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焦糊味混合著未散盡的輻射塵，蠻橫地鑽進鼻腔。腳下是滾燙的餘燼，每一次細微的挪動都帶起嗆人的黑灰。張承山僵立在原地，右手掌心那枚新生的暗紫菱形印記如同嵌入皮肉的寒冰，散發著微弱卻刺骨的悸動。左手，距離那懸浮的、流轉著純淨悲傷紫光的碎片，僅僅一寸之遙。
    頭頂，汙穢血沼的穹頂深處，那片浩瀚無垠的暗金星海緩緩轉動，粘稠冰冷的低語如同億萬隻濕滑的蠕蟲，直接鑽進他的顱骨，啃噬著理智。“祖……母……” 那重疊的音節裏，純淨的初啼被徹底淹沒在漠然的貪婪之中。
    動啊！抓住它！
    身體卻像被澆築在冰冷的鐵水之中，每一個細胞都在那來自深淵的注視下凍結、哀鳴。碎片散發的紫色光暈，溫柔地撫過他僵直的指尖，帶來一絲微弱的暖意，卻無法撼動那無形的枷鎖。
    就在這時！
    腳下滾燙的餘燼……突然……變得……冰冷！
    刺骨的寒意瞬間穿透鞋底，如同無數冰針刺入骨髓！張承山猛地低頭——
    腳下的景象……正在……溶解！
    焦黑的枯枝、嗆人的黑灰、半掩的焦黑碎屑……如同被投入強酸的畫布，色彩剝離，形體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飛速旋轉、模糊不清的……混沌光影！
    光影中，尖銳的哭喊、刺耳的警報、建築崩塌的轟鳴、以及一種……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淹沒了他所有的感官！
    嗡——！！！
    劇烈的眩暈如同重錘砸中後腦！張承山感覺自己的意識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狠狠攫住，朝著那片混沌光影的旋渦中心……瘋狂拖拽！
    噗通！
    失重感消失。雙腳……踏在了……堅硬的、冰冷的地麵上。
    刺耳的防空警報如同瀕死巨獸的哀嚎，撕裂著耳膜！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和未散的硝煙味混合著刺鼻的化學藥劑氣息，蠻橫地灌入肺腑！空氣灼熱，帶著輻射塵特有的、金屬鏽蝕般的顆粒感。
    張承山劇烈地喘息，眼前的景象如同蒙著血霧的萬花筒，瘋狂旋轉、扭曲、最終……緩緩定格。
    狹窄、破敗的街道。兩側是扭曲坍塌的混凝土建築，裸露的鋼筋如同巨獸折斷的肋骨，猙獰地刺向鉛灰色的、布滿輻射塵雲的天穹。破碎的玻璃、燃燒的垃圾、以及……大片大片早已幹涸發黑、卻依舊散發著濃烈腥氣的……血跡！塗滿了龜裂的牆壁和坑窪的路麵。
    這裏是……江夏城？！是災難爆發後的……某個街區？！
    掌心那暗紫印記猛地一跳，一股冰冷尖銳的刺痛感順著神經竄入大腦！他下意識地順著印記悸動的方向望去——
    街道拐角處，一個穿著靛藍粗布衣裳的年輕婦人，正死死抱著一個約莫七八歲的男孩，在布滿瓦礫和汙血的殘破街道上……亡命狂奔！
    婦人的頭發散亂，沾滿灰塵和暗紅的血漬，臉上寫滿了極致的驚恐和絕望。她懷中的男孩……瘦小、蒼白，緊閉著眼睛，身體因為恐懼而劇烈顫抖，小手死死抓著婦人染血的衣襟。
    張承山的瞳孔……驟然收縮到極致！
    心髒如同被一隻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瞬間停止了跳動！
    那個男孩的臉……那張蒼白、寫滿驚懼的側臉……
    是他自己！
    七八歲時的……張承山！
    而那個抱著他亡命狂奔的靛藍粗布婦人……那熟悉的眉眼輪廓……那染血的衣襟……
    是母親！
    “不……不可能……”張承山喉嚨裏擠出幹澀沙啞的嘶鳴，血液逆流衝上頭頂！這是……記憶？幻覺？還是……祖母意誌製造的、最殘酷的陷阱？！
    就在他心神劇震的瞬間！
    砰！砰！砰！
    沉重、粘膩、如同濕透皮革拍打地麵的腳步聲……從街道的另一端……清晰地……傳來！
    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踏在腐朽的骨殖之上，帶著令人牙酸的摩擦聲。腳步聲不疾不徐，卻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冰冷的戲謔和……絕對的壓迫感！
    母親抱著幼年張承山狂奔的身影猛地一僵！她驚恐地回頭望去——
    張承山的視線，也死死地釘在了腳步聲傳來的方向！
    濃重的、混雜著輻射塵和血腥味的霧氣深處……一個……高大的身影……緩緩地……走了出來。
    他穿著一身早已被汙血和某種粘稠暗紅物質浸透、幾乎看不出原本顏色的破爛作戰服。作戰服多處撕裂，露出下方……並非血肉……而是覆蓋著蠕動暗紅釉質、鑲嵌著冰冷金屬碎片的……詭異軀幹！
    他的臉上……戴著一張麵具。
    一張由暗沉、粗糙、如同凝固血漿般的物質構成的麵具！麵具沒有任何五官的雕刻，隻有一片光滑、粘膩、散發著濃烈血腥氣的……暗紅平麵！
    血麵人！
    張承山的呼吸徹底停滯！冰冷的恐懼如同毒藤瞬間纏繞全身！是它！那個在他童年最深的噩夢中反複出現的、帶來無盡恐懼和母親最終消失的……血麵人！它……真的存在？！而且……就在眼前？！
    血麵人停下了腳步。那張毫無表情的粘稠血麵，無聲地“轉向”了抱著孩子、僵立在街道中央的母親。
    一股粘稠冰冷、帶著純粹毀滅欲的惡意……如同實質的冰錐……狠狠刺了過去！
    “呃！”母親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身體劇烈一晃，抱著孩子的手臂猛地收緊！懷中的幼年張承山似乎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脅，爆發出更加尖銳的哭喊！
    血麵人動了。
    它高大的身軀以一種完全違背人體結構的、關節反向扭曲的詭異姿態……瞬間……跨越了十幾米的距離！如同瞬移般……出現在了母親麵前！
    一隻覆蓋著蠕動暗紅釉質、鑲嵌著冰冷金屬利爪的手……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朝著母親懷中……那個正在哭喊的……幼年張承山……狠狠……抓了過去！
    “滾開——！！！”母親爆發出絕望的嘶吼，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將懷中的孩子……朝著旁邊布滿瓦礫的廢墟……狠狠推了出去！
    幼年的張承山如同斷線的風箏，重重摔在堅硬的碎石瓦礫中！劇烈的疼痛讓他瞬間失聲，小小的身體蜷縮成一團，隻剩下無意識的抽搐。
    血麵人抓向孩子的巨爪……落空了。
    那張粘稠的血麵……極其緩慢地……轉向了被推開的幼年張承山……然後……又緩緩地……轉回了擋在孩子與它之間的……母親身上。
    粘稠冰冷的惡意……瞬間……暴漲了十倍！
    “不……不要看我的孩子……”母親的聲音帶著破碎的哭腔，身體因為極致的恐懼而劇烈顫抖，卻依舊張開雙臂，死死擋在血麵人與廢墟中的孩子之間，如同護雛的母獸，“衝我來……衝我來啊！”
    血麵人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它隻是緩緩地……抬起了另一隻手。
    那隻手上……赫然握著一把東西！
    幾塊……焦黑的、不規則的……邊緣鋒利的……碎屑！正是張承山在鏡淵血沼中無數次接觸、甚至用來引發白弈異變湮滅的那種……祖母意誌碎片！
    血麵人那隻覆蓋著釉質和金屬利爪的手，緩緩地……將其中一塊焦黑碎屑……如同鑲嵌珠寶般……朝著自己胸膛正中……那蠕動暗紅釉質覆蓋下、隱約可見搏動的暗金核心位置……狠狠……按了下去！
    滋啦——！
    如同燒紅的烙鐵浸入油脂！碎屑接觸釉質的瞬間，爆發出刺耳的湮滅聲和粘稠的暗金光霧！血麵人高大的身軀猛地一震！覆蓋全身的釉質如同活物般瘋狂蠕動、沸騰！它散發出的冰冷惡意和毀滅氣息……瞬間……變得更加粘稠、更加狂暴！
    “呃啊——！”母親被這股驟然增強的威壓衝擊得踉蹌後退，嘴角溢出一絲鮮血，眼中的絕望幾乎化為實質！
    血麵人完成了“鑲嵌”。它那雙隱藏在粘稠血麵之後的眼睛如果存在的話），似乎更加冰冷地鎖定了擋路的母親。它再次抬起那隻鑲嵌了碎屑、流淌著暗金光澤的巨爪……這一次……目標……直指……母親的心髒！
    速度……快如鬼魅！
    死亡的陰影瞬間吞噬了母親！她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
    就在那巨爪即將洞穿母親胸膛的千鈞一發之際——
    “媽——！！！”
    一聲淒厲到撕裂靈魂的、屬於少年變聲期的嘶吼……猛地……從街道另一側的斷壁殘垣後……炸響！
    一個身影……如同發狂的小獸……猛地……從廢墟的陰影中……衝了出來！
    那是一個約莫十三四歲的少年！同樣穿著破爛沾滿汙漬的衣裳，身形瘦削卻帶著一股不要命的狠勁！他手中……死死攥著一根扭曲、斷裂、尖端鋒利的……鋼筋！
    少年的臉上……沾滿泥汙和淚痕……但那雙眼睛……燃燒著焚盡一切的憤怒和……刻骨的恐懼！
    張承山的靈魂……如同被投入滾油！他認得那張臉！那是……再年長幾歲的……他自己！
    少年張承山雙目赤紅，不顧一切地……朝著那恐怖的血麵人……狠狠……撞了過去！手中的鋼筋如同絕望的長矛……刺向血麵人覆蓋著釉質的後腰！
    “找死！”血麵人頭也不回，粘稠冰冷的意念如同實質的鞭子，狠狠抽在少年張承山的靈魂上！
    少年前衝的身形猛地一僵！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鐵壁！手中的鋼筋脫手飛出！他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骨頭，重重地摔在布滿碎石和汙血的地麵上，痛苦地蜷縮起來，大口大口地嘔出帶著血絲的酸水！
    血麵人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這微不足道的幹擾。那隻流淌暗金光澤的巨爪……帶著死亡的尖嘯……距離母親的胸膛……已不足半尺！
    母親眼中最後的希望徹底熄滅，隻剩下純粹的、麵對死亡的空白。
    張承山目眥欲裂！他想衝過去！身體卻依舊被無形的枷鎖禁錮！隻能眼睜睜看著那致命的巨爪落下！看著母親即將化為齏粉！
    就在這萬分之一秒的絕境——
    血麵人那隻即將洞穿母親的巨爪……猛地……頓在了半空！
    不是被外力阻擋！而是……它自己……僵住了！
    如同最精密的殺戮機器，突然被輸入了一段……無法執行的……亂碼！
    覆蓋著釉質和金屬碎片的龐大身軀……極其不自然地……劇烈顫抖了一下！那隻流淌暗金光澤的巨爪……五指……極其艱難地……向內……蜷縮……仿佛在與某種無形的力量……進行著……激烈的……爭奪？！
    它胸膛正中，剛剛被鑲嵌進去的那塊焦黑碎屑……此刻……正爆發出極其不穩定的、粘稠的暗金光芒！光芒明滅閃爍，如同失控的電路！
    更讓張承山靈魂凍結的是——
    在血麵人這極其短暫的僵直瞬間……
    那個摔倒在地、痛苦蜷縮的……少年張承山……艱難地……抬起了頭！
    他的目光……越過了血麵人高大的身軀……越過了擋在身前的母親……死死地……釘在了……街道對麵……那個如同幽靈般僵立著的……成在張承山身上！
    少年的眼中……充滿了極致的痛苦、被碾壓的恐懼……以及……一絲……看到了某種……無法理解的、恐怖景象的……茫然？！
    他的嘴唇翕動著，似乎在無聲地呐喊什麽……
    而就在少年張承山的視線，與成年張承山的目光……在彌漫著血腥與死亡氣息的街道上空……交匯的……同一刹那——
    “呃……啊——！！！”
    血麵人猛地爆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混合了痛苦與狂怒的嘶吼！那短暫的僵直被強行打破！它那隻流淌暗金光澤的巨爪……帶著更加狂暴的毀滅力量……狠狠地……向前……刺出！
    噗嗤——！！！
    粘膩、沉悶到令人靈魂顫栗的撕裂聲！
    鮮血……如同怒放的紅梅……瞬間……在母親靛藍色的粗布衣襟上……暈染開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少年張承山眼中的茫然瞬間化為極致的驚駭和……一種……仿佛世界根基崩塌的……巨大恐懼！他死死地盯著母親胸前綻放的血花，喉嚨裏發出“咯咯”的、如同被扼住脖頸的窒息聲。
    而街道對麵，僵立的成年張承山……感覺自己的心髒……也在同一瞬間……被那無形的利爪……狠狠……洞穿！劇痛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就在這時！
    異變陡生！
    一隻覆蓋著蠕動暗紅釉質、指尖卻閃爍著冰冷金屬寒芒的手……猛地……從成年張承山背後……悄無聲息地……伸了出來！狠狠……抓向了他的……後心！
    是另一個血麵人？！什麽時候？！
    張承山汗毛倒豎！致命的危機感讓他強行從劇痛中掙脫！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所有！他猛地擰身，試圖躲避——
    刺啦——！
    布料撕裂的聲音！
    那隻背後襲來的、覆蓋釉質的利爪……沒能洞穿他的後心……卻狠狠……抓在了他右臂的衣袖上！巨大的力量將他整個人帶得向前踉蹌！
    衣袖被撕裂！露出了下方……小臂的皮膚！
    而在那小臂之上……
    一個……黯淡的、邊緣撕裂的……暗紫色……菱形……印記……赫然……烙印在那裏！
    正是他之前為剝離誘餌而撕裂本源、後來被江夏以血引燃的那枚……殘破印記！
    抓著他撕裂衣袖的血麵人……那隻覆蓋釉質的利爪……在觸及他手臂、看到那枚暗紫印記的瞬間……猛地……劇烈地……顫抖起來！
    它胸膛正中……那塊鑲嵌的焦黑碎屑……毫無征兆地……爆發出刺目到極致的……粘稠暗金光芒！
    緊接著！
    在張承山驚駭欲絕的目光中……
    在他麵前……那個剛剛洞穿了母親胸膛的……血麵人……
    它臉上那張粘稠、光滑、毫無五官的……暗紅麵具……
    啪嗒……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泥塊脫落的聲響……
    麵具……從中間……裂開了一道縫隙……然後……緩緩地……向下……滑落……
    露出了……麵具之下……那張……沾滿了暗紅汙垢、扭曲著痛苦與狂怒、卻無比清晰、無比熟悉的……
    臉！
    那是……張承山自己的臉！
    成年後的……張承山的臉！
    麵具……徹底滑落……掉在布滿汙血的地麵……發出沉悶的聲響。
    時間……徹底……凝固了。
    街道中央，血麵人或者說……戴著血麵的人）僵硬地站著，胸口鑲嵌的碎屑散發著不穩定的暗金光芒，那張屬於張承山的臉上，痛苦與狂怒交織，眼神深處卻翻湧著一種……無法形容的……冰冷的……混亂？
    被他洞穿胸膛的母親，身體軟軟地滑倒，靛藍的粗布被鮮血迅速染成更深的暗紅。
    廢墟中，少年張承山死死捂著嘴，眼睛瞪大到極致，瞳孔中倒映著那張與自己成年後）一模一樣的、沾滿汙血的臉，以及母親滑落的身影，極致的恐懼和茫然凍結了他的思維。
    街道對麵，成年張承山踉蹌著站穩，右臂衣袖撕裂，露出小臂上黯淡的暗紫印記。他死死地盯著那個“自己”，盯著那張臉，靈魂如同墜入最深的冰窟，一片空白。
    而在那個“張承山”身後……
    那個剛剛從背後襲擊了成年張承山、抓破他衣袖的另一個血麵人……
    它那隻覆蓋釉質的利爪……極其緩慢地……抬了起來……
    不是攻擊……
    而是……顫抖著……摸向了自己臉上……那張同樣粘稠光滑的……暗紅麵具……
    仿佛……也想……將它……揭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