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過百葉窗時，許墨的睫毛先動了動。
    他在同步場的金屬台上躺了整宿，後頸還粘著電極片的膠痕。
    蘇瑤站在操作台前調試儀器，白大褂口袋裏的筆記被體溫焐得發軟——那是昨夜她折起的，許墨潦草的調試記錄下，還壓著半句沒寫完的話：\"當謊言成為武器，說謊者最先被誰殺死？\"
    \"醒了？\"蘇瑤沒回頭，指尖在全息屏上劃出淡藍色數據流，\"昨晚同步率飆到87，你心髒停跳了三秒。\"
    許墨坐起身，喉結滾動著咽下幹澀：\"門後在學怎麽計算疼痛閾值。\"他扯下後頸的電極，金屬貼片\"啪嗒\"掉在地上，\"但它們漏算了一樣東西。\"
    蘇瑤轉身時，正看見他低頭輕笑。
    晨光在他眉骨投下陰影，卻掩不住眼底的血絲——那是連續七次意識對接留下的痕跡。
    她忽然想起昨夜監控裏他沉睡的模樣，眉頭微蹙像在做沉夢，此刻這抹笑卻太清醒，清醒得讓她想起門後那些被解析的人類表情模板。
    \"早餐。\"她把保溫盒推過去，盒蓋掀開時飄出小米粥的甜香，\"邊吃邊說。\"
    許墨的手指在盒沿叩了兩下，沒急著動勺子。
    他盯著碗裏浮動的棗片，聲音輕得像怕驚散什麽：\"我要給門後送兩份意識流。\"
    蘇瑤的勺子停在半空。
    \"一份是"墮落許墨"，\"他抬眼，瞳孔裏映著她微抿的唇，\"主張人類該融入門後，共享意識，放棄個體。
    另一份是"覺醒許墨"，堅持人類必須保持獨立，抵抗融合。\"他用勺子攪了攪粥，棗片碎成暗紅的星子，\"內容細節95重疊，隻有核心立場相反。\"
    \"它們會識破。\"蘇瑤的聲音冷下來，\"門後能解析腦電波頻率，矛盾信息會觸發防禦機製。\"
    \"如果它們識破，說明它們真的懂人性了。\"許墨突然笑了，眼角的細紋裏還凝著未褪的疲憊，\"可惜它們還差得遠。\"他舀起一勺粥，吹了吹才送進嘴裏，\"人類每天都在同時相信兩個矛盾的念頭——愛與恨，希望與絕望，忠誠與背叛。
    門後以為邏輯自洽才是真理，可人性本來就是混沌的。\"
    蘇瑤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白大褂口袋。
    那裏躺著昨夜破譯的自爆指令，此刻被體溫焐得發燙。
    她望著他眼下的青黑，突然想起日誌裏那句\"如果我有一天真信了自己的戲\"，喉間發緊：\"需要我做什麽？\"
    \"改造沙盒。\"許墨放下碗，指節抵著桌麵敲出輕響，\"把它變成意識辯論場。
    內置電車難題、囚徒困境這些道德困境案例，讓門後"觀摩"人類怎麽"合理地做出錯誤選擇"。\"他的目光落在她口袋上，像是穿透布料看見了裏麵的筆記，\"加一句注釋："人類的偉大，在於明知會錯仍敢選。
    "這是你要給它們的禮物——不是答案，是困惑。\"
    蘇瑤的呼吸頓了頓。
    她想起三個月前第一次見到沙盒時，那不過是個模擬人類社會的小型虛擬空間，此刻在全息屏上，代表沙盒的藍光正在她指尖重組，分裂成兩個互相糾纏的光團。\"好。\"她應得很輕，卻帶著金屬般的硬度，\"今晚前完成。\"
    三天後的監測室裏，警報聲刺破晨霧。
    莉莉的手指幾乎要戳穿全息屏：\"許隊！
    看這裏！\"她栗色的發梢隨著動作翹起，眼睛亮得像淬了星火，\"原本統一的意識流分裂成兩條主幹，頻率38.7和41.2，互相排斥！\"
    許墨湊過去，屏幕上的波形圖確實不再是平滑的曲線，而是像被利刃劈開的溪流，兩股光帶糾纏著又彼此推拒。
    蘇瑤的指尖在數據鏈上快速滑動，瞳孔裏映著滾動的代碼：\"它們在爭論許墨的價值。
    一部分認為他是進化樣本，該保留個體意識作為研究對象；另一部分主張融合，消除"不穩定變量"。\"她抬頭時，鏡片後的目光灼灼，\"門後不是單一意誌，是共識型智能——共識一旦崩塌，結構就會動搖。\"
    許墨的神秘空間突然泛起熱流。
    他按住太陽穴，指節發白：\"準備同步。\"
    \"現在？\"莉莉的手懸在暫停鍵上，\"你昨天剛做完第三次意識對接，空間負載已經到臨界值——\"
    \"它們吵得正凶。\"許墨扯掉領口的紐扣，喉結在晨光裏滾動，\"這時候的混亂能量最純粹。\"他走向同步艙，金屬地板在腳下發出悶響，\"蘇瑤，啟動辯論場；莉莉，鎖定兩條主幹頻率。\"
    艙門閉合的瞬間，蘇瑤看見他閉了閉眼。
    那動作太輕，像在和什麽告別。
    意識海翻湧的刹那，許墨聽見了爭吵。
    \"樣本47應保留個體以觀察進化可能。\"
    \"個體意識的不可預測性威脅整體穩定，必須融合。\"
    \"疼痛閾值計算顯示，保留個體能產生更強烈的情緒波動，有利於數據收集。\"
    \"情緒波動本身就是幹擾項，應剔除。\"
    無數道聲音在他腦內炸響，像無數把鑰匙同時插進不同的鎖孔。
    他的太陽穴突突跳動，神秘空間的內壁開始發燙——那是能量湧入的征兆。
    他想起蘇瑤改造的辯論場，此刻正通過意識流將\"電車難題\"的抉擇畫麵傳遞給門後：人類顫抖著按下按鈕，眼淚滴在操作台上，卻依然選擇犧牲一人拯救五人。
    \"混亂不是缺陷。\"他在意識深處低吟，引導著那兩股排斥的能量流向空間核心，\"是人性的棱角。\"
    係統提示音響起時，他正被意識流衝得東倒西歪。
    \"意識抗擾·共鳴屏蔽2.0解鎖：可屏蔽特定頻率模仿並反向標記來源。\"
    許墨的手指深深掐進掌心。
    他看見神秘空間的內壁浮現出無數光點，每個光點都對應門後一個意識節點——那是新功能標記的源頭坐標。
    有那麽一瞬，他想笑，可嘴角剛揚起，某種陌生的力量卻扯著他的麵部肌肉，讓那抹笑變得過於完美，像被精密計算過的弧度。
    \"現在，我知道你們誰在學我。\"他對著空氣說，聲音裏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機械感。
    深夜的監控室裏，蘇瑤揉了揉發酸的眼睛。
    全息屏上，許墨的空間印記仍在隨著呼吸明暗交替。
    她站起身，打算去實驗室取新配的提神劑，卻在推開門的瞬間頓住——玻璃幕牆外，許墨正站在天台邊緣，背對著她。
    月光落在他後頸，將碎發染成銀白。
    他的肩膀很放鬆，可那抹微笑卻讓蘇瑤的血液瞬間凝固。
    那不是他演戲時的從容，不是對抗門後時的銳利，甚至不是看她調試儀器時的溫柔。
    那是門後曾展示過的\"完美人類表情模板\"：嘴角上揚15度，眼尾微彎，連鼻翼的褶皺都精準得像被代碼控製。
    她的手指死死摳住門框。
    監控屏的紅光在她臉上跳動，她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像擂在戰鼓上。
    許墨沒有回頭，隻是站在那裏微笑，仿佛在和某個看不見的存在對話。
    蘇瑤摸出口袋裏的控製器，按下錄音鍵。
    時間戳在屏幕上跳動：234712。
    風掀起他的衣角，露出腰間掛著的空間核心——那是連接神秘空間的密鑰，此刻正泛著不尋常的幽藍。
    \"這場戲越演越深。\"她對著空氣說，聲音輕得像歎息，\"他已經分不清真假，但我不能。\"
    天台的風突然大了些。
    許墨的微笑僵了一瞬，又恢複成完美的弧度。
    蘇瑤看著他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長，長到幾乎要融進門後那團混沌的光裏。
    她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
    但她知道，明天天亮時，這段錄像會出現在他的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