己也是真心想要庇護的,聽到他輕而易舉說出殺人誅心的計謀,細想之下果然能成為現實。想到這譚龍興奮的心情瞬間蕩然無存,反而憂心忡忡地看著沈赫。
    :“早年裕王府被嚴黨扣壓府銀,裕王給嚴世蕃送了兩千兩銀子才得了俸銀,裕王再這怎麽說也是一國儲君,麵對嚴黨卻如此卑微,這件事或者也可以拿出來說來一說…!”
    譚龍邊思量邊點頭,最後神情凝重地說:“正好年關叔父要進京述職,京城裏顧著你爭我鬥,攻打赤嵌城的也需要打點。這樣吧,你若是覺得可行就先帶一些人上島打探情況,順利的話,等明年三四月準備好糧草方麵的行程,咱們就一舉攻下赤嵌城!”
    這都是為了自己能以清白之身光明正大回去京城叔父才需要這樣奔走!不然的話,壬戌年還不是外地官員三年一次進京述職的年份,叔父完全可以推遲明年入京的。
    多事之秋誰會在意千裏之外的赤嵌城?更何況那裏的紅夷人與天寶閣之間還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來往,譚龍此番進京必定少不了多番周折。
    想到這,沈赫雙眼不知怎麽的開始微微發酸,拱手感激地道:“謝叔父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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