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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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公子,你竟然…?!”
    天牢裏張圭年神情悲愴,即使麵前宴雪行容貌不減,但常時間被陰暗吞噬,宴雪行顯得神鬱氣悴,望著他麻木中帶著疲倦,張圭年一隻手掩著心口忍不住悲從心來。
    宴雪行緩緩睜開眼睛,火把的亮光落在眸中仿佛跳躍的星火,伴隨著手上動作,鐵鏈碰撞發出的“叮鐺”聲響。他麵容仍是那樣平靜,他靜靜地看著張歸年,一如冰冷的牆壁沒有情緒。
    張圭年跌跌撞撞走到門邊,趴在粗大的木檻往裏張望,他想看得再清楚些。
    裏麵的人雖然容貌還是那樣出塵不染,然而坐在那裏再也不複從前那般挺拔,也或許是牢房太暗,張歸年總覺得那雙看向自己的眼睛裏,帶著他從前從未見過的迷惘。想想當年在太師府宴公子舌戰群儒那是何等容光煥發?短短兩年,張圭年居然再也看不到他當初帶著銳氣的眼神了 。
    張圭年可以想象,宴雪行在天牢是怎樣的處境,就算是動物被長時間禁閉也會變瘋的吧?更何況宴公子曾經那樣驕傲的一個人,被算計,被利用,最後被囚禁,也難怪他今日看起來這般消寂。
    想到這張圭年心中大痛,他多想一把扯掉門上套著的枷鎖。他們曾經一起挽手暴風雨中,承諾為天下百姓開太平而激動感慨,他們為此付出了一切,可如今事未功半,宴雪行卻已經深陷牢獄裏一年有餘。
    張圭年挺直的腰背一下子萎靡下去,他甚至不敢看宴雪行的眼睛,低頭把臉埋在腋下臂彎,壓抑著顫抖著任憑自己的淚水沾滿衣衫。
    同樣朝堂謀事,張圭年又怎會比自己過得自在呢?
    宴雪行長長歎了口氣,許久未開口,宴雪行用連自己都覺得陌生的聲音淡淡地道:“外麵都傳貧道成了吃人的惡魔,從前他們尊貧道為仙君時敬我畏我,並且抱以虔誠希望從貧道這裏得到什麽,可一旦發現什麽都不會得到,又將貧道妖化成魔…!”
    宴雪行的聲音沙啞,聽在耳朵裏就像沙礫在摩挲紙張。張圭年止了止心中酸楚抬頭望去,這才發現宴雪行寒光中的冷眸不知什麽時候蒙上了一層霧蒙,被關在暗無天日的牢獄中這麽久,那冷眸中張圭年甚至看不到憤怒,也沒有怨恨,有的隻是一種若隱若現的絕望。張歸年說不出那是什麽樣的感覺,畢竟牢獄裏過於黑暗,他或許看清了,又或許很模糊,總覺得麵前之人像黑暗裏的靜水湖,沉默且沒有生機。
    他為什麽不怨恨呢?隨著嚴黨倒台,張圭年已經很久沒有這般停下來認真看過誰了,如老師一樣,他把所謂高尚、良知藏起,譬如嗤之以鼻的青詞,如今他寫得暢快一流,可他始終沒有將它用到實處,他想,與其拿青詞討好一個日暮西山的老帝王,還不如保持沉默,認真做好該做的事,拉攏他認為可以拉攏的人,等新朝換舊朝,也許這令人惡心的青詞就用不上了。
    :“想不到大人竟會來看貧道,有心了,不如進來說話吧!”
    宴雪行說完右手往下一撚,待手往上翻時,一張符紙憑空出現,張圭年眼睜睜看著符咒在宴雪行手中有了生命一般翻騰起霧,然後在宴雪行的念訣下,那符咒忽然掙向門上枷鎖撲來。
    裏麵宴雪行已經在做收的動作,重新盤坐在鐵鏈中間,再注意那符咒時,它像有意識一樣落在枷鎖上來回纏繞,並且紅色的符咒發出詭異的紅光,仿佛要將枷鎖燃燒,有那麽一瞬張圭年甚至以為那符咒已經將枷鎖腐蝕!然而符咒暗了暗居然毫無征兆地符紙變成火苗,隻聽得“咣當”一聲,枷鎖上鐵鏈掉落,張圭年輕輕一推,那門發出“吱呀”一聲便被打開了。
    張圭年心中震驚,如果這門並不能關住宴公子,那麽他為什麽還要留在這暗無天日的牢籠裏呢?
    :“打開牢門不難,但想拿開身上的枷鎖卻不易。”
    像是看穿了張圭年想要問什麽,宴雪行抬了抬手上沉重的枷鎖無奈地道。
    張圭年仍是不解,宴雪行又指了指困住自己的鐵鏈道:“這些都是徐太師花了重金打造的金剛鐵鎖,貧道雖武功不錯,但想將它擰斷卻不可能,而且鐵鏈接著梁柱,拉斷它牢房就會倒塌,都不用想,如果貧道是太師一定會把機關對準牢房,到時隻怕貧道還未逃脫,不被萬箭穿心,也會被烈火烹油給燒死。”
    宴雪行已經很久沒跟人說這麽多話了,說著說著終於難得帶了些情緒:“徐階真是狠啊!這東西壓在貧道身上快把貧道脊骨都給壓斷了!”
    宴雪行攤開手,兩條綁住他的鐵索如同粗壯的藤蔓,拉扯著他看起來弱不禁風的軀體。
    張圭年眼中含淚,無法想象宴雪行究竟是靠什麽樣的毅力度過如此艱苦的一年。
    :“你…!”
    張圭年想要開口說些什麽,然而話哽在喉頭艱澀不已,他來得太遲了!而且就算他今日來了,也隻能眼睜睜看著宴雪行被困在這牢獄間受苦。他沒有能打開鐵鎖的鑰匙,也沒有掌控一切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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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艱難歎了口氣,以為大約能緩解心口存在的壓抑,然而絕望與無奈還是讓他覺得自己卑劣且羞愧。他們曾許諾過相信對方,但他什麽都沒做,這何嚐不是一種背叛呢?
    張圭年神情複雜默默走到宴雪行對麵坐下,宴雪行看著他的動作沉默不語,或許什麽都不說,他們都已了解對方的困境,尤其宴雪行,那些新進來的犯人每天傳來徐太師一天天壯大勢力的消息,當年徐太師對自己恨入骨心,現在老皇帝大約已經病入膏肓,張圭年此時來,即使他不說,宴雪行又如何不知張圭年要承擔責任怎樣風險?
    :“大人不應該來,對大人沒有好處。”
    宴雪行看著張圭年,眼睛裏淨是頹意。
    張圭年扯了扯嘴角,苦笑道:“宴公子這樣說,倒讓圭年更加慚愧了!”
    :“你放心,圭年品階雖不高,可如今畢竟掌翰林院事,很多事情都經我手整理,見皇上也是經常的事,所以暫時沒有誰能害得了圭年,更何況…”
    張歸年話鋒一轉,突然嚴肅壓著聲音道:“更何況前兩日景王突然暴斃,朝野要忙活的事多了,誰又會注意我?”
    景王居然死了?!這麽說,裕王登上大寶已成既定事實了 ?
    宴雪行心頭一震,同時一股說不出的暖意湧上心頭。
    老皇帝雖然病體冗積已久,疑心卻不減,一個經常侍奉的人換了麵孔,就算是徐階也不能輕易糊弄過去。可能張圭年真的對自己有幾分情義,這個時候說不緊要也緊要地很,張圭年卻願意擔著風險來看自己,即使他今日什麽也做不了,宴雪行也會記得他的情義。
    不知怎麽的,宴雪行想起當年京郊西行官道上張圭年發出邀請,那日天空燥熱,那日風雨欲來,可張圭年神情始終堅定,如果回到那時宴雪行可能仍會義無反顧,但現在自己還身陷囹圄呢,不要說他再沒有站在朝堂的可能,就是有,他也沒有了那時的心情。
    眼角有些酸脹,宴雪行心口微熱,看向張圭年似有千言萬語,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圭年,今日你來我很高興,貧道知道你的心意,你大約是記掛我的…”
    宴雪行說罷,忽然眼神悲哀,張歸年一愣,仔細一想,多少也明白了宴雪行話裏的意思。
    聰明人不會蠢到以為情義可以大於一切,就算太師與自己互為師徒,可張圭年多年經營不易,根本不會容許自己走錯一步。雖然他與宴雪行也互為知己,可沒有太師的允許自己可能來嗎?他原本想著求得太師首肯,再勸宴雪行一起為裕王效力,可如今看來,不單宴雪行看出根本行不通,並且對於朝堂爭鬥,宴雪行居然已經到了心灰意冷的地步。
    :“牢中不見黃昏落,天窗無人見淚痕。”
    正在張圭年愣神之際,宴雪行突然說了一句站起身來。
    :“圭年,回去吧!與其勾心鬥角,貧道寧願繼續留在這裏永遠暗無天日…”
    有些話不用說出口,其實張圭年也能明白宴雪行這是在給彼此一些體麵,但張圭年仍不甘心,他知道太師有很多手段,並且朝堂裏大多數都不是朋友,如果說他可以信任戚長鋒、海無垠他們,那麽宴雪行便一直都是他以為立誌要改變朝堂的知己!
    一種無言的鬱苦像要衝破胸膛,張圭年忍了忍眼淚奪眶而出的衝動,哽咽道:“難道公子你不考慮離開天牢嗎?”
    :“離開又如何呢?裕王不會信任貧道,太師也不會放過我,說不定連累大人被猜疑也不一定。”
    宴雪行苦笑一聲,聽在張圭年耳朵裏心裏有說不出來的難受。他雙手撐著腿站起身來,踉蹌一步上前抓住宴雪行手雙手道:“宴公子,裕王雖不完美,但終究心懷慈悲,以後也會是個胸懷天下的皇帝,我知道你看不上太師的許多作為,甚至…”從前徐太師做過虧心虧德之事…
    :“宴公子,太師乃愛才之人,許多事情迫不得已,隻要你放下芥蒂,為萬世開太平什麽的又有何不可呢?”
    張歸年神情激動,宴雪行卻突然變得冷漠,他麵無表情看著張圭年,一點一點抽出自己的手冷冷道:“大人,貧道可以不計較他對貧道百般算計,為了百姓,貧道甚至願意裝神弄鬼配合他,可他不單將蓮生送給嚴世蕃糟蹋,還故意害沈赫遠走他鄉!沈赫雖是戰死,可如果不是他命人殺害梁音嫁禍給沈赫,沈赫又何用客死他鄉?!”
    :“每晚貧道都夢見沈哨官,夢見他泡在冰冷的海水裏,屍身飄得越來越遠!貧道醒來卻隻能貼著冰冷的牆壁懊悔傷心!你可知這麽長時間以來貧道是怎麽熬過來的?!一年了!大人不如抬頭看看,這裏有什麽?!!”
    空曠的牢籠裏宴雪行冰冷的聲音在回蕩,若不是怕死了就真的沒法去給沈赫收屍,他其實早就可以死了!沒有爭鬥也沒有算計,哪怕在地獄裏相見,他也隻求見沈赫最後一麵!
    宴雪行一改開始的平靜,沉重的呼吸也說明他的憤怒:“有些話貧道本不想與你說,即使有幾分記掛貧道,但大人又何嚐不是徐階的說客?你以為他為什麽千方百計想要貧道為他其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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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雪行咬了咬牙,狠心捅破這層窗戶紙。
    張歸年無語凝噎,抬頭望向周圍才發現,牢獄的牆壁可真是黑得可怕!這裏沒有食物,沒有水源,宴公子又是怎麽活到今天的呢?
    :“就算不效勞裕王,委屈一下先出去,可以嗎?”
    張歸年哭著低聲請求,他是說客,可他也是真心想要救他出去的啊!
    宴雪行沒有說話,沉默代表他不會妥協,任何條件也不足以使他再踏入朝堂半步。
    張圭年怔怔地看著宴雪行,如同被人抽去所有的力氣,目光也因此變得無力。
    :“我知道徐家在鬆江府一帶侵占民田萬畝,太師門生遍布,在朝堂他有錢有權,如今就連計算如陛下也不得不忌憚他的勢力。可是有一點,宴公子,太師始終忠於陛下,忠於天下百姓!我相信他的為人,同時也會‘為天下開太平’這個我們共同的心願赴湯蹈火!”
    張圭年作出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宴雪行心中冷笑,白得嚇人的臉上用一種幾乎悲憫的眼神看著張圭年,仿佛在看著什麽可憐蟲。
    :“陳陳相因,你又會和他們有什麽不同呢?!”
    張大人從牢房裏出來頹喪著臉,林孝弟眼睛忍不住往裏探頭,他本想再睹裏麵仙人模樣,對麵林獄官卻立即遞過來一個警告的眼神。
    林孝弟無奈低頭,接下來一個多月再沒人來探監,其中好幾次他趁著巡視的由頭偷偷溜進過一號牢房遠遠看著 。從前他哪裏見過這般顏色的人物?明明天窗透進來的微弱亮光不足以照亮牢房,可那隱約可見的頭型輪廓竟如朧月般明媚醉人!林孝弟有時不知不覺走到牢門,他大抵是想看得清楚些,可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靠得太近,就著火把,他幾乎可以看清仙人的麵容了。
    :“本仙君,好看嗎?!”
    裏麵人突然睜開可比星月的眸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林孝弟錯覺,仙人嘴角似乎帶了一絲微不可察的笑。
    :“沒…沒有!”
    林孝弟結結巴巴往後退了一步,同時神情緊張地看了看周圍。
    發現沒有人往這邊過來,出於好奇,林孝弟又舉著火把照了照宴雪行 。
    :“不用怕!貧道乃太元無垢真君下凡,爾等凡人見了貧道,吃驚實屬正常,貧道是仙,不是魔,你用不著怕。”
    聲音清冷中帶著沙啞,林孝弟穩了穩心神,小心開口道:“小…小人不是故意打擾仙人清修的,望仙人…不要怪罪。”
    :“不知者不罪,你怕的不應該是貧道。”
    :“小人…沒有害怕仙人,仙人氣度非凡…小人心中敬佩,隻是怕唐突了仙人。”
    林孝弟善於交際,此時說話也磕磕巴巴的,紅著臉低頭,仿佛說話怕咬著舌頭。
    宴雪行慢慢走到牢門最近的地方,那張仙姿玉色的臉從暗到明,林孝弟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隻一眼,又被他翩然出塵的氣度鎮住,再次愣在了當場。
    :“知道為什麽你會來這裏麵嗎?”宴雪行冷笑。
    :“為…為什麽?”
    林孝弟麵露疑惑:他原本是京兆府尹裏的衙役,無緣無故被調來看守天牢,林孝弟還以為是沒巴結好馮大人身邊尹師爺的緣故,沒想到居然另有原因?
    林孝弟躬身行禮:“請仙人明示!”
    裏麵許久沒有聲音,林孝弟更疑惑了,抬頭往裏看去,卻發現仙人星眸隱含冷光靜靜注視自己,林孝弟心中大亂,窘迫想要說些什麽,裏麵便傳來仙人慢悠悠的聲音:“陳牢頭之前是薛牢頭 薛牢頭之前是另外一個陳牢頭,並且身邊帶著跟你一樣的林獄卒…”
    宴雪行說到這裏頓了頓,將林孝弟眼底的慌亂看在眼底,繼續道:“不管哪個牢頭,最後都會莫名其妙的消失…”
    宴雪行的聲音極慢,沙啞的聲音劃過耳膜,林孝弟心中咯噔一下:自己可是親眼看過陳牢頭亖前樣子的,那狀若幹屍一般的麵孔猛地鑽入林孝弟的腦子裏,林孝弟不由得麵色發白,整個人都愣在了那裏。
    大家都說這裏麵關著的人變成了魔,陳牢頭的屍體就是在第一間牢房旁邊發現的,這裏除了這位所謂的仙人?究竟還會有誰殺害陳牢頭?並且陳牢頭死狀如此詭異可怕。
    林孝弟心下驚濤駭浪,下意識往後退去兩步,裏麵宴雪行卻隻是輕笑,笑這小獄卒未免過於膽小。
    之前靠近的牢頭奉了上位者的命令想要來殺害自己,他們有下毒藥,有放毒煙,也有直接用弓箭的。然而宴雪行身上符紙上千,迷惑幾個小嘍囉輕而易舉,更何況他已經太久沒進食了,之前每日靠著天窗飄進來的露水與老鼠骨血過活,不知道哪一天起天牢老鼠早如驚弓之鳥逃竄,到後來老鼠也不來了,宴雪行一度隻能靠露水艱難存活。
    這種日子真是絕望啊!想亖很簡單,但想要活著走出去卻艱難,牢門外裝了足夠的火藥是某位嘴碎的牢頭說的,也由於徐太師仍不死心想要謀取宴雪行性命,宴雪行才得以吸取他們的骨血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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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說得不錯,哪怕出於無奈,宴雪行這種吸人骨血保自己三月不倒的行為不是魔鬼又是什麽?
    他早已回不去的修行,不再是從前那個不問世事的天山派最小的小師弟,以前可能別人說他是魔他會一笑了之,但如今真成了魔,他反倒聽不得了。
    宴雪行一步一步靠近牢門,看著那張慢慢放大的絕世臉龐,林孝弟全身僵硬,仿佛被什麽東西定在那裏。
    宴雪行那張白得瘮人的臉沒有一絲血色,不知怎麽的,林孝弟竟在他看似平靜的眸子裏看到了嗜血的瘋狂在暗湧,林孝弟下意識又退後兩步,一直退到他以為的安全範圍,再抬頭望去,發現宴雪行眼睛裏竟又恢複了平靜,有那麽一瞬林孝弟還以為自己是錯覺。
    林孝弟突然有種想要逃跑的衝動,裏麵宴雪行卻不再看他,隻是轉身看向頭頂天窗。微弱的亮光裏似有霧氣籠罩,宴雪行微微仰著頭,戴著鐐銬的手如柳枝扶風半抬著,由於背向自己,林孝弟其實並不能看清宴雪行在做什麽,隻感覺他靜止的動作像是在進行某種儀式,優美極了!
    一瞬間寒氣從腳底升起,林孝弟決意轉身就走,哪知對麵宴雪行突然轉身對著他笑道:“怎麽?是要走了嗎?”
    林孝弟又被嚇了一跳,差點跌倒下去,哪知宴雪行指著天窗笑問:“走這麽快幹嘛呢?你沒聽到嗎?外麵響了三次喪鍾,除了皇帝宴駕還有別的可能?!”
    :“皇…皇帝宴駕?仙人的意思是…?!!”
    林孝弟再怎麽愚鈍也知道這是皇帝駕崩的意思,老皇帝如今天天窩在天行宮裏修行不出,民間早有傳言皇帝陛怕要羽化登仙了,聽這道士的意思,老皇帝居然是駕崩了嗎?!
    林孝弟驚愕瞪大眼睛,宴雪行卻隻是冷笑:“天子駕崩,很快新君繼位,徐太師便是無可取代的當朝首輔,這時候你不想著完成他交給你的任務,逃跑可就與榮華富貴擦肩而過了啊!”
    :“什…什麽任務?!”
    林孝弟臉色一白,聲音吞沒在驚恐中,尤其望向那雙似乎已經洞察一切的眼睛,林孝弟隻感覺頭頂天旋地轉,眼前都是看不盡的黑暗。
    宴雪行也不說話,冷笑著從袖中抽出三張符咒,正在此時,東邊離天牢不遠處的大慧寺突然響起鍾聲,“鐺鐺鐺…!”,一下接著一下,聲音大得似乎就在耳邊震蕩。
    或許不隻大慧寺,隻要聽到宮裏傳來喪鍾,遠近各大佛刹便會陸續響起昭告百姓天子駕崩的鍾聲。這下連林孝弟也聽到了,在短暫的眩暈過後,他終於回過神來拔腿往後退去,心口像有什麽東西要跳出來,恐懼也驅使林孝弟忍不住邊跑邊回頭看。當他眼角餘光依稀看見後麵三張符紙如同頑童向上一翻,隨著不知是仙還是魔的道長口中咒語念起,宴雪行向林孝弟一指,那三張符咒像是得到命令一般直直向林孝弟飛奔而來。
    林孝弟嚇得魂都快沒了!一時間雙腿發軟到不知向前還是向後伸腿,正在他跑出第一間牢房時,以為隻要見到同伴便會有一線生機,也正好有人往這邊飛快跑來,林孝弟緊張心裏一喜,忍不住向來人大聲呼喊:“林獄官…!”
    林孝弟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也沒注意為什麽隻看見林獄官一人,開心伸開雙手想要抓住林獄官。
    :“林……!”
    然而就要接近林獄官時,林孝弟突然感覺後背有什麽東西飛快鑽入身體,緊接著林孝弟瞳孔一縮,臉上出現痛苦的表情,林獄官剛走到跟前,林孝弟卻已經“啪”地一聲倒在了地上再也沒有起來。
    林獄官佩劍握在手裏,這時看到林孝弟暈過去,他也並沒有感到意外,隻是上前踢了踢地上的人,然後麵無表情地拖著林孝弟的身體往裏走去。
    :“林麒…居然是你!”
    宴雪行見到來人先是吃了一驚,林麒把手中沉甸甸的林孝弟丟在一旁,久未謀麵,宴雪行雙眼一熱,立即就要落下淚來。
    :“先別說話,等出去再說!”
    林麒說著打開牢門,順便把林孝弟往地上一扔,快步走到宴雪行身邊。
    隨著鐵鎖被打開,鐵索失去支撐立即“咣當”一聲落在地上,直到手上沒了束縛,宴雪行還是不能相信這困了自己一年多的鐵鎖居然這麽輕易就被打開了。
    :“最近皇上病得厲害,一波又一波的人被安插過來,這獄卒多半是太師派來的。”
    林麒的聲音低沉醇厚,宴雪行瞟了一眼地上中了自己“鎖魂咒”的林孝弟,有那麽一刹那恍惚,直到看見林麒,他才驚覺自己對沈赫的思念竟已到了這般噬心蝕骨的地步!由於過去種種誤會和自欺欺人,宴雪行還以為自己與沈赫終究有緣無分,畢竟自己一個修道之人,信奉萬事隨緣,他能在師父癲狂發作毀滅師門後隱居昆州的小山村多年,應該也可以在一連串的巨變中咬牙撐過來!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的心,望著林麒那張記憶中熟悉的臉,身體裏一種叫思念的東西如藤蔓瘋長,一下子長滿甚至撐破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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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雪行忍不住抓住林麒的手臂哽咽 連呼吸都在顫抖:“林麒…他們說…他…!”
    看清楚宴雪行現在的樣子林麒也是一驚,他知道天牢折磨人,但沒想過宴雪行居然會磋磨成這副樣子。
    雖說宴雪行容貌不減,清瘦許多的臉龐並沒有多少人間煙火的痕跡,然而從前宴公子像山巔之雪,冰魂雪魄總帶著淡淡的疏離感。林麒覺得他應該是驕傲的、挺拔的,甚至站在他麵前的人都該仰視他,然而現在宴公子像是被風雪壓跨的勁鬆,狼狽且沒有自由,不知怎麽的,看著宴雪行,林麒竟有一種神被壓在腳下被人踐踏過的感覺。
    林麒不敢想象沈赫見到他會有怎樣的反應,就是交往不深,林麒見到他如今的樣子都忍不住心像針紮一樣地疼。
    :“快走吧!他在等你…!”
    林麒輕聲勸慰,忍住心中酸澀轉過頭去,不敢看宴雪行那茫然空洞的眼神。
    對啊!他在等我!不管沈赫是否在海上屍骨無存,哪怕找遍整片大海,找一輩子,自己怎麽能忍心讓他就這樣死無葬身之地呢?
    心中陣陣抽搐般的疼痛,宴雪行原本也不信沈赫…歿了,可戚長鋒和曾經沈赫手下的士兵龍泉寺時悲痛欲絕的表情不會騙人,士兵們會不會拋棄沈赫宴雪行不知道,但宴雪行想,戚長鋒總不會眼睜睜看著沈赫落入海裏而沒有相救。
    他的信還被他埋在無人山穀,在這黑暗的獄中也磨平了宴雪行所有的希望,他隻想帶他回去梧桐山莊,哪怕隻是一具屍骸,他也要帶他回去那個曾經隻屬於他們的地方。
    宴雪行努力讓自己恢複神智,飛快剝下林孝弟的外袍往自己身上套,與此同時,兩指念著符紙撚成訣,宴雪行口中念念有詞,不多會兒符咒金光一閃,宴雪行指向地上的林孝弟!
    :“敕!”
    一團金光快速落入林孝弟的身體,再看宴雪行兩指之間,符咒已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宴雪行嚴肅的表情。
    他沒有半點猶豫,拉起林麒便往外跑,走出牢門時,還不忘用符咒燃起大火,燒毀這個困住他一年多的牢房。
    熊熊大火燃燒,宴雪行走出天牢時,大火燒著先前預備宴雪行逃跑炸藥的引線,隨著“轟隆”幾聲巨響,牢房瞬間潰散坍塌,很多犯人來不及逃跑,慘叫聲罵聲連成一片,宴雪行走到天牢大門時,許多官兵正往牢房那邊趕去,根本沒人注意趁亂逃走的兩人。
    已經許久沒有自由,哪怕陽光熾烈照得宴雪行睜不開眼,但他還是不管不顧跑著向前。
    林麒追在身後差點追不上他,直到兩人走進城外北邊的樹林,宴雪行微眯的眼睛適應了強光,這才終於在一條溪邊停了下來。
    溪邊有一個小水潭,林麒氣喘籲籲趕到,看到宴雪行正趴在小潭邊上看著自己的影子,似乎無法接受水麵那個狼狽汙濁的人會是自己,宴雪行整個把頭頂紮進潭中,林麒走上前去,正好看見宴雪行把手伸進潭水裏搓洗自己的臉。
    林麒看不到他的表情,隻感覺他似乎很用力在洗,水花伴著他手上的動作“嘩啦”作響,林麒睜大眼睛站在一旁看著,不多時,宴雪行終於心滿意足抬起臉。水珠順著他白皙到幾乎透明的皮膚上滴落下來,如同晨露落入早荷深處,溪水也順著脖頸落入宴雪行半敞的胸口,與此同時,仿佛溪水也洗去他長時間的濁塵,故意露出他那令人驚歎的白皙臉龐!
    林麒張大嘴巴幾乎幾乎不能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究竟看到了怎樣一副情景!他一直知道宴公子仙姿玉色,但從未想過會是這般令人驚顫的顏色!
    宴雪行停下動作回頭看過來時,林麒仿佛聽見自己“撲通”不止的心跳,倒不是有什麽非分之想,宴公子神仙一般的人物,是個人都不能保持正常,也不敢生出什麽覬覦想法的吧?
    察覺林麒神色異樣,宴雪行尷尬擦著臉上的水珠,這邊意識到自己可能冒犯仙人,林麒不由得臉上一紅,正想開口解釋,哪知對麵宴雪行神情突變,林麒很快意識到不對勁,順著宴雪行的目光回頭一看,不知什麽時候,那裏已經出現了一群不速之客。
    :“仙君大人,別來無恙啊!”
    為首一人身騎高馬,長相陰柔的他目光帶著說不出來的陰險,看他裝扮與長相分明是個太監,宴雪行又看向他身後,那是一群帶了圍攻刀劍的番役,他們個個身穿褐色廠服,全然聽令於為首那人。
    宴雪行認得他,是東廠提督李傾曲!
    :“督主說笑了,紅塵難破,貧道如今凡夫俗子一人,如何使得督主這般掛念?”
    宴雪行說著站起身來,林麒意立即站到宴雪行身旁。
    :“你先走吧!這樣貧道才會沒了後顧之憂。”
    宴雪行低聲吩咐林麒,林麒不肯,看了看對麵黑壓壓一片廠番,有騎馬的,也有腰上佩劍的,林麒不禁擔心:這麽多人,宴公子真能抵擋嗎?
    林麒本想拒絕,卻看見宴雪行好看的眉頭皺了皺,眼裏淨是對於生死的蔑視!林麒無奈摁了摁刀柄,明白或許決個勝負難,但想要逃跑,對於宴公子來說決不會是件難事!幾番掂量 ,林麒終於咬牙先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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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見林麒離開,對麵番子人頭微微攢動,一雙雙陰鷙的眼神寫滿了迫不及待,顯然對於林麒離開很是不滿。為首的李傾曲更是神色一變,向旁邊手下遞過去一個冰冷的眼神,那番役心領神會策馬向林麒追去。
    宴雪行歎了口氣,微微佝僂的身軀一顫:看來,今天又躲不過去殺孽了!
    :“三界之內,六合之中,借太上之令,道無不應!敕!”
    東廠的馬膘肥體壯,番役勒著馬韁動作利落從宴雪行身旁經過,馬上的番役還想著要不要冷不丁射出袖中毒針好讓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道士死於非命,哪知宴雪行突然手中符咒一拋,伴隨口中咒語,配合著八卦手勢向馬的後半身一指!那符咒仿若飛星入幕“嗖”地一下進入馬的體內,那馬像被什麽刺激立即發出一個可怕的嘶鳴,還來不及收回馬蹄,很快便倒了個人仰馬翻!
    番役被甩在地上,李傾曲神色大變!再沒法冷眼旁觀立刻策馬上前,宴雪行冷眼看著他的動作,直到李傾曲手中軟劍貼著麵門而過,宴雪行後退避開,回頭雙指一彈,隨著一股深厚的內力傳來,李傾曲一驚!手中軟劍差點掙脫出去,然而他仍咬牙撐著,飛速回調劍招繼續向宴雪行右肩刺去!
    宴雪行動作行雲流水,看似遊刃有餘其實也不費吹灰之力,飛快躲過李傾曲的劍招,宴雪行躲在他的身後一掌拍在他身下的馬背!那馬立即受驚猛甩,把背上的李傾曲顛得七葷八素,最後不管李傾曲如何拚盡全力,竟也控製不住驚馬,李傾曲無奈隻好放棄跳馬,那馬得了自由死命一般向前奔跑,疾亂的馬蹄差點踏破李傾曲的頭頂,氣得李傾曲抱頭鼠竄站到手下身後驚魂未定半天,回過神來氣急敗壞罵道:“好你個臭道士!都給本督上!”
    番役們得了命令如同脫韁野馬一般向宴雪行飛撲過去。
    :“把姓宴的給本督大卸八塊!本督主就不信了!我們這麽多人還對付不了他赤手空拳?!”
    本來番役們對宴雪行還心存忌憚,畢竟仙君的名號如雷貫耳,神通廣大如清玄仙君且不說剛才把他們督主給弄得狼狽不堪,就是這個清玄仙君據說會咒語,得罪他不知道會倒什麽大黴呢!然而李傾曲這麽一吼,番役們也不再猶豫,紛紛將宴雪行圍成一個圈,凶狠的眼神看似惡狼撲食。
    :“督主何必趕盡殺絕?!貧道乃修道之人,不想枉生殺孽!”
    李傾曲很是得意:“仙君大人若是怕,自我了斷本督主可以賞你個全屍,下去見了先皇,也別說咱家心狠手辣!”
    宴雪行冷笑:“督主以為就憑他們能攔住貧道?”
    李傾曲人多勢眾,隻當宴雪行在說狠話,當下手一揚,為首的番役們得了命令,紛紛舉起武器想向宴雪行砍了過去。
    李傾曲就站在不遠處冷眼看著,首先圍攻宴雪行的幾個番役是他最得力的手下,他們武功深厚並且配合十分默契,就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高手都未必能贏過他們。
    然而李傾曲多少低估了宴雪行的身手,哪怕被番役圍著,其中還有使不同兵器的廠番,宴雪行麵上仍然看不到一絲驚慌,此時的他已經奪過去一名廠番的長刀,那邊刀劍“乒呤乓啷”的打鬥聲不停地響,好不容易手下使著“鐵索連環”逼退宴雪行,眼看著接踵而至的尖刀就要刺穿清玄仙君那不染纖塵的皮囊,哪知宴雪行微側頭躲避,尖刀與“鐵鎖連環”互相碰撞!廠番們再回頭,便看到宴雪行不知什麽時候手上多了一張符咒!
    廠番們撲空很是不服,看見宴雪行毫發無傷,為首幾人咬牙切齒舉起刀劍便砍,然而宴雪行飛快念著咒語,手訣中心符咒金光一閃,隨著宴雪行一指,符咒落入一人身體,那人是個使著雙刀的廠番,看起來應該是李傾曲手下得力的幹將,察覺有東西落入身體,他先是低頭一看,再抬頭,便感覺有東西在他身體裏鑽,他開始止不住身體抖動!同伴見他中了符咒皆是一驚!不安的情緒在圍攻幾人眼中蔓延,不約而同停下手上的動作。
    他們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同伴天旋地轉一陣暈顫,然後聽見雙刀番役抽搐一般骨頭“哢擦哢擦”地響,仿佛被什麽東西重新安置骨骼,從腳底一直到頭頂,一股詭異的力量將那雙刀廠番如同煙囪一樣瞬間擼直!直到看見同伴猙獰異常的表情,廠番們頭皮一陣發麻!這究竟中了什麽樣的巫術?!怎麽像鬼上身似的?
    廠番們神情緊張,緊了緊手中的兵器,再看向雙刀番役時,廠番們發現他雙目變得赤紅,看似掙紮又像是快要發狂!
    宴雪行在雙刀番役身後首先發起進攻,廠番們來不及多想,迅速形成陣型作防禦,然而就是他們配合默契,宴雪行的刀法卻沒有一絲破綻,變化莫測的刀法加上深不見底的內力,宴雪行一刀砍過去便擊退一片,圍攻幾人勃然變色,受宴雪行刀法影響,紛紛不同程度向後退去。
    :“雙刀占!快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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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遠處有番役大喊,不叫還好,一喊那雙刀番役像完成某種呼應,目光突然變得銳利且凶狠,掄起雙刀飛快向聲音方向攻擊過去!
    李傾曲臉色黑得嚇人,此時他再也坐不住了,揮手示意所有的番役一擁而上!
    雙刀番役中的是宴雪行用精血修成的“攝魂咒”,不但雙刀砍得又凶又猛,而且“攝魂咒”激發出他體內所有潛能,思想更被宴雪行控製,雙刀番役連手砍翻幾個同伴,一時間斷肢與噴濺的血液肆意亂飛!宴雪行有了傀儡幫手,動作不再縮手縮腳,而是彎刀向前一揮!劍氣如長虹破空一般勢如破竹!
    李傾曲站在不遠處冷眼看著,望著不斷倒下的手下,李傾曲目光中似能滴出火來!
    :“弓弩營!上!”
    李傾曲一聲令下,一排身穿褐色廠服的番役立即手持弓箭,紛紛瞄準宴雪行。
    一時間弓弩齊發,圍攻的廠番們立即退到一邊,箭矢如雨一般飛向那如仙人一般的道長!
    宴雪行舉刀抵擋,隨著“砰砰”箭矢與刀碰撞的聲音,彎刀刀口很快鈍化卷曲!由於之前的砍殺,宴雪行身上那從獄卒剝下來的玄青色外袍已經被大朵大朵暗色渲染,再加上他白皙臉頰有點點猩紅的雪梅,箭矢如奪命銀蛇射來時,宴雪行身體靈活如一隻暴風雨中急於逃命的飛燕,仿佛咫尺毫厘就會喪身箭林之中!
    手持箭矢的廠番興奮異常,那種集體追殺獵物的快感讓他們眼角都在閃動著激動的光芒!
    然而疲於應對的宴雪行還暫時失去對雙刀番役的控製,這邊沒來得及重新念咒,那邊就已經有廠番在拉著雙刀番役離開,宴雪行眉心微皺,這樣下去他非得交待在這裏不可!他在獄中都尚且毫發無傷!總不能到了外邊還能功虧一簣不成?
    宴雪行手中彎刀卷起一把箭矢往回甩去,立即又倒下去幾人,廠番們一驚!愣神之際,宴雪行竟又雙手合了個劍訣,口中飛快念出咒語,那邊被番役控製的雙刀廠番突然紅目一睜!手上動作突然力大如牛!雙刀番役像瘋了一樣猛地甩開同伴,兩把鋼刀如同兩扇密不透風的白牆,打鬥中,身邊同伴被砍得哀嚎不絕,雙刀番役也飛快地跳到宴雪行身前揮舞著鋼刀,為他擋去大多數箭林,從李傾曲的視角望去,宴雪行躲在身後念著咒語,如同驅使妖魔的神明。
    :“媽的!”
    李傾曲暗罵一聲,奪過身邊一人的弓箭,瞄箭對準!隻聽見“嗖”地一聲,箭矢穿過雙刀番役的耳垂刺向後麵!宴雪行此時正忙著一邊念咒一邊應對從刀牆中漏出的箭矢,那支李傾曲射出的冷箭冷不丁擦著他白皙脖頸皮肉而過,雖然隻帶走微不可察的一點,然而宴雪行感覺脖頸一疼!低頭把手摁在擦傷處地方,無法察覺那裏正在快速地變黑化膿!
    箭上有毒!
    意識到這點,宴雪行立即躲在雙刀傀儡身後,把內力聚於指尖,企圖一寸一寸將脖子上的箭毒逼出體外。
    然而傀儡雖然好用,但雙刀番役來回躲避的身體根本不足以抵擋全部的箭矢,宴雪行隻能一邊逼出箭毒一邊抵擋 。
    廠番們看見督主射中宴雪行,紛紛眼裏向李傾曲投去崇拜的神色,李傾曲亦十分得意,東廠的“蝕骨散”是何等威力?隻要粘上一點無不化為血水而亡,他立即狂妄地揮手喊停剩餘的弓箭手,他要親手殺了宴雪行!要將曾經那個天子都奉若神明的清玄仙君一點一點踩在腳下,受千刀萬剮而亡!
    再沒有什麽能比將高高在上的神明踩在腳下的感覺更令人瘋狂?!然而突然停下攻擊卻讓宴雪行有了喘息之機,他本就百毒不侵之身,就算東廠用毒再厲害,隻要把毒逼出體外卻也不成問題!
    李傾曲與剩下十餘名廠番用一種近似瘋狂、嗜血的目光看著宴雪行,若是平常人可能會被這種赤裸裸的變態殺意嚇得心驚肉跳,然而中了宴雪行“攝魂咒”的雙刀番役卻像個最忠誠的奴仆,死死護在宴雪行身前!
    :“給本督主上!誰能親手誅殺清玄仙君,本督主賞他百戶!”
    李傾曲一聲令下,手下便像餓狼一般撲向宴雪行!李傾曲那白得不同尋常的臉龐也因為興奮而閃現出一絲變態的紅霞。
    廠番們大多使的都是鋼刀,之前雙刀番役就因為有毒的箭矢刺中早已神誌不清,麵對一把把白晃晃的尖刀刺來,宴雪行最終拋棄了他最忠誠的仆人,奪過雙刀番役的鋼刀同時,也一把將雙刀番役推了出去。廠番們早已殺紅了眼,更何況這雙刀占因為中了巫術殺了這麽多同伴,廠番們出手狠厲,三刀兩刀將礙事的雙刀番役大卸八塊,紛紛刀尖刺向宴雪行!
    對於宴雪行來說,這些廠番算不得武功多麽高強,但神靈難抵難纏的鬼,宴雪行之前給雙刀番役用了用精氣所寫的“攝魂咒”,驅動時也要精氣念咒,再加上被李傾曲暗箭所傷,宴雪行其實已經有些力不從心,他不想再跟李傾曲糾纏下去,想著快意殺他幾個廠番震懾便趁機逃跑,然而瘋狂的番役們卻不答應,李傾曲的軟劍也像神出鬼沒的毒蛇一般準備時時奪走他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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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遠低估了閹奴的瘋狂,宴雪行一時竟脫身不了,正在心裏著急,突然耳邊傳來一聲大喊:“師父!‘祭仙拂’!”
    宴雪行定睛一看,不知何時閹奴身後竟出現了一名身穿青衣道袍的青年,聽到喊聲,宴雪行往他手上看去,青年手上拿著的不是仙門的祭仙拂又是什麽?
    青年麵露焦急,看起來十分擔心,待宴雪行看清楚他的麵容,一股怨恨卻從心底升起,然而他微蹙雙眉,手上動作隻是略微遲疑,便伸手接過了青年拋過來的祭仙拂 。
    有了祭仙拂,宴雪行突然如有神助,飛身退後躲開密集刺向他的尖刀,手中祭仙拂便如銀龍入海一般閃動著白色的拂須,那塵須甩動時如千斤重擔,散開時又如鋒利鋼絲一般能刺穿人的身體,廠番們近身不得,氣得李傾曲回頭大怒:“王苟!竟欺騙本督!”
    青年嚇得身體一縮,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按道理說救了自己的師父青年人理應開心,然而他卻一副像吃了狗屎一樣的表情,李傾曲可沒想這麽多,正想一掌劈了這個背叛自己的騙子,可順著他的目光回頭看去,身後宴雪行嘴裏猛地噴出一口鮮血,緊接著,便看到那個曾經他可望不可及的藍仙君跪倒在地。
    :“王苟?原來這才是你原本的名字?!”
    :“……師父!”
    :很好!原來你也知道你不配為師給你的名字!”
    聽到宴雪行說“為師”,跪在地上的青年泣不成聲,顧不得地上的石頭鋒利,青年人不停地用力磕頭,仿佛這樣可以勉強減輕身上的罪孽。
    :“這…怎麽回事兒?!”李傾曲忍不住心裏疑惑,焦躁喝問道。
    青年抬起頭露出淌滿淚水的臉,宴雪行看見心裏有說不出的厭惡,冷笑道:“從前教你武功、醫術總偷奸耍滑,你唯獨對用毒功夫上了心,當年你蓮生姑姑多麽心思單純的人,她怎麽可能惡毒到用毒去傷害你沈叔?”
    青年人麵露愧疚,當年他初碰毒經,不過想通過蓮生姑姑的手來試一下毒,剛好蓮生姑姑那時害怕回去滇州,青年想不過是平常毒藥,就算沈叔真中了毒,有師父在沈叔也不會有什麽意外。隻不過令他沒想到的是後來出現的黑衣人,殺害李伯福嬸他們不說,沈叔和師父,就連自己都差點喪命。
    提起這事,宴雪行露出更加厭惡的表情,他知道當年藍新始唆使蓮生毒害沈赫有笑麵書生逼迫的緣故,但他沒想到至始至終自己以為的徒弟竟一絲顧及彼此的師徒之情。
    :“剛剛你知道我難以脫身,麵對突然出現的祭仙拂斷然不會拒絕,然後你把毒藥塗在拂須上,隻等貧道驅動祭仙拂,毒藥便會瞬間順著鼻息進入貧道的體內,始兒啊始兒!為師還想著你回頭是岸,原來還是從前那般狼心狗肺!”
    宴雪行看向藍新始的眼神裏充滿怨恨,藍新始…不,應該叫他王苟,他原本是個無人在意的賤民後代,被父母買掉時,還幻想父母因為愛惜不願他跟著他們顛沛流離,然而他從未想過父母會為了區區一塊餅就把自己賣了,賣給走江湖的老道士。他做過苦力,進過象姑館,還跟老道士幹過許多坑蒙拐騙的事情,小小年紀見慣了世態炎涼,要不是遇到宴雪行,估計王苟這輩子就隻能是個小偷小摸的小賊,是宴雪行把他帶到京城,見識過最繁華的都城,見到過世間最尊貴的天子,他想自己大概也算出人頭地了。他把父母接來京城,讓父母見證自己曾經棄如敝履一般的兒子如今伺候在君王身側,有時看著父母諂媚討好的嘴臉,王苟甚至會有種說不出來的暢快!仿佛就是戚長鋒、李成涼那樣的大將軍也不過如此!他王苟也是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
    然而王苟清楚自己不過借著師父的勢,師父也不過是因為得了天子的寵信,師父就算再神通廣大,他能和皇上比,能和未來的天子比嗎?
    他不過想要一個前程而已,他從未真正有過陷害師父和沈叔的想法,隻不過從一開始的僥幸,到最後的逼不得已,王苟明白,自己與宴雪行的師徒情份已盡,他也再不能回去被叫“始兒”的日子了。
    王苟始終低著頭不敢看宴雪行,身後的李傾曲聽到對話卻是一喜!
    曾經目空一切的清玄仙君如今被自己的好徒兒下毒陷害,如此說來,自己隻要落井下石便可以將輕易他殺死?!
    李傾曲想想就興奮!不知不覺眼裏露出凶光,趁著宴雪行不注意,李傾曲小心向前靠去。可宴雪行聽覺何其靈敏?很快察覺出李傾曲的動作,此時宴雪行眼底和嘴唇發黑,額頭也在不停冒著冷汗,看樣子宴雪行身上劇毒已然發作,就算醫術高明如他,一時竟也沒有戰勝李傾曲的可能。
    :“督主大人!貧道自知今日難逃一死,隻是奉勸督主一句,這孽障今日能背叛師門,背叛太師,他日也一定能背叛你!”
    李傾曲腳步一頓,笑道:“這便不勞仙君大人費心了!王苟他日若是反骨,咱家有的是手段!不過清玄,同知大人噩耗傳來時咱家還在想,是不是哪個不識趣的主放出來的假消息,後來多番查證,沈同知確實死在了關樓!咱家也勸仙君大人莫要掙紮了!黃泉路上,沈同知還在等著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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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傾曲的聲音陰柔尖細,陰陽怪氣的聽起來讓人很不舒服,宴雪行冷笑一聲,冰冷的眼神瞥了一眼王苟,最後輕聲歎息道:“雖然你忘恩負義,不過貧道也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登基很多事情必定會有更改,從前裕王深受卜術所困,‘二龍不得相見’的預言如今隻剩下他這麽一條真龍,天行宮也就沒有了存在的必要,貧道若是裕王,第一個便是拿你這個從前的仙君徒弟開刀!這些年你該撈的錢已經撈得差不多了吧?李督主身為新皇鷹爪,你怎麽就這麽想不開要跟他合謀呢?”
    宴雪行說到最後語氣平靜,王苟臉色一白,如同被抽去所有力氣整個人都蔫了下去!他抬頭看著宴雪行,這個他曾經以為會包容自己胡作非為的師父,對自己的恨居然已經到了要置自己於死地的地步了嗎?
    :“師父…!您當真如此恨始兒了嗎?”
    王苟滿臉苦澀,如師父所說,新皇對卦卜之術深惡痛絕,從前便恨死了先皇身邊借著卜術胡言亂語之人,連過去大臣們升遷都與青詞有關,如今新皇繼承大統,整頓朝綱可不正好拿他這個沒有根基的天山派餘孽以儆效尤麽?
    宴雪行不可置否,此時他臉上毒氣幾乎化成一團黑雲,王苟看不清楚師父的麵目,可師父嘴角那抹嘲諷卻十分刺眼。
    王苟苦澀一笑:“師父冰雪聰明,居然臨死前都不肯饒了徒兒!您還是那個心懷慈悲的仙君大人嗎?…哈哈哈哈!”
    王苟突然發出一陣狂笑,笑聲中帶了幾分憤恨與不甘!
    :“師父啊師父!要怪就怪您當年有眼無珠,救下苟兒這麽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王苟眼神瞬間變得癲狂起來,手裏不知何時多了一柄匕首,瘋狂往宴雪行的身上刺過去。
    宴雪行見狀舉起祭仙拂猛地一甩,拂塵“啪”地一聲落在王苟的胸口,王苟立即被甩飛出去,落在地上時還不停吐出血來。
    :“貧道怕髒!自有人會取你性命!”宴雪行聲音冰冷,目光似有所指看向了不遠處的李傾曲。
    龍泉寺時,師父哪怕聽聞噩耗,癲狂之下也沒有取自己的性命,如今居然不願髒汙了手!可師父看似仁慈,卻已把話挑明,即使東廠閹奴對自己有收買之心,然而宴雪行不但在二人麵前說明利害關係,就算李傾曲不計前嫌留用王苟,王苟也不敢完全相信李督主,畢竟誰知道李傾曲會不會為了向新皇邀寵而出賣自己?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兩人便開始了隔閡,哪怕為了利益也不可能做到雙方完全沒有提防!
    師父還是這麽厲害!他能在先皇天行宮裏掌控一切,今天也可以不費吹灰之力便使自己落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王苟倒在地上又哭又笑,看向宴雪行的眼神是又敬又恨:“師父不要怪徒兒!恐怕你也看不到徒兒落魄下場了!這次毒藥是徒兒試煉了七七四十九日,集成各種至陰毒物製成,哪怕師父武功再高!醫術再怎麽天下無敵!您也解不開這天下第一奇毒!哈哈哈…怎麽樣?徒兒其他學不好,練毒的技藝怎麽樣?徒兒還沒給這藥起名字呢!不如就叫它`戮仙散’如何?哈哈哈…!”
    王苟最後瘋狂大笑,畢竟是曾經悉心教導的徒弟,不說讓他學成大儒開班授徒,也不說武功醫術能懸壺濟世,至少能明辨是非,做個知恩圖報的人吧?然而宴雪行看錯了他!當時隻覺得他可憐,即使王苟出身卑賤並且資質平庸,宴雪行仍願意傾囊相授,沒想到今日反而中了這孽畜的毒手!
    想到這,宴雪行捂著心口猛地吐出一口黑血,他眼睛裏布滿一道道黑色的蛛絲,由於毒藥的作用,看著滿地陳屍,宴雪行感到自己身上仿佛也在散發著腥臭腐爛的氣息。
    師徒二人冷眼相對,一時竟看不出誰更恨誰!一直手持軟劍的李傾曲卻麵露興奮!不管是神通廣大的清玄仙君還是這善於使毒的王苟,顯然他們都已深受重傷!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李傾曲不假思索,全身意念將十成內力灌於劍上!
    :“仙君大人!這次就讓咱家送您上路吧!”
    李傾曲說完,劍尖直指宴雪行,他的劍勢又快又淩厲,宴雪行口中仍在汩汩冒著黑血,眼看軟劍就要刺中宴雪行的眉心,哪知麵前突然起來一陣濃煙,軟劍落了空,麵前也被迷霧擋去了去路!
    李傾曲可不想失去殺清玄仙君的機會,立即衝進濃煙裏去找,結果轉了一圈,濃煙散去時,李傾曲站在原地失去宴雪行的蹤跡,再往四周看去,不知何時,連王苟也不知道去了哪裏…
    李傾曲最後攻擊宴雪行的時候,其實宴雪行早已被毒藥侵蝕得看不清楚東西,隻模糊看見有東西刺過來,幸好他動作夠快,推動一張“遁火令”符咒,當李傾曲還在迷霧裏轉圈時,宴雪行已經憑著最後的意誌力,向林麒消失的方向走了十多裏。
    走過一片荒地,宴雪行明顯感覺身上像要被撕開一樣,他已經無力支撐,終於扶著荒地裏的一顆矮鬆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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