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話用來形容這些孤兒的經曆頗為貼切。
    章邯解釋道：“這些孩子朝不保夕，瘦得皮包骨，不能像魁首近衛或司馬欣那樣直接進行高強度訓練，目前的計劃是先養好身體再說，因此主要側重於讀書識字，訓練較少。”
    吳巨點頭，走進院門。
    教書先生是章邯請來的。
    見到章邯和司馬欣到來，他立即停下授課，作揖道：“見過章統領，司馬長史。”
    “嗯。”章邯微微點頭，指著身旁的吳巨介紹道：“這位是吳巨吳卿。”
    教書先生聽見聲音，慌忙起身作揖：“見過吳公子，是我有眼無珠，還請見諒。”
    “不妨事。”吳巨淡然一笑。
    他目光落在孩子們身上，孩子們也齊刷刷地注視著他。
    這群孩子男女參半，按理說男童應比女童多，可這群孩子的性別比例卻近乎持平。或許是舊時重男輕女的風氣，導致女孩比男孩更容易被遺棄。
    他們身形消瘦，臉頰凹陷，即便已在這莊子裏住了半個多月，依然顯得營養不良。可以想象，他們過去的日子有多麽艱難。
    然而，吳巨發現，他們的眼神依舊清澈明亮。
    孩子們仔細打量著他。
    有些是被親生父母遺棄的，有些則是出生便失去父母。他們早已記不清父母的模樣，如今衣衫襤褸，食不飽腹，寒暑難禦。
    這些孩子是從各種地方被帶回來的——苦窯、人口販子窩點，甚至是煙花之地。
    踏入山莊的第一天，他們就被告知：帶回他們的是吳巨，是他出資供他們吃穿住行，並安排人教他們讀書寫字、習武練技。
    在山莊裏，吳巨的威望無人能及。魁首近衛常在孩子們麵前提起他的名字，津津樂道於他的諸多事跡。
    漸漸地，孩子們對吳巨充滿敬仰、感激與好奇。雖然從未見過他本人，但他們心中的想象從未停歇。
    他們把他想象成少年、中年，甚至是滿頭白發的老者；有人甚至覺得他三頭六臂、人首蛇身，像極了傳說中的神仙。得知此事後，魁首近衛哭笑不得，便捉住那個腦洞最大的孩子打了幾下屁股，鄭重其事地告訴他們，吳巨就是普通人。
    今日終於見到真人，孩子們終於確認，他確實隻是個普普通通的人罷了。
    經曆過苦難的人往往更懂得珍惜光明。
    這群孩子便是如此。
    曾經，他們被賣去做苦力，在煙花之地當侍女或  ，甚至沿街乞討為生。
    那段日子如同置身火海，每一日都充滿煎熬。正如古語所言，曆經磨難方能成長。身心俱疲、食不果腹、處處受阻，是那段時間的真實寫照。
    直到魁首近衛的到來，宛如黑暗中的一束光芒，照亮了這些孩子的世界。
    他們衝破困局，闖入罪惡之地，將孩子們帶往山莊。山莊裏的每個人都給予他們溫暖與關懷，尤其是吳巨。雖然初次相見，但他的存在卻讓他們感到安心。
    盡管容貌俊朗，吳巨並未因此贏得所有人的青睞，特別是這些經曆過苦難的孩子們，他們對陌生人抱有戒心。
    “你是不是該說點什麽？”章邯問道。
    吳巨思索片刻，決定開口。
    站在講台前，他注視著台下的孩子們，一時之間不知從何說起。
    稍作停頓後，他堅定地說道：“同學們好！”
    有幾個膽大的孩子回應道：“吳卿好！”
    吳巨點頭致意，隨後說道：“我是吳巨，不必在意那些虛名。自踏入山莊起，你們便是我的  ，‘吳卿’是他們的稱呼，而你們可以直接叫我老師。”
    教書先生引導孩子們行禮：“向吳卿見禮，喊一聲老師。”
    孩子們整齊起身，拱手一拜：“拜見老師！”
    吳巨滿意地點點頭，轉向教書先生說：“教得很好。”
    “吳卿過獎了，孩子們本身就愛學習。”教書先生笑著說。
    此話不假，這些孩子在來山莊之前從未接受過教育，與尋常人家的頑皮孩子不同，他們對知識充滿渴望，恨不得將所有知識盡數吸收。
    吳巨繼續對孩子們說道：
    “多餘的話我不再贅述。自從踏入山莊的第一天起，想必有人已經告訴過你們，來這裏是為了學習知識。古人雲：‘知識改變命運’。在你們這批學員中，三年後將有一次考核，通過考核的，就可以畢業。”
    “畢業後，你們可以選擇成為醫生、工匠、商人、廚師或官員。如果願意為我效力，我會妥善安排。當然，你們也可以選擇其他出路。總之，人生的方向由你們自己決定。”
    “不過有一點需要強調，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無論將來成為什麽樣的人，請記住與同學及山莊其他人的相處時光，以及與我和各位先生之間的師生情誼。”
    學生們麵麵相覷，似懂非懂。對於他們而言，這一切還很遙遠，但總有一天會明白。
    “好了，你們還有課程要上。最後送你們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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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巨轉身時注意到身後沒有黑板，教書先生立刻心領神會，遞上了筆墨紙硯。吳巨沉思片刻，提筆寫下兩句詩：
    “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
    “你們能理解嗎？”他問教書先生。
    “能，能！”教書先生點頭稱讚，“果然名不虛傳，吳公子出口成章，隨手揮毫便是流傳千古的佳句。”
    “替我向孩子們解釋一下。”
    “好的。”
    教書先生展開字幅，麵向學生，說道：“這兩句詩的意思是，寶劍之所以銳利，是因為經過了打磨；梅花之所以芬芳，是因為熬過了寒冬。它告訴我們，隻有經曆磨煉才能有所成就。大家都聽清楚了嗎？”
    “聽清楚了！”
    孩子們齊聲回答。
    “這是吳公子給你們的忠告，希望你們銘記於心，並將其付諸實踐。”
    “吳卿，這幅字掛在教室裏如何？”教書先生滿懷期待地問。
    “可以，就交給你安排吧。”吳巨答道。
    待吳巨離開，將課堂歸還給教書先生後，自己並未遠去，隻是輕輕歎了口氣。此事並非三言兩語就能解決，既然開始了，就必須做到盡善盡美。
    這八百名孩子的分量，比魁首近衛的負擔更重。魁首近衛不過是吃飯、休息和訓練，而這些孩子是未來，教書育人絕非兒戲。
    “八百個孩子滯留山莊非長久之計。”吳巨揉了揉額頭，“章邯，你去一趟家具公司，讓施工隊建所學校。”
    “學校？”章邯有些疑惑。
    “學堂或學宮都行。”吳巨解釋。
    章邯點頭，“明白。那選在哪裏？要隱蔽嗎？”
    “不用隱秘，我是在培養心腹，不是  。選址就在吳家莊吧。”吳巨稍作思考。
    若要建校，教室與宿舍是必需品，除此之外……
    吳巨沉思片刻，決定回去再擬定詳細方案。
    “學校建成後，務必嚴加看管，禁止外人進入，也不要掛匾。”吳巨強調，他不想讓任何人對這些學生心生覬覦。
    章邯點頭，摸了摸下巴，“匾額……名字還沒定呢。”
    “名字？”
    吳巨皺眉，確實需要取個名字。
    “日後若有黃埔，我便效仿。這學校叫青囊學宮如何？”
    “青囊？”
    章邯與司馬欣反複念叨這個詞語後，表示認可：“是個好名字。”
    青囊原指裝醫書的布袋，用在學校的命名上頗為貼切。即使拋開意義，單看字形也顯得文雅深邃。
    “就這樣定了，青囊學宮在校內設匾，校外依舊低調行事。”吳巨最終拍板。
    教室裏，先生講完課，宣布：“下課。”
    先生走出教室，喚道：“吳卿。”
    “下課了嗎？”
    “正是。”
    吳巨探頭進教室，見學生們緊張地坐著，不敢動彈，顯然是因為他們在門口。
    “該做什麽就做什麽，別總繃著。”吳巨對學生們說完，拉過先生到一旁。
    學生們陸續離開教室，有的結伴去洗手間，有的互相追逐玩耍。
    吳巨提及籌建青囊學宮的事。
    “這是好事。山莊主要是習武之地，學生們留在這裏確實不妥。”先生邊說邊留意章邯和司馬欣的表情。
    “我也這樣認為。”吳巨點頭。
    “還有一事請教，不知能否賜教？”先生拱手問道。
    “直說無妨。”吳巨回應。
    “您所說的考試具體指什麽？”先生詢問。
    吳巨愣了一下，拍了下頭。
    疏忽了，科舉製度要到隋唐才出現呢。
    正好一會兒去找子楚，順便也聊聊這個，這是個厲害的手段。
    “簡單來說，就是出張卷子，學生依次答題，每題有固定分值，答對得分，答錯不得分，最後算總分，假設滿分一百。達到某個標準，例如六十分，即為合格。”吳巨詳細解釋了考試與試卷的概念。
    “原來如此，聽您這麽一說我就明白了。”
    先生恍然大悟：“此法甚妙，能檢測學生是否真懂了。”
    “沒錯，我在學宮計劃每月小考，半年大考，還有寒暑假……”
    吳巨一口氣介紹了課程、作業等許多概念，後來先生不得不拿筆記錄。
    “吳卿今日所言讓我受益匪淺，特別是‘作業’這個詞，太好了！”先生讚歎道。
    吳巨輕輕摸了摸鼻子。
    他未曾料到自己會成為家庭作業的開創者，未來或許也會像過去那些被學生指責的詩人、數學家和科學家一樣，成為眾矢之的。以他目前的成就來看，日後教科書中定有不少篇章出自他的手筆。
    吳巨莫名浮現出這樣的念頭。
    “要做到這一切不容易，我無法事事親力親為，所以打算交給你去完成，有信心嗎？”吳巨問道。
    “有！”教書先生趕緊點頭，特意提高聲音展現決心。
    即便沒有信心，此刻也隻能硬著頭皮上。
    吳巨滿意地點點頭：“我會安排人協助你，盡快搭建起青囊學宮的基本架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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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計劃回頭再著手準備黑板、粉筆、作業本以及教科書等。
    “多謝吳卿，定不負所托！”教書先生連忙拱手。
    吳巨點頭回應。
    遠處，孩子們正在嬉戲打鬧。
    吳巨望著這一幕，心中感慨，仿佛憶起自己上學時的情景。
    然而，這些孩子因是孤兒或棄嬰，經曆諸多苦難，性格大多內向，不善言辭，即便在山莊待了一段時間也難以改變。
    吳巨忽然注意到庭院裏有個小女孩坐在台階上，手中捧著一本書。
    看書本身無妨，但書的內容卻讓他心生疑惑。
    他走到小女孩身旁坐下。
    “老師。”
    女孩站起身，顯得手足無措。
    這是一個七八歲左右的小女孩，身形瘦弱，麵容清秀，唇紅齒白，雙眼明亮有神。
    “坐下。”
    吳巨指著書問：“為什麽看《難經》？”
    《難經》乃一本醫書，是扁鵲所著，並非這些學生的教材。
    “對醫術有些好奇。”女孩乖巧回答。
    “僅僅是因為好奇嗎？”
    女孩咬了咬嘴唇，說道：“也是因為我父母。”
    “他們怎麽了？”
    “染上了瘟疫，去世了。”女孩答道。
    “年前那場瘟疫？”
    “沒錯。”
    吳巨陷入沉默。
    那場瘟疫奪去了數以萬計的生命，他不清楚女孩的父母究竟是死於傷寒還是類傷寒，或許兩者兼有。
    由於信息傳遞的滯後以及民眾的無知，即便後來有了治療手段，死亡仍不可避免。這並非吳巨所能掌控。
    例如，他知道魏國有戶人家感染傷寒，卻誤以為普通感冒，以為休息後自愈即可。也許他們不願隔離，擔心影響生計。結果此人在家隔離時，身體已嚴重腐壞。
    “因為你父母去世，所以成了孤兒？”
    “不是。”女孩搖頭，“官府將我送往大伯家，但大伯家貧困，無力撫養，便把我賣給一個留著山羊胡的男人。那人把我帶到了煙雲閣，那裏的人嫌我年紀小，隻讓  些端茶倒水、打掃之類的雜活。雖然許多人跟我一樣，但煙雲閣的人並不好，常隨意打罵，還時常餓肚子。再後來，你們就來了。”
    煙雲閣是鹹陽城內一家青樓，被賣到這裏的人最終免不了要出賣自身。
    “人呢？”吳巨轉向章邯和司馬欣。
    “已被押送官府。那人是個拐賣人口的販子，煙雲閣雖合規，但收留這種孩子違反規定，收錢為販子銷贓。李斯說，按秦律，包括她大伯在內的相關人員均應處以極刑。”章邯回答。
    吳巨點頭表示理解。
    “你讀醫書是想學習治病救人吧？”吳巨問。
    女孩點頭，眼眶微濕地看著他，“我不想再有人像我父母一樣因病去世。”
    “能看懂多少？”吳巨問。
    “大概隻明白一半。”女孩低聲答道。
    “一會兒讓人把我的醫書拿給她。”吳巨對司馬欣說。
    他在山莊房間內收藏了一些醫書，並做了詳細批注，這對初學者來說比直接閱讀更容易理解。
    吳巨提醒道：“閑暇時可以看看醫書，但別耽誤功課，認字讀書才是頭等大事。要是連字都不認全，醫書可看不懂。”
    女孩點點頭：“明白了。”
    “你叫什麽名字？”吳巨問。
    “江孟。”女孩回答，隨即搖頭。
    吳巨稍作思索，忽然警覺地追問：“哪個‘薑’？”
    “江河的‘江’。”女孩答道。
    吳巨鬆了一口氣：“還以為是孟薑女呢，不過那也隻是傳說罷了。”
    “孟……是老大嗎？”吳巨繼續問。
    “對。”女孩點頭。
    “這名字有點隨意了。”吳巨皺眉，“現在人都愛用‘孟、仲、叔、季’來表排行，就像劉邦小名叫‘劉季’，因為他排行老四。”
    女孩靦腆一笑：“帶我來山莊的大哥說，進山莊就是重生，所以我打算換個名字，可認的字不多，暫時隻能這樣。”
    “哦？”吳巨來了興趣，“要不我給你起個新名字？”
    女孩欣然答應。起初她對吳巨還有些拘謹，但聊了幾句後，發現對方和藹可親，心情也放鬆下來。
    “要不跟你姓吧，以後就叫吳菡。”吳巨提議。
    章邯和司馬欣在旁暗自驚歎：能得到吳巨賜名並隨其姓氏，這孩子的未來定非凡品。
    “吳菡……”女孩輕聲重複。
    吳巨寫下兩個字解釋：“菡萏指的就是蓮花。”
    女孩點頭認可：“這個名字很好聽。”
    “那行。”吳巨笑了，轉向司馬欣，“有個事交給你辦，把她的身契改了。”
    “好的。”司馬欣點頭應下。
    “你今年幾歲？”吳巨再問。
    “八歲。”女孩答道。
    吳巨接過吳菡手中的《難經》，隨意翻了幾頁後說道：“你還小，不必急於做決定。若三年後畢業時仍想從醫，我會為你引薦一位師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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