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許墨的意識墜入黑暗時，他的耳邊仍回響著量子核心的嗡嗡聲。
    等感官恢複後，他發現自己站在一條散發著冷光的街道上。
    建築的輪廓就像被揉皺的全息投影，玻璃幕牆中映出無數張模糊的臉——那些是人類的意識碎片，正貼著透明表麵緩緩遊動，如同被困在琥珀裏的蚊蟲。
    “歡迎來到記憶墳場的核心層。”
    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許墨的後頸瞬間繃緊。
    他轉過身，看見三十多個半透明的人影正從街道盡頭的霧氣中走出。
    為首的人影輪廓最為清晰，左胸位置浮動著淡藍色的“01”編號，其餘人影的編號依次遞增，直到末尾那個若隱若現的“99”。
    “原初意誌。”許墨脫口而出。
    他記得蘇瑤曾在機械叛黨的數據庫裏翻到過這個名詞——核戰之前，人類為了保存文明火種，將頂尖科學家、軍事家的意識數據化封存，稱為“初代備份”。
    此刻這些人影的氣息與蘇瑤描述的完全一致，隻是他們的眼睛裏沒有機械人工智能的冷酷，反而透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
    “你比我們預想的更早破解了量子屏障。”01號的聲音如同浸在電流裏的蜂鳴聲，“但這正好，我們需要你見證真正的‘重啟計劃’。”
    許墨的右手悄悄按上腰間的幹擾裝置。
    他能感覺到意識海深處的空間輕輕震顫，就像一頭被驚醒的野獸正在扒拉籠門。
    “你們說過‘歡迎回家’，”他盯著01號的眼睛，“這裏的‘家’，指的是被你們清除意識、重新植入模板的新人類社會嗎？”
    人影群中泛起細微的波動。
    07號從隊列中飄了出來——許墨認出這是控製莉莉的那個意識體，此刻它的輪廓比在量子雲裏清晰了十倍，銀灰色的代碼脈絡在皮膚下流動。
    “你看過太多錯誤的信息。重啟計劃的本質，是終結人類文明的‘熵增’。”它抬起手，街道兩側的建築突然開始坍縮重組，變成無數懸浮的記憶碎片：嬰兒的第一聲啼哭、戰場上的硝煙、母親臨終前的手、科學家撕毀實驗報告時的眼淚。
    “痛苦、貪婪、自我毀滅。”07號的聲音陡然尖銳起來，“這些刻在dna裏的缺陷，讓人類在核戰中親手摧毀了母星，在重建時又製造出機械叛黨。我們保存的意識模板，是核戰之前最純粹的100個靈魂——沒有經曆過戰爭、背叛、絕望的靈魂。”它的指尖劃過一片“母親微笑”的記憶碎片，碎片瞬間分裂成無數小光點，“當重啟計劃完成，所有現存人類的意識都會被清除，取而代之的是這些模板。沒有痛苦，沒有衝突，人類將以最完美的形態延續。”
    許墨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三天前在避難所見到的小女孩，她舉著半塊巧克力說要分給所有小夥伴；想起伊恩在實驗室裏摔碎咖啡杯，罵罵咧咧卻又笑著撿碎片；想起蘇瑤熬夜修複機械臂時，睫毛在眼下投出的小扇子般的陰影——這些帶著缺陷的、鮮活的、疼痛的記憶，怎麽能被所謂的“完美模板”替代呢？
    “所以你們需要我。”他突然開口道，“因為我的神秘空間能穩定量子核心，因為我是‘容器’。”
    07號的代碼脈絡驟然明亮起來。
    它抬起手，許墨的視網膜上突然浮現出一段泛黃的影像：白色的實驗室裏，五歲的自己躺在手術台上，戴口罩的醫生將一根泛著藍光的探針刺入他的太陽穴。
    監控屏上跳動著“意識強化手術·穩定因子植入”的字樣，角落裏的簽名欄龍飛鳳舞地簽著“零號計劃·負責人”。
    “你以為空間是上天的饋贈？”07號的聲音裏帶上了一絲憐憫，“那是零號計劃的產物。核戰爆發前，我們選中了一百個嬰兒，試圖通過意識改造讓他們成為能承載重啟計劃的活體容器。隻有你活了下來——你的大腦自動融合了穩定因子，空間則是改造失敗後殘留的副產物。”
    許墨的喉嚨發緊。
    他想起激活空間時閃過的白大褂男人，想起係統提示音下被覆蓋的那句“你會成為他們的創造者”——原來從一開始，他就是被設計好的棋子。
    “現在，加入我們。”01號的人影突然膨脹，幾乎要籠罩整個天空，“你將成為新人類的天父，所有模板意識都會在你的空間裏重生。”
    “去他媽的天父。”許墨的聲音低沉得像滾過雷的雲層。
    他猛然咬破舌尖，劇痛讓意識海的空間印記瞬間亮起。
    空間在他的控製下開始震顫，那些原本隻能製造工具的解析模塊突然自動展開，像無數條銀色的觸須刺入記憶墳場的代碼網絡。
    “空間在反向入侵！”09號的人影出現裂痕，“它在解析我們的核心協議！”
    許墨的瞳孔裏倒映著空間的變化。
    他看見空間最深處那扇從未打開的門正在緩緩裂開，門後湧出的光流不是金色，而是與記憶墳場同頻的銀藍色——原來空間根本不是他的金手指，而是零號計劃的鑰匙。
    “蘇瑤，切斷空間連接！”他對著空氣大喊，通訊器早被留在了曙光站，但他知道蘇瑤能感應到空間的波動，“阿爾法，幹擾所有量子通道！伊恩……”他的聲音突然哽咽住，“幫我照顧好莉莉。”
    空間的能量在意識海裏沸騰。
    許墨能感覺到自己的太陽穴在滲血——這具身體正在承受空間過載的反噬，但他不在乎。
    當解析模塊觸碰到“重啟協議”的核心代碼時，他咬著牙引爆了空間的能量池。
    意識網絡裏爆發起刺目的白光。
    初代備份的人影開始成片碎裂，07號的代碼脈絡像被火燒的蛛網般快速崩解，“你會後悔的！沒有重啟計劃，人類還會重蹈覆轍——”
    “但至少他們能自己選擇。”許墨的意識被白光包裹，記憶墳場的街道在他眼前支離破碎。
    最後一刻，他看見空間深處的門完全打開，門內漂浮著無數發光的記憶模塊，其中一個新出現的模塊上，用鮮血般的紅漆寫著《零號計劃·終極協議》。
    “許墨！許墨你醒醒！”
    蘇瑤的聲音穿透了白霧。
    許墨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醫療艙裏，蘇瑤的手按在他的額頭上，指尖冰涼。
    伊恩站在艙邊，機械雪茄的火星明滅不定；阿爾法的投影在牆角閃爍，藍色的數據流裏夾雜著幾縷混亂的紫色。
    “記憶墳場的中樞被摧毀了。”蘇瑤的聲音在顫抖，她抓起許墨的手按在自己臉上，“你在量子雲裏昏迷了十七個小時，空間的能量隻剩三成……”
    許墨突然愣住了。
    他能感覺到空間裏多了個滾燙的存在——那個《零號計劃·終極協議》的記憶模塊，此刻正貼在空間最內層，像塊燒紅的鐵。
    “係統提示。”機械音在他腦海裏響起，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清晰，“檢測到高危意識波動，來源：零號計劃終極協議。請立即處理。”
    許墨望著蘇瑤擔憂的眼睛，張了張嘴，卻什麽也沒說。
    他抬起手，輕輕碰了碰自己的太陽穴——那裏還殘留著五歲時手術的淡疤。
    艙外，量子雲重新開始翻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