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露一點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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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飯桌如戰場,邊吃邊聊到天黑,繁星出現,由屋外轉向屋內。油膩的碗盤被撤下,換上了粗糙的茶壺和幾個豁了口的瓷碗。滾燙的開水衝入粗瓷壺中,氤氳出一股混合著草木灰塵氣息的陳年老茶婆茶香。
    煤油燈昏黃的光暈在擦拭幹淨的桌麵上暈開一圈暖黃的光圈,將圍坐的五張臉映照得半明半暗。
    屋外,涼意漸深的秋夜靜謐無聲,偶爾傳來幾聲鳥鳴聲,更顯得屋內這方小天地溫暖而私密。飽腹的滿足感讓每個人的肢體都鬆懈下來。
    何虎將粗瓷茶碗裏的茶水一口氣灌下小半碗,然後伸手探進自己粗布褂子的內袋,摸索了一會兒。厚厚一疊用粗糙草紙包裹、再用麻繩仔細捆紮過的東西被他放在了油光光的木桌正中央,那沉甸甸的聲音在略顯安靜的氛圍中格外清晰。他清了清嗓子,聲音不大,卻字字分明:“老大,今兒那五扇肉,賣了個硬價,攏共九百二十七塊三毛!還有之前背出去的那些草藥,零零散散也賣了五十塊錢出頭。刨去請幫忙的村裏那幾位兄弟在鎮上小館子搓了一頓,,再給每人意思了些辛苦費,喏,”他粗糙的手指點了點桌上的包裹,“都在這兒了,整八百塊!”
    那捆錢,在那時那地,絕對是一筆巨款。昏黃的燈光下,它安靜地躺著,卻像一塊沉重的磁鐵,吸住了所有人的目光。許琪和秦嫣鳳下意識地坐直了些,眼神裏有驚歎也有小心。覃龍則微不可察地點點頭,似乎對何虎的賬目很滿意。
    “你不是念叨著要起新房嗎?”江奔宇靠著椅背,語氣輕鬆得像在談論明天吃啥,他用手背蹭了蹭嘴角並不存在的油光,“有了這錢,建房都夠了,可以動工了。”他的目光帶著笑意掃過何虎。
    “這……這個……”何虎被問得一怔,隨即黝黑的臉上顯出幾分不好意思的憨厚,他下意識地看向身旁的覃龍,又轉回頭看著江奔宇,聲音低了幾分:“老大,是這麽回事。前兩天龍哥跟我透了點底子,他說……說他想搬了,要起新房,地方也看好了,就在蛤蟆灣那兒。”他頓了頓,強調般補充道,“挨著老大你家不遠!”
    “哦?”江奔宇挑了挑眉,臉上露出明顯的驚訝,這反應比剛才看到八百塊錢時大多了。他的目光銳利地投向覃龍,“龍哥,真有這事兒?蛤蟆灣那地兒,不是說不太好批嗎?解決了?” 他之前提議過大家住得近些好照應,但知道批地難處,沒想到覃龍動作這麽快。
    覃龍放下剛端起的茶碗,碗底在桌麵發出“嗒”的一聲輕響。他搓了搓指腹被煙卷熏黃的位置,臉上掠過一絲隻有親近兄弟才能看出的、帶著點“路子”的沉穩笑意:“老大,成了。昨晚村長那兒,紅章子都蓋下了!申請書遞上去,村長嘴上說著要研究研究政策、顧及集體用地什麽的……”他故意頓了頓,輕描淡寫道:“我辦事嘛,總得周全點。送了兩斤上好的五花肋條肉、兩條‘大前門’、再加兩瓶鎮上供銷社貼著紅紙頭的瓶裝糧食酒過去……”話到這裏便恰到好處地止住。
    “兩斤肉,兩包煙,兩瓶酒。”覃龍輕飄飄地補充了一句,眼神裏有種“你懂的”的從容。
    江奔宇先是一愣,隨即“哧”地一聲笑了出來,笑聲裏滿是了然和讚許:“哈哈!好!龍哥到底是龍哥!辦事利索,人情通透!這就真‘研究明白了’!行了行了!”他連連點頭,顯然非常滿意這個結果。許琪在一旁聽到丈夫這“送禮”的門道,臉上也帶了些不易察覺的肉痛。
    這時,一直默默給眾人添水的許琪,目光在丈夫和江奔宇身上打了個轉,像是想起了件要緊事,略帶著猶豫和關切地開口:“小宇啊,我聽你龍哥念叨,說……說你想讓覃靜,覃丹,還有阿金五兄弟他們,過些日子都……都送去村口那公家辦的學前班?”她斟酌著用詞,眼神裏是真切的憂慮,不僅僅是錢,“這……會不會……有啥不大好?娃娃們小,能坐得住嗎?跟得上嗎?”
    “能有什麽不好?”江奔宇放下茶碗,回答得很幹脆。他察覺到許琪言語中的遲疑,並非僅僅針對孩子的能力,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兩秒,敏銳地捕捉到她眉宇間那抹揮之不去的愁緒。他隨即會意地笑了起來,帶著點調侃:“大姐,你擔心錢的事兒?”
    許琪的嘴唇動了動,沒直接承認,但她微微低下頭的瞬間,那默認的神情已經說明了一切。手有些不安地在圍裙邊上搓了搓。家裏剛分家出來,又要起新房已經是個巨大的工程,花錢的地方多了去了。
    江奔宇見狀,笑意更深了,他故意轉向覃龍,語氣輕鬆地揶揄道:“喲?怎麽著?龍哥,你可是有正經‘分紅’拿的人呐,你那些錢,不都是大姐收著的嗎?日子緊巴到這地步了?還是說……”他拖長了調子,眼神狡黠,“龍哥你藏私房錢被發現了?”
    “噗嗤——”何虎沒忍住,一口茶水差點噴出來。
    覃龍的老臉也微微一紅,趕緊擺手否認:“老大,你可別冤我!我覃龍啥人你還不知道?一分一厘都按時上交!”他轉頭看向妻子,語氣帶著點委屈,“琪啊,家裏的錢匣子鑰匙不都在你褲腰帶上掛著嗎?我可是一顆米都沒私藏過!”
    許琪被丈夫的模樣逗得有點想笑,但又強忍著,那點愁雲暫時被擠開了些,不過心底的顧慮並未真正散去。家裏的錢匣子她知道,沉甸甸的,那都是丈夫的血汗錢她一直以為是純打獵和采藥換的),可起房、添置家當、還要供幾個孩子……那匣子再沉,也經不起幾下掏啊!更何況還要送孩子們去“念書”,那可是個新開支的大口子!想到這些,她的眉頭又不自覺地擰了起來。
    江奔宇將大姐這微妙的變化看在眼裏,臉上的笑容卻帶著一種了然於胸的篤定。他慢悠悠地啜了口茶,眼神掃過覃龍和何虎,像是在分享一個隻有他們兄弟幾個才懂的秘密。“大姐啊……”他放下茶碗,身體微微前傾,對著許琪,語氣裏帶著一絲揶揄,卻又透著無比的真誠,“看來啊,您對您這位弟弟我……這點兒‘本事’,是真真兒的一點都不了解啊!”
    他這句話語調不高,卻像一顆小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麵,在座幾位心裏都微微一動。秦嫣鳳的手下意識地在桌下輕輕碰了碰江奔宇的腿,眼神柔和地傳遞著支持。
    隨後,江奔宇不再多言,轉過頭,用一種理所當然的口吻對著秦嫣鳳說:“媳婦兒,辛苦你跑一趟。去你睡那個裏屋,床底下那個樟木箱子最裏頭,把我的綠帆布挎包拿來。”
    秦嫣鳳心領神會,沒有任何遲疑,立刻站起身,步履輕快地走進裏屋。昏黃的燈光從門縫透進去,映照出她纖細的身影在黑暗中摸索。沒一會兒,她就提著一個洗得發白、略顯破舊的軍綠色帆布挎包走了出來,放在江奔宇麵前的桌上。那個包看著極其普通,甚至有些年頭了,就像個裝了工具的老夥計。
    江奔宇沒有多餘的動作,直接解開挎包口那磨得發亮的黃銅搭扣,一隻手伸了進去。就在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的瞬間,從隨身攜帶空間裏提出來,隨後假裝從包裏掏出來一遝東西,啪的一聲,就那麽隨意地、甚至有些漫不經心地放在了那八百塊錢的旁邊!
    燈光下,那赫然是另一疊錢。但這疊錢的份量,完全不是何虎那紮草紙包裹的“巨款”可比!
    裏麵,嶄新或半舊的“大團結”十元麵額)被捆紮得整整齊齊,厚厚的一摞,像塊板磚。更刺目的是,在這些十元鈔的頂上,竟赫然躺著嶄新的、邊緣還帶著印刷銳利的墨藍色的百元大鈔!這種麵額的紙幣在這個偏遠的鄉村,堪稱傳說中的存在!它們以一種極其霸道和不容置疑的姿態,將旁邊那可憐的八百塊錢徹底襯托成了“零頭”。
    厚薄不一的紙鈔摞在一起,形成一個極具視覺衝擊力的體積。零零散散的幾毛幾分的紙幣硬幣散落其上。但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主體牢牢吸住——那堆紙票的厚度,粗略掃一眼,沒有幾千塊錢根本打不住!煤油燈的火焰跳躍著,仿佛在這堆突然出現的財富上舞動,照亮了許琪驚愕到失語的臉。
    “嘩啦——”不知是誰的茶碗沒拿穩,碗底與桌麵摩擦出一聲刺耳的聲響,但在死寂的空氣裏,這聲音也顯得微不足道。
    許琪的眼睛猛地瞪大到了極限,瞳孔在昏暗中急劇收縮,仿佛被那刺眼的藍色燙傷。她的嘴巴微張著,喉嚨裏像是被什麽東西死死噎住,發不出一絲聲音。手裏的抹布悄然滑落到地上也渾然不覺。那一瞬間,她的血液似乎都衝到了頭頂,眼前白花花一片,隻剩下那堆仿佛帶著魔力般的、散發著油墨和神秘氣息的錢鈔。心髒不受控製地狂跳,震得胸腔嗡嗡作響——比當年覃龍給她那枚家傳的銀戒指,或者第一次住進現在這間泥坯房時的震撼,強烈了百倍、千倍!
    “跟我在外麵做事的兄弟,”江奔宇的聲音很平靜,像是在陳述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實,仿佛桌上那堆錢是自家醃菜壇裏的鹹菜疙瘩,“不止是六豆村的張子豪,還有鎮上的鬼子六,縣裏的唐承俊,洪建峰,那邊也算上。隻要是跟出來的、成家或是要起房子的……”
    他頓了頓,目光如同實質般掃過覃龍和何虎,最終落回呆滯的許琪臉上,一字一句,重若千鈞:
    “我江奔宇說過的話,釘是釘,鉚是鉚——他們的‘安家費’,無論是討老婆的彩禮聘禮,還是起新房的一磚一瓦,我這兒,都包圓了。”他的語氣平淡,卻蘊含著鋼鐵般的份量。
    “都——包——圓——了?!” 許琪像是突然從窒息中回魂,失聲尖叫起來!那聲音尖銳得劃破小屋裏所有的靜謐,連灶膛裏灰燼都似乎震了一下。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包圓了?不是幾頓酒席,不是一些資助,是全部?!這得是多少錢?!
    江奔宇迎著許琪難以置信、幾乎要眩暈過去的眼神,篤定地點了點頭。仿佛嫌這個消息還不夠震撼,一直坐在旁邊的覃龍,仿佛為了佐證老大的話,也為了給自己的“分紅”正名,緩緩補充道,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如同冰雹砸在屋頂上:
    “琪啊,你以為我每月揣回家的那幾十塊錢,真是全靠山裏那點運氣?那是老大……”他抬手指了指桌上那堆足以讓任何村裏人眼珠子掉出來的財富,“還有我們外麵跑的‘營生’,分下來的紅利!按月拿的,雷打不動!”他歎了口氣,帶著深深的遺憾和一絲不甘,“要不是這個月革委會搞那勞什子‘經濟大檢查’,風聲太緊,我們得回村避風頭……”覃龍的聲音陡然拔高了一點,帶著一種混著憤懣與無比向往的語氣,“這每月的分紅,翻幾個跟頭都是輕的!別說五六十,一兩百塊也未必頂得住!”他重重拍了下自己的大腿,似乎在發泄著錯過的大好機會。
    “對!”何虎此刻終於找到了說話的機會,他用力點頭,像是在證明老大和龍哥所言非虛,“龍哥說得一點沒錯!隻要是幫老大做事的兄弟們,大家夥都有份!按出力多少,拿分紅!”
    何虎這句樸實得不能再樸實的話,猶如最後一塊壓垮駱駝的巨石,帶著千鈞之力轟然砸在許琪、秦嫣鳳。
    如果說覃龍的話讓她驚愕於丈夫收入的來源遠超想象,那麽何虎這個旁證,以及“按月分紅”、“翻幾番”、“一兩百塊” 這些字眼組合在一起,特別是聯係到桌上那堆刺眼的“零錢”那幾千塊現金),瞬間重構了許琪對江奔宇、對丈夫覃龍、甚至對所有經濟來源的認知!這不再是偶然的暴富,這是持續性的、有著嚴密組織和分配機製的、規模龐大的“地下營生”!那個挎包,那個樟木箱子,它們所代表的,是一個她這個整日在灶台和田間打轉的農婦根本無法想象的世界!
    許琪整個人都懵了,坐在那裏,像座被雷劈中的雕像,臉色刷白,嘴唇微微哆嗦著。就連一向了解江奔宇本事、連一萬塊嫁妝都收過的秦嫣鳳,此刻也陷入了深深的震撼之中。她之前知道丈夫有本事、有底牌,卻也不知道這“底牌”的分量竟然如此恐怖——那一萬的嫁妝金或許是冰山一角,而眼前這細水長流的收入,才真正昭示著江奔宇暗中掌控的力量和龐大的地下網絡!她猛地想起他無數次半開玩笑似的對自己說的那句話:“媳婦兒,不要想著去掙那點工分了,多讀點書,以後……能幫幫我。” 以前覺得是他體貼,此刻她才真正明白這句話後麵沉甸甸的分量!他需要的不是一個隻會操持家務的妻子,而是一個能在未來可能更大的格局中,與他並肩而立的伴侶!一股混合著震驚、驕傲、心疼和更大壓力的複雜情緒瞬間攫住了她,她感到呼吸都有些困難。
    “好了!”
    江奔宇一聲短促的低喝,如同寒冰落入沸騰的油鍋,瞬間澆滅了所有人的驚濤駭浪。他原本帶著點慵懶隨意的神情一掃而空,臉色陡沉,濃密的眉毛壓得極低,銳利的目光如同冰錐,逐一在覃龍、何虎、許琪、秦嫣鳳臉上掃過,聲音壓得極低,卻又帶著前所未有的嚴厲和重量,一字一頓地砸在每個人心上:
    “都!把!嘴!閉!緊!了!”他每一個字都像淬了火的鐵釘,“記住!記住!再記住我今天說的每一個字!爛在肚子裏!自己心裏有數就行了!”
    他的眼神森寒,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這些話”他用力點了點桌麵,“透出去半個字,不!是透出去哪怕一丁點兒風絲兒!”他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冰冷後果,“不單是我,覃龍、何虎、你許琪、秦嫣鳳、子豪他們等一群人、還有所有指望我們這條路吃飯的那一群人……”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刃,剜過每一個人的眼睛,“統統都得完蛋!誰也跑不掉!懂了嗎?!”
    小屋裏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沉重的壓力讓每一個人都感到窒息。剛才的震驚、狂喜、難以置信,此刻全部被一種巨大的、冰冷如鐵的恐懼所取代。
    無聲的、沉重的點頭。覃龍的神色無比凝重,喉結重重滾動了一下。何虎的拳頭緊緊攥著,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許琪從那巨大的眩暈中被拉回冰冷的現實,臉色從煞白轉為一種後怕的慘白,身體微不可察地顫抖著。
    秦嫣鳳則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脊背,眼神從震驚轉為一種堅毅的守護。每個人的心底都同時響起一個聲音:死也不能說!
    凝固的氣氛稍稍鬆動,江奔宇的目光落在了許琪身上,眼神中的淩厲緩和了幾分,但那份莊重仍在。他伸手從那厚厚一摞錢裏,極其利落地數出十張嶄新硬挺的百元大鈔十張一千元!)。昏黃的燈光下,那炫目的藍和龐大的麵額幾乎灼傷了許琪的眼睛。
    他將這一千元推到許琪麵前:“大姐,我說到做到。每個跟著我的兄弟,隻要成家,這份‘安家費’,該他的,一文不少。”他頓了頓,看到許琪依舊怔忡,甚至身體下意識地想往後縮,仿佛那錢燙手似的,便放緩了語氣,帶著不容推拒的真誠,“拿著!這不是單單給你的,是給龍哥、給你們這個小家的!其他兄弟都一樣,人人都有份!別有什麽不好意思!”
    “小鳳,”江奔宇遞了個眼神。
    秦嫣鳳心領神會,立刻站起來,動作快得驚人。她沒有二話,也不管許琪是否還在發呆,直接將那紮得整整齊齊、分量十足的千元大鈔一把抓起,不容分說地塞進了許琪圍裙胸前那個最大、最深的口袋裏!那厚厚一遝紙幣幾乎要將口袋撐破。
    “大姐,拿著吧!”秦嫣鳳按著許琪想要掏錢的手,她的聲音輕柔卻帶著一種女主人的沉穩和開解,“這是我當家的待兄弟們的一片心意。咱女人家,不摻和他們外麵的事兒,但這份心意得領!你要是真覺得過意不去,就踏踏實實把這份錢用在刀刃上,把咱這個家操持好,把屋裏屋外安頓得舒舒坦坦,讓龍哥在外麵少一份掛牽,多一分底氣。他們在外麵闖蕩,最盼的,不就是後頭有個穩穩當當的‘窩’嗎?”
    這番話說到了許琪的心坎裏,也給了她一個台階。那巨大的震驚和後怕慢慢化開,被一種混合著感激、羞愧和對家庭未來的責任所取代。她看著眼前這個年輕卻無比通透的弟媳,又看著丈夫覃龍疲憊卻堅定的眼神,再看看桌上那代表著無上信任的巨大財富,一股暖流混雜著更沉甸甸的決心湧了上來。她不再是那個隻計算著灶台邊柴米油鹽的農婦了。她沒有再推拒,隻是重重地點了點頭,滾燙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著轉,硬是沒有落下來。她用手死死按著裝了巨款的口袋,像是按著這突然降臨的巨大秘密和無價的信任。
    江奔宇看見媳婦處理得如此漂亮,緊繃的神經終於鬆了一下,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在燈光晃動的陰影裏,悄悄對秦嫣鳳豎了個大拇指,還頑皮地眨了下眼睛。秦嫣鳳嘴角也漾起一絲溫柔得意的弧度。
    就在這劫後餘生般的複雜氛圍中,小院的門“哐當”一聲被撞開!不一會,房間的門也被推開,一陣裹帶著秋夜涼氣的風猛地灌了進來,隨之而來的是清脆得如同銀鈴般的喧鬧、和幾道小旋風般的身影!
    “嫂子!餓死啦!”
    “大姐,餓死我了!”
    “大哥!虎叔好!宇叔好!”覃靜,覃丹說道
    “龍叔好!虎子叔叔好!姐夫好”秦嫣鳳的那些弟弟排隊說道。
    “大嫂!我摸到一隻好大的螞蚱……”
    七個高低不一的孩子,嘰嘰喳喳、你推我搡地衝了進來,小臉蛋紅撲撲的,帶著田野瘋玩後的汗水和泥土氣息,瞬間打破了屋裏那凝重到極點、幾乎令人窒息的氣氛。
    三個剛才還肩負巨壓、麵色沉重的男人,臉上如同變魔術般瞬間堆滿了笑容,聲音也提高了八度,帶著家長特有的慈愛和爽朗:
    “哎!好!回來啦!”
    “回來了就好!”
    “都別吵吵,安靜點!”
    許琪和秦嫣鳳立刻從各自沉重的情緒中轉換過來,臉上的陰霾一掃而光,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從未發生過。她們如同條件反射般站起身,迎向孩子們。
    “吵什麽吵,慢點跑!摔著了怎麽辦!”許琪的語氣嗔怪中帶著溺愛,忙不迭地開始拍打孩子們身上的塵土,檢查他們有沒有磕碰。
    秦嫣鳳則快步走向廚房灶台:“玩餓了吧?鍋裏還有點飯底子和熱湯,給你們勻勻。” 她還順手拿起一條毛巾遞給最大的孩子:“阿金,帶弟弟先去把手和臉洗洗!一身的泥猴兒!” 聲音溫柔而忙碌。
    懂事的大孩子立刻學著大人的樣子,照顧起更小的弟弟。一時間,孩子的嬉笑聲、大人的招呼聲、拉板凳的聲音、拍灰塵的聲音……匯成一股極其平凡卻無比動人的暖流,瞬間充滿了小院的每一個角落,將剛才那沉重如山的秘密暫時衝淡、覆蓋。
    當秦嫣鳳一邊盛飯,一邊用清晰而歡快的聲音宣布:“慢點吃!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過些天,你們這堆小毛猴子,通通都要給大姐背起小書包,去村口那公家辦的‘學前班’念書學本事啦!” 孩子們先是愣了一下,隨即——
    “哇!上學啦!”
    “太好啦!我也要背小書包!”
    “虎子叔說過,上學能學寫字,以後認秤砣!”
    更小的孩子雖然懵懂,但看到哥哥姐姐們的狂喜,也跟著又蹦又跳,開心地尖叫起來。歡呼聲和尖叫聲如同突然點燃的爆竹,在小院裏驟然炸響,熱烈得幾乎要把簡陋的屋頂掀翻!
    燈火搖曳的堂屋裏,暖意融融的飯桌旁。江奔宇、覃龍、何虎不約而同地舉起茶碗,相視一笑。茶水中渾濁的茶末沉浮,嫋嫋的熱氣模糊了男人們臉上疲憊卻欣慰的笑意。那碗裏的茶水,喝下去是苦的,回甘是悠長的。孩子們純真無邪的巨大喜悅,如同溫暖的潮水,衝刷著心底的秘密溝壑和肩上那份常人無法想象的沉重。
    窗外,夜空中,似乎有幾顆寒星,正悄然地、安靜地閃爍著……那是這漫漫長夜裏,不滅的微光與期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