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墨的意識重新聚焦時，最先感受到的是某種規則被剝離的刺痛。
    純白空間裏沒有上下左右，他低頭，看見自己的手掌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透明化，皮膚下流動的金色數據流像活物般纏繞著神經脈絡——那是係統核心碎片在意識維度的具現。
    麵前半透明的門後，無數光點如銀河倒懸，每一粒都在發出細微的震顫，像是某種古老語言的音節。
    \"你們，為何選擇進入？\"
    聲音從四麵八方湧來，不帶任何情緒波動，卻像重錘般砸在意識表層。
    許墨瞳孔微縮，這不是人類的聲帶振動，而是意識直接共振的結果——門後那些光點，正在聚合。
    他後退半步，腳跟卻陷入虛無。
    當最後一粒光點融入中央時，他看清了\"集體意識體\"的形態：那是一團由無數半透明人臉組成的漩渦，每張臉的表情都在瞬間切換著悲喜，卻又在0.1秒內歸於空洞。
    \"我不是來臣服的。\"許墨開口，聲音在意識維度裏激起漣漪。
    他能感覺到係統核心碎片在發燙，那是對抗維度規則的代價。\"我是來理解的——理解進化之門背後的真相，理解你們為何要引導人類走向融合。\"
    漩渦的轉速突然加快，幾張清晰的人臉被甩到外圍：有穿著白大褂的老學者，有抱著孩子的母親，有舉著機械臂的廢土戰士——都是人類。
    許墨喉結滾動，那些麵孔裏甚至有張與他記憶重疊：三年前在廢城廢墟，他遞給莉莉半塊壓縮餅幹時，她凍得發青的臉。
    \"理解需要代價。\"集體意識的聲音裏終於有了波動，\"你們的文明曾拒絕過三次融合，前三次的引導者都在意識海解體了。\"
    許墨的指甲掐進掌心——在意識維度裏，這動作沒有痛覺，卻能讓他保持清醒。
    他想起蘇瑤在艙外砸玻璃的手，想起莉莉最後抓住他手腕的溫度，那些真實的觸感正成為他對抗\"絕對理性\"的錨點。
    \"曙光站，同步場波動37！\"
    蘇瑤的驚呼聲混著終端警報，在許墨意識裏閃了一下又消失。
    他不知道，此時在現實世界的曙光站指揮艙裏，蘇瑤正跪在操作台前，指尖在全息鍵盤上翻飛的速度快得帶起殘影。
    她額角的碎發被冷汗黏在臉上，眼睛因為長時間盯著波動圖而充血，卻仍在不斷調整著意識接口參數。
    \"穩定住，穩定住......\"她對著空氣呢喃，像是在哄一個隨時會碎的瓷娃娃。
    終端屏幕上，代表許墨意識的金色光點正從50的亮度暴跌至20，周圍環繞著紫色的幹擾波——那是影子協議殘留的痕跡。
    \"蘇博士，機械叛軍的電磁脈衝波已經覆蓋到外圍防禦塔了！\"通訊器裏傳來士兵的喊叫聲，\"指揮室建議您立刻撤離——\"
    \"閉嘴！\"蘇瑤猛地拍在終端上，全息投影被震得扭曲成碎片。
    她的右手還在流血，是剛才砸開艙體時被玻璃劃的，血珠滴在操作台上，在金屬表麵暈開細小的紅梅。\"同步場斷裂的話，他的意識會被門後維度吞噬，永遠......\"她的聲音突然哽住，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頸間的銀鏈——那是許墨用廢鐵給她打的，刻著\"蘇瑤\"兩個歪歪扭扭的字。
    \"門不是終點，而是橋梁。\"
    莉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帶著某種機械的滯澀。
    蘇瑤猛地回頭，看見莉莉正站在陰影裏，頸後的紫痕像活過來的蛇，沿著她蒼白的皮膚向上攀爬。
    她的雙眼泛著幽藍的光，和許墨啟動係統時的金色截然不同，卻同樣沒有溫度。
    \"許墨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莉莉抬起手，指尖在空氣中劃出半透明的坐標，\"回歸之門的位置......在獵戶座懸臂的引力節點。\"
    蘇瑤的呼吸驟然停滯。
    她見過原初文明的文獻，\"回歸之門\"隻在最古老的殘頁裏提過一句：\"當融合者迷失，門會為清醒者開。\"她衝過去抓住莉莉的肩膀，卻被一股冷得刺骨的意識波彈開：\"你被影子協議控製了？！\"
    \"影子協議？\"莉莉歪了歪頭，藍芒在眼底流轉，\"那是原初文明留下的警示程序，防止引導者......\"她的聲音突然破碎，像是被什麽力量強行切斷，\"回歸之門......正在開啟。\"
    意識維度裏，許墨的額頭滲出虛擬的冷汗。
    集體意識體的壓迫感越來越強，那些人類麵孔開始發出尖叫，像是在訴說融合時的痛苦。
    他能感覺到係統核心碎片在分裂，每一塊都在構建不同的邏輯屏障——這是他最後的底牌。
    \"人類的價值在於個體意誌的多樣性！\"許墨突然吼道，金色數據流從他眼中溢出，在意識維度裏織成金色的網。\"你們說融合是進化，但看看這些臉！\"他指向漩渦外圍的母親麵孔，\"她想記住孩子的笑容；看看這個戰士！\"他又指向舉機械臂的男人，\"他想親手摧毀殺死戰友的機械獸！
    統一意識能保留這些嗎？
    你們是引導者，還是囚禁者？\"
    漩渦的轉動戛然而止。
    所有麵孔同時凝固，最中央的光點突然爆出刺目的白光。
    許墨被衝擊力掀翻，在虛無中翻滾時，他聽見集體意識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猶豫：\"你質疑我們，但你已接受挑戰。
    現在，你將見證最初的選擇。\"
    一股強大的拉力突然拽住他的意識，那些被他構建的邏輯屏障像紙糊的燈籠般碎裂。
    許墨看見無數意識片段在眼前閃過：原始人第一次摩擦生火時的驚喜，數學家寫下第一個公式時的震顫，廢土幸存者互相傳遞半塊壓縮餅幹時的溫度......最後，畫麵停在某個混沌的維度裏，一個透明的意識體正對著黑暗說：\"我們要保留每一個"我"。\"
    \"那是......原初文明的第一個覺醒者？\"許墨的意識在顫抖。
    同一時刻，曙光站的終端突然發出刺目的白光。
    蘇瑤捂住眼睛，再睜眼時，屏幕上跳動著一行血紅色的字：\"回歸之門，正在開啟。\"
    \"他回來了......\"
    莉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比任何時候都輕。
    蘇瑤轉身，看見莉莉的雙眼再次泛起藍光，卻多了一絲她從未見過的情緒——像是憐憫，又像是恐懼。
    \"但不是原來的他。\"
    警報聲在指揮室裏炸響，機械叛軍的先頭部隊已經攻破第三道防線。
    蘇瑤抓起戰術槍的手頓了頓，她望著逐漸清空的意識艙，突然想起許墨最後那個笑容。
    三年前在廢城廢墟，他遞來半塊壓縮餅幹時，眼睛裏有星子在跳。
    現在，那片星子，似乎被什麽更龐大的東西替代了。
    終端屏幕的反光裏，蘇瑤看見自己蒼白的臉。
    她摸了摸頸間的銀鏈，金屬的溫度透過皮膚傳來，像一句未說出口的承諾。
    門後世界的光，還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