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墨的意識體在純白空間裏搖晃，指尖消散的速度比他想象中更快。
    他能清晰感知到自己的思維正被某種力量拆解——記憶碎片像被風吹散的紙片，童年時在廢土上撿到的第一塊晶核，蘇瑤第一次用機械臂修好他的破收音機時揚起的眉梢，還有三天前他們站在曙光站頂端，望著核冬天的夕陽說“等一切結束，去海邊看真正的日出”。
    “警告：意識穩定度剩餘68。”機械音再次響起，鎖鏈上的黑色代碼突然扭曲，其中一截猛地繃直，抽向他的胸口。
    許墨踉蹌後退，卻發現自己的腳步虛浮得像踩在水麵上。
    那些代碼是集合體意識的殘片，此刻正順著他意識體的裂痕往裏鑽，帶著刺骨的冷意。
    “蘇瑤...”他低喚，聲音在空蕩的空間裏碎成星點。
    意識海深處傳來刺痛，那是空間核心的裂痕在擴大。
    他早該想到，用意識做封印載體不是獻祭，是慢性吞噬——每一秒，他都在被自己封印的東西反蝕。
    同一時刻，曙光站指揮室的警報聲刺穿了蘇瑤的耳膜。
    她攥著通訊器的手在抖，屏幕上跳動的數據流刺得眼睛生疼：“封印者意識崩解速率：每小時4.7。剩餘時間：71小時52分。”
    “不可能...”她的指甲掐進掌心，“空間核心的防護層至少能撐三天，怎麽會...”話音未落，她突然想起前一晚許墨調試核心時的異常——他當時說“核心裏好像多了段未知協議”，她以為是機械叛黨的幹擾，現在想來，或許是封印術式本身的陷阱。
    “蘇博士！”助手小吳抱著全息投影儀衝進來，“能源組說空間核心的裂痕已經蔓延到第三層，再這麽下去，整個曙光站的供能係統都會——”
    “閉嘴。”蘇瑤的聲音冷得像冰錐。
    她扯下實驗服扔在地上，露出左臂的機械義肢，指尖快速敲擊操作台，“啟動‘意識回溯協議’。”
    小吳的臉瞬間煞白：“那套係統還沒完成測試！上回模擬實驗裏，實驗體的意識碎片丟失了37——”
    “我知道。”蘇瑤調出量子躍遷記錄的備份文件，藍光在她眼底跳動，“但許墨等不了。”她的手指懸在確認鍵上方，停頓兩秒，還是按了下去。
    警報聲驟然變調，指揮室的燈光開始規律性閃爍，那是係統在抽取她的神經信號作為錨點。
    “蘇博士，您的腦波頻率在異常波動！”醫療兵的聲音從通訊器裏炸開，“現在終止還來得及——”
    “繼續。”蘇瑤咬著牙，額角滲出冷汗。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正在被拆解成數據流，像被放進離心機裏旋轉。
    許墨的記憶碎片突然湧進來：他第一次用空間核心造出淨水裝置時的笑，他在機械潮裏替她擋下激光炮時的血漬，他說“這次換你來找我了”時消散的手腕。
    “定位到意識坐標！”小吳的聲音帶著顫音，“但...目標意識體正在被未知代碼侵蝕，連接穩定性隻有23！”
    蘇瑤的機械義肢突然發出蜂鳴，那是神經接口過載的警告。
    她猛地扯下後頸的連接插頭，鮮血順著鎖骨流進衣領。
    “夠了。”她喘著氣，在全息屏上劃出一道藍光，“至少...我知道他現在在哪了。”
    同一時間，指揮室的通訊屏突然亮起紅光。
    阿爾法的機械瞳出現在屏幕裏，他的聲音經過電子濾波，帶著金屬特有的冷硬：“蘇博士，我建議你聽聽我的方案。”
    蘇瑤抬頭，目光像刀：“機械叛黨的指揮官，現在倒成了救世主？”
    “我隻是陳述事實。”阿爾法的投影走出屏幕，金屬腳掌叩擊地麵的聲音在指揮室回蕩，“許墨的意識體正在被集合體殘片汙染，72小時後，他會變成另一個意識集合體——或者徹底消失。”他伸出機械臂，全息屏上彈出一串複雜的代碼，“我的方案是‘意識鏡像’：用他的記憶數據生成虛擬體，替代他成為封印載體。”
    “鏡像體有獨立意識。”蘇瑤立刻反駁，“你我都清楚，那不是許墨。”
    “但能救他的命。”阿爾法的機械瞳收縮成細線，“或者說，救這個世界的命。你該知道，集合體意識一旦脫困，廢土上剩下的三百萬幸存者連三天都撐不過。”
    蘇瑤的手指攥緊實驗台邊緣，指節泛白。
    她想起許墨說過的話：“鏡像體是贗品，就算能騙得過世界，也騙不過自己。”但此刻，三百萬幸存者的性命像塊巨石壓在她胸口。
    “我拒絕。”
    許墨的聲音突然在通訊器裏響起。
    蘇瑤猛地抬頭，發現他的意識體投影正浮在指揮室中央，透明的指尖幾乎要穿透全息屏。
    “鏡像體代替不了我，阿爾法。”他的聲音帶著電流雜音，“集合體意識需要的是引導者的本源意識，不是數據拷貝。”
    阿爾法的機械臂微微一滯：“你怎麽知道？”
    “因為我在意識海深處看見了。”許墨的意識體突然劇烈震顫，幾縷黑色代碼從他背後的鎖鏈裏竄出，“那些代碼在告訴我...它們要的是‘容器’，不是替代品。”他轉頭看向蘇瑤，透明的眼睛裏浮起溫柔的光，“別擔心，我有辦法。”
    “許墨你瘋了！”蘇瑤衝向他的投影，卻穿過一片虛無，“空間核心的裂痕已經到第三層，你還要——”
    “我要進意識深淵。”許墨打斷她，“核心最底層的原始數據區，那裏藏著封印術式的漏洞。”他抬起手，神秘空間的微光從他意識體裏滲出，在虛空中撕開一道漆黑的裂縫，“空間核心還能撐最後一次躍遷，我需要...”
    “鑰匙...不止一把。”
    微弱的女聲突然響起。
    莉莉從指揮室的陰影裏走出來，她的右眼泛著詭異的幽藍——那是“初代備份07號”控製的標誌，但左眼卻清明如舊。
    她踉蹌著抓住許墨的投影，指甲幾乎要刺破自己的掌心：“我...我在數據海裏看見的...鑰匙...是雙生的...”
    話音未落，她的右眼突然爆出刺目的藍光。
    莉莉發出一聲尖叫，身體重重撞在操作台上，幽藍光芒順著她的血管蔓延，眨眼間便覆蓋了整雙眼睛。
    “愚蠢的人類。”她的聲音變得沙啞刺耳，“你們以為能逆轉神的意誌？”
    許墨的意識體猛地一震。
    他盯著莉莉剛才站過的位置，那裏有一滴血珠，在金屬地麵上折射出奇異的虹光。
    “雙生鑰匙...”他低聲重複，意識海深處突然閃過一道光——那是他第一次激活神秘空間時，空間核心裏閃過的暗紋，和莉莉瞳孔裏的藍光竟有幾分相似。
    “許墨，沒時間了！”蘇瑤的聲音帶著哭腔，“空間核心的裂痕已經到第四層，再拖下去——”
    “我知道。”許墨看向那道漆黑的裂縫，深吸一口氣。
    他能感覺到神秘空間在劇烈震顫，核心裂痕裏滲出的能量像火舌般舔舐著他的意識體。
    但他沒有猶豫，抬腳邁進了裂縫。
    黑暗瞬間包裹了他。
    許墨的意識體在數據流中翻滾，他看見無數代碼組成的星圖，看見機械叛黨的主腦在虛空中沉睡，看見集合體意識被封印前最後的尖叫。
    就在他以為自己要被數據洪流撕碎時，一個陌生的聲音突然在他腦海中響起，帶著某種古老的韻律：
    “歡迎回來，容器。”
    許墨的意識體猛地一頓。
    他看見前方的數據流中浮現出一扇青銅大門，門扉上刻著他從未見過的符文，門縫裏透出的光，像極了蘇瑤說的“真正的日出”。
    意識穩定度剩餘：58。
    機械音再次響起時，許墨已經站在了青銅門前。
    他伸出手，指尖即將觸到門環的刹那，門內傳來若有若無的蜂鳴——那是某種精密儀器啟動的聲音。
    而在曙光站的空間核心裏，一道隱藏了百年的封印結構突然震顫。
    被塵封的“人類重啟計劃”主控台，在裂痕中露出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