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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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們心裏既期待又不安。李元宵是沈閻王手下最得力的手下之一,由於操練得當,他比三十七軍大多數人身手都要了得,如今病怏怏地躺在床上,聽王準說是因為海上風急浪高落在海裏的緣故。雖然將近三月,但落海染上風寒,那也不是開玩笑的。
戚長鋒又派了自己得力的侍衛上島,消息剛開始還偶有傳來,但越到四月,侍衛傳來的消息越久,幹脆差不多五月時,年前進京述職的譚總兵回到福州,聽聞沈赫上夷洲島的事心裏著急,馬不停蹄趕到潭口來,然而沈赫始終杳無音信,根本沒有一點消息傳來。
:“赫兒太著急了!你也是的,怎麽不攔著點呢?”譚龍愈發著急。
麵對譚龍的指責戚長鋒赧然道:“他說上島隻是打探消息,等大人回來再定奪,長鋒實在攔不住他…!”
譚龍長歎一聲:“也怪不得你!赫兒的心思本督知道,不能光明正大回去京城他不會甘心的…還得派人上島探聽消息。”
直到六月初,派去的人終於有了消息,由於已經盛夏,夷洲島上不倭寇和紅夷人,還有其他賊寇和當地土蕃。沈赫帶著的那個小倭寇不是個安分的主,很快與潛伏在赤嵌城的倭寇得到聯係,於是沈赫和派去的人被抓,這才使去的人一直音訊全無。
直到後來不知怎麽的倭寇與紅夷人起了衝突,終於有侍衛衝出城才把消息帶回。
:“總兵大人!卑職願前往夷洲島消滅倭寇!”
得知情況危急,王猛心裏再沒了往日訓練辛苦的記恨,一心隻想上島去救人。
沈閻王雖然人不怎麽樣!但不是他自己如何短短一年便身居百戶?
百戶官屬六品,就是縣太爺見到自己都要禮讓畢恭畢敬,不是沈閻王多次提點,自己哪有這樣的機會?
在沈赫身上著實學到不少,王猛眼眶都紅了起來,譚龍卻笑著罵他:“區區百夫長能有幾分能耐?到時救不了沈哨官不說,隻怕打草驚蛇,那些倭寇蠻夷還不知會做些什麽呢?”
王猛眼神一下子暗了下去,他們連隊的人也一樣,垂頭喪氣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正在他們以為譚總兵會棄沈哨官於不顧時,突然聽到譚總兵一聲冷喝:“戚將軍!”
:“末將在!”
:“立刻整頓船隻人馬!明日一早出發夷洲島!”
王猛激動得細長的眼睛都亮了,下一刻戚長鋒拱手應了聲:“是!”
自從沈赫失去音訊的幾個月裏,戚長鋒早已整裝待發,現在譚總兵命令一出,戚長鋒手下幾名偏將副將立即行動起來,不到半天集結將士,船隻輜重整理完畢,第二日朝旭的紅光點亮海麵時,浩浩蕩蕩的船隊集體出發,千帆直指夷洲島…
與此同時,京城的天行宮裏,宴雪行心裏莫名焦躁,望著桌麵的卦象麵上更是麵如死灰,修童們噤若寒蟬,尤其伺候在門口那兩個新來的小修童,低著頭不知所措地玩弄著手指。
:“不可能!絕不可能…!”
屋裏傳來清玄仙君顫抖的聲音,突然“啪”地一聲,修童們抖了抖身體,在他們抬頭驚恐的目光中,果然看到仙君麵前七零八落的宣紙,還有那張早已劈得四分五裂的擱幾。
:“師父!”
藍新始驚呼一聲,跪在地上想要撿起卦象。寬大的神殿裏稀稀落落鋪滿寫滿卦象的紙張,並且在這之前師父已經用茭杯占過幾次卦象了!
結果都是凶卦!
藍新始長長歎了口氣,下闔的眼睛裏不知不覺噙著淚水,明明師父之前並不信道,就連自己求師父教他符咒都不肯,師父卻在這半個月裏翻遍了占卜經文,如同著魔一般占了一次又一次卜!
師父難道不知道卜占多了會不靈嗎?
藍新始認真仔細地撿起地上整遝的紙張,門口的小修童們也很快識趣地上前收拾殘局,於是很快,神殿又恢複了以往幹淨整潔的樣子。
:“你們下去吧!”
蒲團上的清玄仙君一身煙青色道袍,可能由於長期心神恍惚的緣故,原本不染纖塵的麵容竟變得清瘦憔悴。
師父是什麽時候開始這般程度信神的呢?
此時此刻藍新始無比懷念從前那個擺弄藥草,出門愛聽戲的師父!那時師父望向自己的時候是嚴厲,是憐愛,但絕不會是看不盡的寂寥與冷漠目光。
如果沈叔在的話,師父應該會好很多吧?
藍新始低頭伺立在旁,心裏有說不出來的惆悵。
神殿外二十尺高的梨樹鬱鬱蔥蔥,梨花已經落盡,上麵結滿了青脆晶瑩的綠果,宴雪行就站在樹下,耳邊傳來嘰喳的鳥鳴聲,從春暖花開就不曾停過,也許它們早就迫不及待想要吃到鮮甜汁水的梨子,因此從繁茂的枝葉間隱約可見雀鳥的巢穴。
昨夜暴雨襲過,地上還殘留修童們收拾過的痕跡,然而即使昨夜狂風暴雨,天晴時擔驚受怕的鳥兒依然撲棱著翅膀在梨花樹上來回歡叫。
梨樹足夠大,如同一座無法拋棄的城池,鳥兒們在這裏覓食,在這裏歡騰,這裏有它們想要的一切,或許到了萬物凋敝寒風凜冽時它們還可以飛去別處,到南邊或者更溫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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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像我,終究是被困在這裏了。
宴雪行望著樹上羽毛鮮亮的鳥兒出神,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脖頸傳來酸痛,宴雪行收回視線,望著腳下濕漉的青石板小心走回了神殿。
宴雪行又翻起經書,妄想從中得出自己這些天來心神不寧的解釋,然而翻遍了卜術與奇門遁甲的書發現,自己不斷得到的卦象解釋居然無一不是——大凶!
殿外陽光明媚,微風中閃動的枝葉灼灼耀眼,宴雪行長歎一聲站起身來,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七八個月過去,從開始的憤怒到怨恨,如今夢中的人竟越來越勾人!那些悠悠笑著的眉眼,鮮紅涼薄的唇,與無人山穀時,月光下水麵慢慢浸沒的腰線,無時無刻都在煎熬著他那根敏感又空虛的神經。
宴雪行把手伸進衣襟裏,想象著從前被沈赫撫摸過的感覺,往往這個時候身後的擁抱總是滾燙且繾綣的,然而指尖的涼意劃過皮膚發出一陣劇烈顫抖時,他突然有種想要落淚的衝動。為什麽一年沒有音訊?即使撞破奸情,即使無法原諒,難道他就不肯解釋嗎?有什麽不能言明的苦衷,哪怕說些什麽,哪怕理由多麽不合理他都相信的啊!
他已經第二十七次卜到凶卦,是關於沈赫的。
他再不要被關在這座冰冷的神殿中!煉丹的事他已經全權交給了藍新始,在這之前他往語心殿向嘉靖帝奏請去督建西郊的聚靈觀。
嘉靖帝本想拒絕,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錯覺,嘉靖帝總覺得從前的清玄仙君這半年來雖然更加仙風道骨了,但骨子裏透出來的疲倦與憔悴怎麽也掩飾不住。
為了堵悠悠眾口,年後嚴世蕃案子很快落定,嘉靖帝本以為嚴氏父子會對自己的開恩感激涕零,然而嚴世蕃在押往嶺南的路上居然擅自回到豫南袁州府,霸占良田之餘大興土木要修千畝莊園。這還不算,彈劾嚴世蕃的奏折又像之前一樣如雪花一般飛來,這次說什麽都有!什麽嚴世蕃身邊畜養的無賴佟文喜是倭寇的奸細,嚴氏與倭寇早有勾聯,要不當年嚴首輔也不能麵對千餘倭寇十萬之眾蝸居南京城不出。彈章上還說嚴世蕃有東瀛山陰道氏族的供養,如今窮途末路之際嚴賊準備串通倭寇潛逃東瀛;還有彈章寫嚴世蕃說:“朝廷不如我富。”嚴府巍峨可比紫禁城,府中粉黛之女,列屋而居。衣服皆繡龍鳳圖案,裝飾全是珠玉珍寶。鋪設象牙床,圍起金絲帳,朝歌夜弦,淫樂無度。嚴世蕃還說“朝廷不如我樂。”連同之前戶部發放裕王府的俸祿都敢克扣,竊國淫恥之心不可謂不昭然若揭!
這些也就算了,嚴家是嘉靖帝自己一手扶持起來的,這麽多年來,嚴首輔如何他這個君王還是清楚的,嚴世蕃是嚴嵩唯一的兒子,平時驕奢淫樂什麽的不足為奇,要是以嚴家的富貴不興土木,不窮奢極欲揮金如土,嘉靖帝還要擔心來自嚴家的危害呢!
可事實上得到權力太多太久的人野心會一天天膨脹,居然有彈章說明嚴世蕃把莊園建在龍脈上,雖然隻是幾個月的功夫,但已經建起來的亭台樓閣規模龐大,隱隱已有龍氣縈繞。嘉靖帝當即大怒!然而也不會輕易相信彈劾的人的說辭,於是派袁蒼等人去查看,結果回來的說辭更甚!莊園所在正對帝車天象中的鬥柄!大有騰龍衝撞的跡象!
這還有什麽可辯解的?一件可能是巧合,這麽多集合一起要說嚴家有多忠心怕是三歲孩童都不信!
嘉靖帝自然不是什麽三歲孩子,不管自己如何信任嚴嵩,最終還是下了旨意處斬嚴世蕃,也絕了那些人對嚴世蕃構陷夏言,楊仲芳等人的彈劾。
七月未央,仲夏夜裏炎涼交加,嚴嵩因嚴世蕃的死一下子沒了精神氣,居然非但沒有辯解也沒有求饒,隻是沉默著跪地垂淚。
之後嚴家被抄,嚴嵩被斥為平民,嘉靖帝以為他與嚴嵩君臣之間緣分已盡,雖然可能餘生漂零,畢竟也是對這二十多年的道友網開一麵了,直到自己卜出來“夬卦”!
這是決事斬草除根的卦象!
如今自己心中還是猶豫不決,究竟逆天命饒嚴嵩一死,還是真的就此將他處死?
嘉靖帝以為清玄仙君會給出一個決斷,然而清玄仙君卻說要去親自督建聚靈觀,畢竟那是關乎自己甲子年飛升的關鍵。
嘉靖歎了口氣,最終還是應允了,清玄仙君神容憔悴嘉靖帝還以為他真的是在為自己修道之事費心,於是便命陸繹讓人護送清玄仙君去往西郊。
然而嘉靖帝不知道的是,陸繹身為錦衣衛指揮史,居然親自護送宴雪行,在去往西郊的路上兩人一言不發,宴雪行好幾次回頭都想問沈赫的下落,然而陸指揮使對上自己的視線時不時回避的同時,臉上居然閃過糾結痛苦的神色。
:“戚將軍十日後回京述職,他們夷洲島一戰大敗倭寇,陛下說要賞賜他們…”
聚靈觀分別時,陸繹突然對宴雪行說了一句。
雖然為了陸家陸繹不得不舍棄沈大哥,但麵前之人是沈大哥唯一放在心尖的人,看他如今消瘦憔悴的樣子,陸繹心裏仿佛被塞滿了棉絮,愧疚痛苦讓他透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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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繹離去時宴雪行還愣在原地沒有反應,陸繹的意思是十日後戚將軍就要回到京城了嗎?夷洲島大敗?所以陸繹說陛下賞賜的他們,也包括了…沈赫?
心中說不出來的滋味在心底湧動翻滾,宴雪行也不知道那是怨恨還是欣喜,總之在這之後的十天裏他開始了食不知味夜不能眠的日子。直到修建觀塔的人說武侯將軍進了北京城,吹噓他手下的士兵是多麽的神勇,居然十日便攻下夷洲島最堅固的城池。不管是赤嵌城裏最狡猾的倭寇還是凶神惡煞舉止粗魯的紅夷,在戚將軍勇猛將士的鐵騎下,被打得慌忙逃竄鬼哭狼嚎!
那裏麵肯定有沈赫!
宴雪行這樣想,打心底升起一股熱切,他熱切想要見到沈赫,想看看那個可惡的人身騎高頭大馬,朝自己勾唇狂妄肆意笑著的樣子!他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移情別戀,早對自己拋諸腦後了,他隻要見到他就要把他捉住,綁起來拷問他,質問他為何這一走就是一年多杳無音信?他還要告訴他這麽長時間以來自己所受的煎熬,管她梁音還是其他女人,這輩子沈赫就別想再有其他人!他要栓住他,狠狠地罵他、咬他、折磨他!等他知道疼後再狠狠地吻他,然後把他揉進身體裏…
身體升起的熱浪讓宴雪行差點站立不住,尤其身邊翎語告訴他戚將軍就駐軍在西郊不遠的龍泉寺,宴雪行喉結滾動,長舒口氣壓抑住瘋狂的心跳,一轉身,眨眼消失在了眼前。
聚靈觀的苦役們還在忙碌,翎語一時難以置信,仙君他何時有過這般一反常態?
翎語這邊還在疑惑,仙君為何聽見戚將軍在哪走得如此匆忙,那邊宴雪行已經走出了兩裏地。
龍泉寺不遠,走過一段崎嶇山路,宴雪行很快就來到一座山門,發現門前果然有士兵把守,正好守在前麵的是王猛王準幾人,見宴雪行抱著拂塵橫衝直撞忙喝令他停下,哪知對麵仙人一般的男子眸色一沉,怒道:“憑你們也想攔本仙君?讓戚將軍出來見我!”
纖塵不染的麵孔帶著幾分狠戾,仿佛墜入人間走火入魔的仙靈,沒有人懷疑假如拒絕他的話,他就會毫不留情將麵前的人灰飛煙滅。
王猛和李元宵幾人都心情不好,由於對麵來者不善,他們登時壓抑心底許久的無名邪火“噌噌”直起,眼看著王猛瞪著一雙要吃人眼睛要上前扭打,王準見狀連忙製止,拱了拱手道:“道長莫怪!小人這就通報戚將軍。”
王準語氣很是誠懇,朝宴雪行點了點頭,還未等宴雪行頷首同意這才匆匆跑進了寺門。
王猛幾人紛紛審視的眼神打量著宴雪行,這人長得不賴,究竟是何方神聖?居然敢大呼小叫讓武侯將軍出來見他?
王猛嗤之以鼻,除了沈閻王,他們誰看到有人對武侯將軍這邊無禮了?
:“哎!我說,你找將軍什麽事啊?”
王猛臉上橫肉一抖,把自以為凶狠的表情掛上,活像個遭受過刺激的公牛,惡狠狠的看似隨時想要打架的樣子。
麵對這些隻會蠻力的粗鄙士兵宴雪行還不至於放在眼裏,正好他心裏也窩著火,本打算開口挖苦這幾個小嘍囉一番,哪知去稟報的人已經從裏麵出來。
:“仙君,將軍身體不適,暫時不宜見客,閣下請回吧!”
宴雪行眉眼一挑,甩了甩手中的拂塵,戚將軍這是下逐客令了麽?
:“正好貧道通曉岐黃,不妨讓本仙君給將軍瞧上一瞧!”
宴雪行冷笑著跨步向前,王猛幾人急忙橫刀攔在前麵,王猛更是大喝道:“別敬酒不吃吃罰酒!說了我家將軍今日不…”
對麵的人一身天青色的道袍,本就生得一副好皮囊,再加上手中拂塵銀白如雪,仿佛未經俗世煩擾的仙人,王猛以為嚇唬一番就能把此人喝退,哪知自己話還沒說完,突然被麵前之人一股強大的力量,如同泰山壓頂一般,強迫著自己動彈不得。
宴雪行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最後寬大的袖袍一甩,拂塵掃過的地方把橫著長刀苦苦支持的幾人掃落在山門階梯的兩旁。
幾人跌在地上痛苦得“哇哇”叫喊,驚動了藏在龍泉寺裏更多士兵與護寺的僧侶。
:“阿彌陀佛!施主善哉!”
忽然一聲佛號響起,黑壓壓一片手持長刀的士兵護在龍泉寺主持跟前。
動靜這麽大不說戚長鋒,沈赫那人居然能忍住不出來見我?
宴雪行擰了擰眉,不知怎麽的心中不安不斷蔓延,然而看了一圈還是沒有看見想見的人,他已經失去了等待的耐心,幹脆上前一步運足內力喊道:“沈赫,出來見我!”
這一聲叫喊足用了十成功力,看著雲淡風輕實則地動山搖,不說戚長鋒,就是沈赫躲在地底下也該聽到了。
然而過了許久,山門前除了一臉警惕的士兵與僧侶毫無動靜,隻有摔倒在地的王猛幾人聽到沈閻王的名字一愣,王猛顫抖著聲音緩緩站起身來問:“沈閻王?你要見沈閻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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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雪行幽冷的目光一頓,又似明白過來輕笑著問:“沈閻王?你們都是這樣稱呼他的?”
王猛下意識點了點頭,但很快又用力搖頭否認,其他幾人這時也神情木然地站起身來,神色複雜地看著宴雪行。
這些人知道自己要找沈赫怎麽是這副表情?
宴雪行心中的不安逐漸放大,許久才麵無表情地道:“貧道與他舊識,現在他在哪裏?怎麽沒有看見他?”
:“……”
宴雪行似乎耐心就要耗盡,然而王猛王準幾人麵麵相覷還是沒有回答,宴雪行可不會放過他們眼裏拉下頭顱的眼裏閃過一抹痛色。
:“他究竟在哪?!”
宴雪行步步緊逼,冰冷刺骨的質問聲音從牙縫裏蹦出,一直走到那個大臉盤的士兵跟前,伸手一把揪住王猛的脖子,王準李元宵幾人哪裏見得自己的兄弟被人欺負?於是紛紛紅著眼發瘋似地去拉扯宴雪行。
站在山前的士兵傻傻地看著扭打在一起的幾人,那位仙人看著就不似凡人,得罪誰不好得罪仙人?士兵們一時不知道是上前阻止還是勸架,隻能舉著長刀更加警惕守在山門前。
王猛覺得自己脖子都快被掐斷了!連上前幫忙的兄弟也被拂塵輕易掃落在地,王猛絕望地閉上眼睛,感覺自己窒息快要暈過去了,這時山門後“吱呀”一聲響動,從裏麵走出來一個身穿盔甲的中年男人。見王猛被掐到臉色紫紅一片,突出的眼球仿佛快要噴脹出來,中年將領倒抽一口冷氣,忙大聲道:“住手!將軍要見你…!”
得到自己想要聽到的答案宴雪行手上一鬆,一掌把王猛粗壯的身體打飛出去,王猛雙手捂著脖頸猛地吸上一口氣,嗆得重新呼吸順暢的跌倒在地劇烈地咳嗽起來。
脖頸中間的疼痛仍然像要斷開一般,王準上前給他順氣,再抬眼,那發著邪火的謫仙已經走上台階,在自覺讓出道來的士兵的目光中緩緩走進了寺門。
:“你還是來了!”
宴雪行被中年將領帶著走入寺院後麵的禪房前,那裏寬闊的空地上種著兩顆高大的銀杏。七月銀杏綠意盎然,在繁密枝椏投射下來的光斑裏,有著和自己殿前梨樹上一樣的鳥兒在歡騰,並且和梨樹上的果實一樣,腳趾大的銀杏果也格外青翠喜人。
不同於兩年前的武侯將軍,那時他為軍中糧餉發愁,焦慮與不安寫在臉上,如今武侯將軍夷洲島大勝而歸,身邊又有了如花美眷,本該是春風滿麵的時候,可他臉上除了歲月洗留下的沉穩,更多是莫名的憂傷隱匿在眸中?
:“他人呢?”
宴雪行開門見山就問,顯然已經失去了耐心。
戚長鋒眉宇閃過一絲苦澀,抬頭看向宴雪行,眼裏憂鬱更加沉重了。
:“你不應該來找他,回去吧!”
戚長鋒回答時語氣冷淡至極,仿佛在驅趕令人生厭的陌生人。
:“他有什麽見不得人?就這麽看不得我嗎?”
宴雪行倏地眼眶圈紅,緊握的拳頭仿佛在努力克製著什麽。
戚長鋒無可奈何,想了想道:“他沒有與我們回來京城…”
沒有回來京城?也就算說他仍在福州府?
宴雪行跌落的心情掛在臉上,興衝衝地來,又要失魂落魄離去,分別兩個年頭,那種迫切想要見到的心情或者連宴雪行自己都沒有想到:他怎麽會留在福州了呢?
宴雪行滿眼失望,或許真的隻有自己還在介意過往發生的一切?
宴雪行抿了抿唇,在轉身瞬間不甘與憤恨湧上心頭,卻全然不知戚長鋒繃緊著神經,心中默念著讓他趕緊走!
然而心頭翻湧的不甘轉化成怨恨,宴雪行突然回頭,眼睛死死地盯著戚長鋒問:“他為何不回京城?是你不讓他回的嗎?”
戚長鋒神情淒然,差點就要繃不住淚水奪眶而出,然而想起此人在沈赫心目中的份量,還是咬了咬牙搖頭道:“此次攻下赤嵌城沈哨官功勞最大,要想回來沒有人會攔他…”
:“那究竟為了什麽…!?難道…難道他在福州又有了新歡?”想到這個可能宴雪行的淚水刷地落了下來。
沈赫久居京城,如果不是舍不得離開福州,他怎麽會不回來?至少他不可能一點解釋也沒有。
這麽說,他…果然已經忘記自己了麽?
戚長鋒不可置信地抬頭,望著他蒼白的麵孔珠線一般的兩行清淚,心裏止不住一陣陣抽動,那令人窒息的疼痛,戚長鋒酸脹的眼睛也再無法忍受,於是鐵骨錚錚的武侯將軍就這麽落下淚來,許久才顫聲問:“宴公子,所以你這麽著急來找他究竟是餘情未了,還是餘恨未消呢?”
說完戚長鋒吸了吸鼻子,哽咽著聲音繼續道:“他沒有對不起你!從未!至於梁音的事他跟我說過,當時為了陸家的事奔走,交酬時他喝醉酒才遭了有心人的算計,連我都知道除你之外他絕沒有任何二心的可能!你怎麽可能會不知道?”
:“那他為何不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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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釋?如何解釋?陸繹為了保全陸家出賣他,在他沒有知道身世之前,陸秉對他可謂如兄如父,在那樣的情況下他都可以毫無芥蒂選擇相信你,你與他在一起這麽久,難道還不知道他對你的心意嗎?”
:“身世?他什麽身世?他從沒跟我說過這些…”宴雪行心中顫抖,語氣開始慌張起來。
果然,戚長鋒慘然一笑,為沈赫覺得不值:“你果真什麽都不知道…!”
戚長鋒一邊哭一邊笑著搖頭:“宴公子啊宴公子!為了不連累你,也為了有朝一日建功立業後,博得一個為父母平反的機會,即使當時拚了命想要回去解釋,可他也忍住了。他知道你性子冷,一旦覺得遭受背叛就不會再理他,所以去往福州府的十幾個月裏他幾乎每日都給你寫信!剛開始他甚至想過一死了之,但每次路過驛站還是毫不猶豫給你一封封地寄信,可你呢?!從未回過他隻言片語!今時今日居然還在懷疑他?宴公子,你不覺得你對他太冷酷了嗎?!”
:“他…給我寫過信?”
宴雪行瞳孔驟縮,有什麽東西在腦中炸開,眼前一黑差點癱軟在地,但他還是強撐著顫聲問:“…他在哪?!”
宴雪行卑微地乞求著,跪著差點撲到了戚長鋒麵前。
戚長鋒長歎一聲,突然冷冷地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回去吧!這輩子他不會再見你了!”
:“不…!我可以解釋!我再也不會不信他,告訴我他在哪?我這就去給他說…!”
戚長鋒痛苦地閉上眼睛,不願看見那不染纖塵的宴公子泣不成聲的樣子,然而即使宴雪行如此卑微地乞求自己,戚長鋒還是不願告訴他沈赫的下落。
有些痛寧願被怨恨衝淡,也好過繼續一輩子痛苦,反正他們也再沒有見麵的機會了。
戚長鋒這樣想著,大步想要離開,然而身後的宴雪行卻顫顫巍巍站起身來,用一種近似癲狂語氣冷聲道:“我問你…他究竟在哪!”
戚長鋒止步回頭,一眼便看到宴雪行淚眼裏令人驚心動魄的執著。
戚長鋒知道那意味著什麽,但他心裏的痛苦一點也不比宴雪行少,他最終還是不願意告訴他,轉身又準備離開。
離去的身影越走越遠,宴雪行心裏無處宣泄的苦澀找不到答案,於是他運起所有內力,手中拂塵一揚!施展輕功詭異地身形閃動,眨眼就靠近了戚長鋒。
宴雪行手掌向前一拍,眼看就要落在戚長鋒背後,感覺身後殺氣騰騰戚長鋒突然側身閃開,飛快地反擊一掌,兩人很快纏鬥起來。
戚長鋒身長九尺,且生得威風凜凜,拳腳功夫出神入化的同時招招到肉,換了別人,哪怕是一般的武林高手也未必能抵擋。然而他麵對的是從小習武,並且早在幾年武功就已臻化境的宴雪行,若不是此時他急火攻心亂了心神,也不會被戚長鋒打得許久也未分出勝負了。
:“將軍,您的槍!”
突然一聲大喝,宴雪行抬頭便見剛剛領自己進山門的那個將領把手中長槍拋給戚長鋒。
這時候寺院大多數人都聞聲趕了過來,看到自家將軍並未得了上風,一個兩個互相看了一眼,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戚將軍受傷的,於是大家又抽出長刀,一臉戒備地盯著宴雪行。
:“這是本將軍和道長的事,你們不準插手!”
戚長鋒突然厲聲喝道,然而擔憂的士兵們哪裏肯聽戚將軍的話?即使戚將軍的話就是軍令,這時竟無一人肯退縮!
寺院裏的空氣凝重,宴雪行在心裏念了一段“清心咒”,突然睜開眼睛,說時遲那時快,手中拂塵如狂舞的銀龍出海般向戚長鋒襲來!
戚長鋒舉槍抵擋,並且相對於刀法,他的槍法更加爐火純青,很快兩人又纏鬥在一起。
旁邊的士兵看得焦急萬分,但礙於戚將軍的命令不能上前,這時戚長鋒的長槍已經被拂塵纏住,宴雪行催動機關,“祭仙拂”被灌滿渾厚的內力,銀色拂須瞬間萬箭齊發,戚長鋒舉槍抵擋,然而手中長槍被銀須纏繞,任是他天生神力,手中長槍竟被人瞬間奪去,戚長鋒隻得赤手空拳躲避,幸好宴雪行也並非真要置他於死地,隻是一邊攻擊一邊怒問:“他究竟在哪?!”
戚長鋒連連倒退,昔日所向披靡的武侯將軍狼狽得毫無招架之力,士兵們實在也忍不住了,紛紛手中白刃閃過光芒,千刀直指宴雪行!
然而士兵們低估了宴雪行的力量,長刀還片葉未沾身,他們便如六月狂風刮過的稻田,“呼”地一下便倒下去一片。
士兵們軍紀嚴明,但麵對強大敵人的時候他們可不會講什麽武德,以多欺少是常態,再加上他們的戚將軍已經被逼到銀杏樹下,眼看著就要退無可退了,佘膺、餘呈群、陳叔烈幾人瞬間躍身而起,奮不顧身地刀招如雨點般撲向宴雪行。
就在幾人以為他們之中肯定會有人刺中宴雪行時,哪知麵前天青色的身影一閃,銀龍開始咆哮著向戚將軍的方向轉身而去,隻聽得一個沉重巨響,戚長鋒壯碩的身軀便被拍飛撞向兩尺多高的銀杏,霎時震落無數腳趾般大小的白果,瞬間青澀漿果碎了一地,一如戚長鋒快被震碎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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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鮮血從戚長鋒口中噴出,宴雪行頭脹欲裂,腦子裏一片混亂:我隻是想知道他的下落,為什麽要瞞我?為什麽要瞞著我?!
寺院裏除了士兵們痛苦的低吟沒有一點動靜,無力感油然而生,大家都隻能眼睜睜看著宴雪行一步一步逼近戚長鋒,那是一種凡人不能抵抗神靈布施的強烈憤怒,他們都死死盯著宴雪行的動作,如果可以,他們寧願眼神化作利刃,統統將麵前之人亂刀殺死,以防止他傷害他們的武侯將軍!
:“他死了!”
士兵中突然有人大喊,宴雪行腳步一頓,猛地回頭,強烈的恐懼讓他的臉色煞白,他回頭看看說話的人,那中年將領正是將他帶進來寺院的人,他剛才說什麽來著?
宴雪行不可置信地又回頭看著戚長鋒,用一種自己都無法想象的聲音問道:“…他說什麽?…誰死了?”
戚長鋒痛苦到扭曲的神情一愣,想要否認說不是,然而胸口劇烈的疼痛傳來,天旋地轉的同時喉頭一陣腥甜,他隻好咬牙沉默,避開宴雪行疑惑的眼神沒有回答。
然而陳叔烈可不會知道宴雪行與沈赫之間發生過什麽,此時也不會在意是否有人會因此傷心欲絕。
:“沈哨官!沈哨官死了!”
你要找的人已經不在,為什麽要為難我們將軍?
陳叔烈眼神堅定,戚長鋒強忍著劇痛扶著銀杏樹站起身來,最後勉強呼著粗氣喃喃地想要否認。
:“陳坐營…”
宴雪行臉上被抽去最後一絲血色,然而陳叔烈還怕他沒聽清楚,指著旁邊掩麵哭泣的王猛道:“你不信,這是沈哨官帶過的兵,他是生是死他們最清楚,不信你們可以問他們!”
陳叔烈的話如同一把尖刀,剜心割肉,令人痛不欲生,王猛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一邊哭還一邊身體劇烈抽動。宴雪行記得此人在進山門前就對自己說過他們叫沈赫“沈閻王”,如果不是練兵時過於冷酷,他們又怎麽可能叫他“閻王”?
隨著王猛起了個頭,其他士兵一起的也跟著此起彼伏地哭了起來。
怪不得一個多月前自己就開始心神不寧,怪不得無數次卦象都是大凶,原來上天早就有了預兆!
噩耗如同滔天洪水瞬間將心中的堤壩衝垮崩塌,宴雪行往後退了幾步,滿眼的不敢置信,沈赫那是多麽聰明的一個人啊!他怎麽會死?怎麽可能就死了呢?
哭聲仍在充斥著耳膜,宴雪行覺得腦子脹痛得更厲害了,他已經感覺不到臉上冰冷淚水的感覺,整個人如同一尊破碎的白瓷,仿佛隻要稍微刺激觸碰,便會裂成碎片再也無法粘連。
戚長鋒眼神喝令士兵,包括陳叔烈,再也沒人敢說一句刺激宴雪行的話。
:“不!你們都在騙我!都在騙我!”
宴雪行幾近癲狂,他不能再呆下去!這些人都在騙他!沈赫怎麽可能死?怎麽可能…?
宴雪行腦中突然空白一陣,軀體像是被抽去了魂魄,然而等他回過神來又好像想起來什麽,惶惑中轉身逃出了寺院。
:“將軍…”
宴雪行一走,所有人都圍了上來,戚長鋒擺了擺手拒絕所有人的靠近,嘴角鮮血溢出的同時,眼淚也再忍不住肆虐奔流。
宴公子接受不了沈赫的死訊,自己又何曾釋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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