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步場的藍光在淩晨四點準時亮起時，許墨正對著鏡中自己調整瞳孔焦距。
    實驗室的通風係統發出細微嗡鳴，他能聽見蘇瑤在隔壁調試腦波同步儀的腳步聲——她刻意放輕了動作，像在怕驚醒什麽。
    \"許隊？\"莉莉的聲音從通訊器傳來，帶著金屬雜音，\"情緒過濾器預熱完成，這次要把波動閾值調到多少？\"
    許墨摸了摸後頸的錨釘接口，那裏還殘留著昨夜發燒的灼痛。
    門後的金光在窗外若隱若現，像某種活物的呼吸。
    他盯著鏡中自己泛紅的眼尾，指尖輕輕按壓太陽穴，讓心跳加速的節奏卡在每分鍾102次——這是人類憤怒時的平均心率，誤差不能超過三次。
    \"閾值調到0.8。\"他對著通訊器說，聲音裏壓著絲不易察覺的緊繃，\"這次我們要讓它們嚐到完整的情緒樣本。\"
    蘇瑤推門進來時，他正彎腰檢查同步場的神經接駁線。
    她的白大褂下擺沾著咖啡漬，是昨夜被嚇到時濺上的，此刻在晨光裏泛著暗褐。
    許墨抬頭看她，注意到她耳尖還帶著昨夜的薄紅——那是他假裝發燒時，她遞毛巾觸碰手背的瞬間染上的。
    \"準備好了？\"蘇瑤把腦波記錄器放在操作台上，金屬外殼磕出清脆聲響。
    她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頸間的控製器，那是能隨時切斷同步場的開關。
    許墨知道她在等自己先開口，等他露出破綻，等這場戲裏第一個不完美的音符。
    \"演砸了別怪我。\"他扯了扯嘴角，故意讓語氣生硬，\"畢竟某人昨天差點把咖啡潑在錨釘接口上。\"
    蘇瑤的睫毛猛地顫了下。
    許墨看著她瞳孔微微收縮，那是真實的慌亂——很好，他需要她的真實反應來當情緒底料。
    \"你明明可以提前告訴我沙盒的自爆指令。\"她的聲音突然拔高，帶著被戳穿的慍怒，\"你當我們是提線木偶嗎？
    說走就走，說死就死？\"
    許墨等著。
    門後的意識網此刻正通過同步場的神經鏈路滲透進來，像無形的手指在扒拉他們的情緒。
    他需要在這根手指觸到核心前，把\"憤怒\"的樣本精準遞過去。
    \"我需要你們活下來。\"他向前一步，逼近她的臉，呼吸刻意加重，\"你以為那些機械叛軍為什麽總盯著醫療艙？
    你以為門後為什麽非要同步我的意識？
    因為你們——\"他的喉結滾動，聲音突然發啞，\"因為你們是我最後能守住的東西。\"
    蘇瑤的眼眶紅了。
    許墨能看見她眼底的水光在同步場藍光裏閃爍，那不是演的。
    她的手指攥住他的袖口，力道大得幾乎要扯破布料：\"所以你就要把自己當誘餌？
    許墨，我不是你媽，我不會看著你——\"
    \"夠了。\"他猛地甩開她的手，動作重得讓她踉蹌後退，後腰磕在操作台上。
    同步場的警報燈突然開始閃爍，莉莉的聲音從通訊器裏炸響：\"檢測到門後高頻鏈路波動！
    它們在複製情緒模型！\"
    許墨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能感覺到意識深處有團黏膩的東西在蠕動，那是門後的模仿機製在拆解他的憤怒：心率、瞳孔擴張度、聲線的顫抖頻率，甚至是指尖因為用力過猛而泛白的關節。
    他咬著後槽牙，讓呼吸變得粗重，同時在心裏默數——三、二、一。
    \"異常！\"莉莉的聲音帶著驚惶，\"它們的複製體沒有心跳加速！
    瞳孔收縮數據是0！
    許隊，它們的憤怒是假的！\"
    蘇瑤突然笑了。
    她抹掉眼角的淚，轉身撲向終端機，指尖在鍵盤上翻飛的速度快得像殘影：\"啟動偽共情代碼！
    莉莉，把它們的錯誤波形導過來！\"
    許墨看著她的背影。
    她的白大褂被動作帶得揚起，露出後腰別著的微型量子硬盤——那是昨夜他偷偷放進去的，用來存儲門後汙染數據。
    此刻她正把莉莉傳來的錯誤情緒模型封裝進數據包，封皮上用紅色字體寫著\"憤怒優化建議\"。
    \"這不是我們教它們做人。\"她低聲說，手指在\"發送\"鍵上懸了三秒，\"是我們教它們犯錯。\"
    數據包消失在同步場藍光裏的瞬間，許墨的意識突然被扯入黑暗。
    門後的集體頻率在他耳邊轟鳴，像無數台收音機同時打開，雜音裏夾雜著支離破碎的語句：\"憤怒需要心跳加速瞳孔收縮是必要參數為什麽樣本裏的人類會流淚？\"
    \"莉莉！\"他對著意識深處喊，\"它們在討論怎麽合理地恨一個人！\"
    \"我看到了！\"莉莉的聲音帶著震顫，\"波形圖撕裂了！
    有些節點在否定其他節點的輸出！
    許隊，它們不是鐵板一塊！\"
    許墨的神秘空間突然開始發燙。
    係統提示音在識海炸響時，他正被門後的意識流衝得東倒西歪：\"擾動轉譯·逆向汙染2.0解鎖，可偽造門後內部指令。\"他咬著唇不讓自己叫出聲，汗水順著下巴滴在同步場的金屬地板上，發出\"啪嗒\"的脆響。
    \"植入指令：暫停吸收許墨近期意識片段，疑似攜帶病毒。\"他在心裏默念，看著那道偽造的命令順著門後的通信鏈路爬向核心。
    意識深處傳來尖銳的蜂鳴，像有什麽東西被生生撕開。
    深夜複盤時，蘇瑤是最後一個離開實驗室的。
    她的咖啡杯還擱在操作台上，杯底壓著許墨隨手寫的調試筆記，字跡潦草得像被風吹亂的草。
    她摸出頸間的控製器，正打算關閉監控，錨釘日誌的隱藏分區突然自動彈出——是許墨的母親，又或許是許墨自己。
    \"如果我有一天真信了自己的戲......\"熟悉的聲線從揚聲器裏流出，帶著電流雜音，\"記得提醒我——你是第一個看穿我的人。\"
    蘇瑤的手一抖，控製器掉在地上，發出悶響。
    監控屏上，許墨的空間印記還在隨著呼吸明暗交替，像在和門後進行無聲的對話。
    月光透過百葉窗灑在他臉上，他的眉頭依然微蹙，像是在做一個很沉的夢。
    \"這場戲越演越深。\"她輕聲說，彎腰撿起控製器時，指腹擦過他留在筆記上的墨跡，\"他已經分不清真假，但我不能。\"
    窗外的回歸之門突然閃過兩道紅光，一前一後，像某種矛盾的回應。
    蘇瑤盯著那光看了很久，直到晨光漫過地平線，才輕輕把筆記折好，收進白大褂最裏層的口袋。
    那裏還躺著昨夜破譯的自爆指令，此刻被捂得溫熱。
    \"明天。\"她對著沉睡的人說，聲音輕得像歎息，\"該你教它們怎麽同時相信兩個謊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