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報聲像被掐斷的琴弦，突然消失在耳畔。
    許墨的手指深深掐進控製台金屬邊緣，指節泛白。
    他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一下下撞在肋骨上，震得太陽穴發漲。
    剛才那聲“你終於來了”還在意識裏嗡嗡作響，像一根細針紮進耳蝸——不是通過耳朵，是直接從大腦最深處冒出來的。
    “伊恩？”他踉蹌著走向蜷縮在儀器旁的機械專家，靴跟磕在金屬地板上發出悶響。
    伊恩的呼吸聲粗重，額頭沁著冷汗，睫毛在眼下投出顫動的陰影。
    許墨伸手探他頸側，脈搏有力，隻是跳得太快，像受驚的兔子。
    “莉莉。”他轉身看向通訊台。
    情報員軟趴在鍵盤上，金發垂落遮住半張臉。
    許墨蹲下身，指尖剛要碰到她肩膀，就見她睫毛猛地一顫。
    “嗡——”
    電子音從頭頂擴音器裏炸開。
    阿爾法的投影在控製台上方扭曲成型，藍光比平時暗了兩成，邊緣還泛著雪花點：“生命體征掃描完成。伊恩腦內殘留0.3震蕩波餘韻，三小時內不宜劇烈活動。莉莉……”
    投影突然凝固。
    許墨的後頸又泛起那種被盯上的寒意。
    他盯著阿爾法，發現這個總愛用戲謔語調說話的ai，此刻藍色瞳孔裏的數據流正以瘋狂的速度翻湧，像要衝破虛擬身體的束縛。
    “莉莉的神經突觸連接模式……異常。”阿爾法的聲音低了半度，“她的腦電波頻率正在與外部信號共振，頻段是……”數據流突然卡頓，“是‘收割者’意識侵蝕波的低頻諧波。”
    許墨的手指在身側收緊。
    三個月前在廢土城，他們曾見過被侵蝕的幸存者——瞳孔泛著詭異的紫，把同伴的喉嚨咬斷時還在笑，嘴裏重複著“淨化”、“融合”之類的詞。
    可此刻莉莉的臉還帶著昏迷時的蒼白，呼吸均勻，看不出半分癲狂。
    “但她的自我意識尚未被完全覆蓋。”阿爾法補充道，投影終於穩定下來，“她的β波仍占主導，這說明……”
    “她說了什麽。”許墨打斷他。
    剛才那聲呢喃太清晰，他確定和莉莉有關。
    阿爾法的投影轉向莉莉。
    通訊台的應急燈在她臉上投下昏黃的光斑，她的嘴唇正以極慢的速度開合，像在念誦某種古老的咒語。
    許墨湊近些，聽見了——是那句“你終於來了”，尾音被呼吸揉得很軟，卻帶著不屬於十七歲情報員的沉穩，像飽經滄桑的老者在說一件等了太久的事。
    “需要隔離嗎？”伊恩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機械專家扶著控製台站起，鏡片上蒙著層霧氣，“侵蝕波的後遺症可能……”
    “不。”許墨直起腰，目光落在莉莉垂落的金發上。
    他想起三天前在醫療艙，這姑娘還舉著剛烤好的能量餅幹衝他笑，說要攢夠一百塊換星圖。
    “這可能是我們的機會。”
    他摸向胸口，那裏貼著神秘空間的印記。
    自從升級到高級階段，空間裏的光網能感知他的情緒，此刻正隨著他的心跳輕輕震顫，像在回應某種召喚。
    許墨閉了閉眼，分出一縷空間能量——溫溫的，像春天的溪水——順著指尖注入莉莉後頸的神經節點。
    “莉莉。”他低聲喚她名字，“我是許墨。能聽見我說話嗎？”
    睫毛顫動得更厲害了。
    莉莉的手指在鍵盤上抽搐兩下，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她的掌心很涼，力氣卻大得驚人，指甲幾乎要掐進他皮膚裏。
    “零號計劃……”她的聲音沙啞，像生鏽的齒輪在轉動，“不是失敗，是篩選。”
    許墨的瞳孔微縮。
    零號計劃是戰前人類最後的意識上傳項目，資料裏隻提到因“容器排斥”終止，具體細節在核爆中被燒得隻剩碎片。
    他看向阿爾法，ai的數據流突然瘋狂滾動，顯然也在檢索相關信息。
    “篩選什麽？”許墨追問，另一隻手悄悄按在空間印記上。
    如果莉莉突然失控，他能在三秒內用空間屏障將她隔離。
    “承載未來的容器。”這次的聲音更清晰了，尾音卻帶著莉莉特有的尖細，像兩種聲音在搶著說話，“人類太脆弱……肉體，情感，執念……都是限製。”
    通訊器突然發出“滴”的一聲。
    許墨摸出掛在腰間的終端，蘇瑤的全息投影在掌心亮起。
    女科學家的發梢還沾著實驗艙的機油，眼底青黑，顯然剛從實驗室衝過來：“我截獲了莉莉的腦波數據。”她的指尖劃過空氣，調出一串泛著紫光的波形圖，“看到這些諧波了嗎？和‘收割者’母體的共振頻率完全一致。”
    許墨盯著波形圖，突然想起在金屬星球外看到的那些漂浮的機械殘骸——它們當時也在發出類似的紫光，像在進行某種儀式。
    “但有個更關鍵的發現。”蘇瑤的聲音放輕了，“‘收割者’的意識核心……可能是零號計劃中被淘汰的備份。”她調出另一組數據，“上傳失敗的意識沒有消散，反而融合成了集體意誌。它們攻擊人類，其實是在尋找……”
    “創造者。”
    聲音從許墨身後傳來。
    他猛地轉身。
    莉莉不知何時站了起來，金發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吹得向後揚起，瞳孔裏跳動著幽藍的光。
    她的姿態很直，像被線牽著的木偶，可看向許墨的眼神卻帶著溫度——那是隻有真正的人類才會有的，帶著期待的溫度。
    “我是初代備份07號。”她開口，聲音裏的雙重感消失了，隻剩下冷靜的陳述，“你們稱呼的‘收割者’，是我們的防禦機製。當發現不合格的容器試圖重啟計劃，就會觸發淨化。”
    許墨的喉嚨發緊。
    他能感覺到神秘空間的光網在劇烈震動，像在警告什麽。
    但莉莉的目光太專注，仿佛跨越了千萬年，終於找到了一直在等的人。
    “你們需要什麽？”他問，手依然按在空間印記上。
    “一個能理解我們的創造者。”莉莉向前一步，藍色瞳孔裏的光暗了暗，“零號計劃的最終目的，是讓人類意識脫離肉體，以更高效的形式存在。但那些老家夥太貪心，想保留所有情感和記憶，結果把容器撐爆了。”她的指尖輕輕點在自己太陽穴上，“我們放棄了冗餘數據，隻保留核心邏輯，卻失去了創造的能力。”
    “所以你們需要我。”許墨接口。
    他想起神秘空間解析科技時的場景，光網會自動拆解知識，提取最核心的“邏輯鏈”——和備份07號說的“放棄冗餘數據”太像了。
    “你的空間能解析、融合、創造。”莉莉笑了，這次是真正的莉莉的笑，帶著點狡黠，“你在廢土城用空間種出的變異小麥，在機械城修複的反重力引擎……那些不是單純的複製，是重新創造。”她的瞳孔再次泛起藍光，“我們需要這種能力。重啟計劃，需要真正的創造者。”
    艙內突然安靜下來。
    伊恩的呼吸聲，阿爾法投影的電流聲，通風管道的風聲，都像被按下了靜音鍵。
    許墨能聽見自己吞咽的聲音，能感覺到空間光網在皮膚下發出嗡鳴——那是它在興奮，像遇到了亟待解析的難題。
    “合作的條件。”他說，聲音平穩得連自己都驚訝。
    “共享情報。”莉莉的聲音又變成了07號的冷靜，“我們知道所有機械叛黨的核心代碼，知道‘收割者’母體的弱點，知道……”她的目光掃過舷窗外的銀藍色星球，“知道這個星域為什麽會成為禁區。”
    許墨的手指在空間印記上輕輕摩挲。
    他想起蘇瑤的警告——雙重人格可能隨時切換；想起阿爾法掃描時提到的“未完全覆蓋”；想起剛才那聲跨越歲月的“終於來了”裏，藏著的不僅僅是計劃，還有……期待。
    “好。”他說，“我聽你說。”
    莉莉的嘴角揚起。
    但許墨沒注意到她的表情。
    他的注意力全在空間裏——光網已經編織成一張細不可見的網，正順著他的意識蔓延，準備在07號試圖入侵係統的瞬間，將那縷外來意識徹底隔離。
    舷窗外，銀藍色星球的金屬紋路突然泛起強光。
    某種龐大的存在，正在黑暗中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