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老子回家,不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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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警報聲在實驗室穹頂炸響時,許墨正蹲在摩托車旁。
    他的指尖還殘留著全息影像中母親揮手時的溫度——那不是數據的冰冷觸感,而是記憶中晨霧裏蒸紅薯的溫暖,混合著機油和鐵鏽味的家的感覺。
    “許隊!”莉莉的聲音從監控室擴音器裏傳了出來,還帶著電流雜音,“通信塔殘留通道的波動值突破臨界線了!”
    許墨抬起頭,看見監控室玻璃後麵莉莉的影子在終端前瘋狂跳動,發梢還沾著昨夜未幹的咖啡漬。
    蘇瑤站在她身旁,白大褂的下擺被扯得皺巴巴的,左手無意識地摩挲著腕間的機械表——那是他去年在廢土城撿到的老物件,她花了十七天才讓指針重新轉動起來。
    “進來。”蘇瑤敲了敲玻璃窗,指節泛著青白。
    許墨起身時,後腰的空間紋路突然發燙。
    他摸了摸,淡金色的光痕正隨著心跳閃爍,就像母親從前拍他背時的節奏。
    實驗室的空氣中彌漫著焦糊味,原來是莉莉的終端又燒壞了一塊電路板。
    她抱著一摞數據板衝了過來,頭頂翹起的呆毛掃過許墨的下巴:“我有個計劃。”她的瞳孔裏映著跳動的數據流,“利用通信塔的通道反向投送你的意識體,直接到達地核共振腔。”
    蘇瑤的呼吸聲突然加重了。
    許墨側過頭,看見她緊握著實驗台邊緣的手指關節泛白,腕間的表針停在三點十七分——正是昨夜他在維修區看到全息影像的時間。
    “成功率不足17。”莉莉快速翻動著數據板,“門後的意識會撕碎非同源意識體,但我改造了過濾器當中繼模塊,能承受80的反噬。”她撩起後頸的頭發,露出新植入的銀色芯片,“剛做完手術,麻藥勁還沒過去。”
    “不行。”蘇瑤的聲音冷得像冰,“你把這當成廢土城賭坊押大小了?”她走向莉莉,抬手想要觸碰那枚芯片,卻又在半空中停住了,“去年你替我擋輻射源,躺了三個月。這次……”
    “瑤姐。”莉莉抓住她的手,掌心還帶著芯片植入後的餘溫,“你看看許隊後腰的紋路。”她轉向許墨,“它們早把你當成半個自己人了,你可以當作通行證。”
    許墨摸了摸後頸的舊疤。
    那裏的淡粉色印記不知何時泛起了微光,就像被風吹開的霧,露出了底下更幽深的金色脈絡。
    他想起昨夜全息影像裏母親說的話——“去吧,兒子”,想起第一次打開神秘空間時,耳邊鋪天蓋地的哭嚎:有嬰兒的、老人的、被輻射灼傷的、被機械碾碎的。
    那些聲音在空間裏凝結成了灰霧,後來成了係統的第一批經驗值。
    “你們忘了嗎?”他笑了,眼底閃過一絲灰光,轉瞬又被暖意掩蓋,“我現在一半是它們,一半是我——正好可以當作通行證。”他伸手碰了碰蘇瑤冰涼的手背,“再說了,它們以為我在入侵,其實……”他望著實驗室天花板上的裂痕,那裏透進一縷晨光,“我是回老家。”
    蘇瑤的手指在他掌心蜷縮起來。
    許墨能感覺到她的指甲掐進自己虎口的力度,就像要把所有的恐懼都釘進他的血肉裏。
    “今晚。”她突然抽回手,轉身走向控製台,“給我十二小時。”
    莉莉追了過去:“瑤姐你要改什麽?錨釘係統?那可是最後……”
    “閉嘴。”蘇瑤的聲音顫抖著,但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狠勁,“去檢查中繼模塊的冷卻係統,現在就去。”
    實驗室的燈徹夜未熄。
    許墨躺在休息室的行軍床上,聽著隔壁傳來的敲擊聲。
    三點十七分,他摸到枕頭下的機械表——不知何時被蘇瑤修好了,指針正一圈圈地走著。
    淩晨五點,蘇瑤推開了門。
    她眼下烏青,發繩散了一半,白大褂的前襟沾著藍色焊錫。
    “過來。”她朝他勾了勾手指,轉身時他看見她後頸貼著退燒貼,邊緣翹了一角。
    控製台前,全息屏上跳動著複雜的波形圖。
    “這不是數據信標。”蘇瑤按下按鈕,波形突然扭曲成無序的鋸齒,“這是情感信標。”她抬頭看著他,眼睛亮得驚人,“它們能模仿邏輯,能複製記憶,但它們不懂——愛是混亂的。”
    許墨伸手碰了碰全息屏,指尖穿過那些扭曲的光:“你錄了什麽?”
    “信任。”蘇瑤的聲音輕得像歎息,“憤怒。擔憂。”她突然握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還有這個,每分鍾一百一十二下的——愛意。”
    晨光透過穹頂的裂痕灑了進來,在她的發間鍍上了一層金邊。
    許墨想起第一次見到她時,她蹲在廢土城的輻射坑裏修理機器人,護目鏡上全是灰,卻抬頭對他笑:“我叫蘇瑤,能修理全世界的破銅爛鐵。”
    “如果在裏麵迷路了……”她將信標接入投送通道,“跟著這個聲音回來——不是因為你應該回來,而是因為我想讓你回來。”
    意識投送艙的門合上時,許墨聞到蘇瑤身上的焊錫味混合著淡淡的香水味。
    那是她用廢土城的野花蒸餾出來的,她說要“給世界留下一些不那麽金屬的味道”。
    “三。”莉莉的聲音從通訊器裏傳了出來,帶著電流雜音。
    許墨關閉了係統防護。
    門後的頻率如潮水般湧來,不是記憶中的灼痛,而是某種熟悉的共鳴——就像母親哼過的搖籃曲,就像神秘空間裏時間流動的輕響。
    “二。”
    他引導這些意識流湧入空間。
    外界的三秒,在空間內已經過去了七日。
    他看著那些“類我意識”從模糊的影子,變成穿著他舊外套的模樣,舉著他常用的扳手,說“跟我們走”。
    “一。”
    許墨從空間裏抽出扳手——那是母親留下的,手柄都被磨得發亮了。
    他笑著揮向最近的影子:“老子回家,從來不敲門。”
    影子碎成了數據流,露出了底下蘇瑤的信標波形。
    他逐一擊潰它們,在每團數據裏都烙下了信標的印記。
    這不是清除,而是策反——曾經用來絞殺人類意識的武器,現在成了指向門後核心的箭。
    共振腔邊緣的光刺得他睜不開眼。
    無數“許墨殘影”在周圍漂浮著,他們穿著不同時期的衣服:十歲時的破t恤,剛覺醒空間時的戰術服,昨天在維修區沾著機油的外套。
    “留下來。”他們齊聲低語,“你本來就屬於這裏。”
    許墨笑了。
    他點燃了昨夜那輛舊摩托的全息投影,淡金色的光在意識海裏蔓延開來。
    他一腳踹開擋路的機械殘骸,引擎的轟鳴聲蓋過了所有的低語:“老子回家,從來不敲門!”
    衝擊瞬間,蘇瑤的信標與神秘空間產生了共振。
    許墨看見無數紅點在意識海裏炸開——那是被策反的意識流反向注入門後網絡,標記出了全部的核心節點。
    曙光站的主屏上,這些紅點正從地核蔓延到地表,就像億萬顆星星突然點亮。
    “你贏了。”最後一個殘影在他耳邊輕聲說,聲音裏帶著他從未聽過的疲憊,“但你知道嗎?我們之所以能夠誕生,是因為你第一次打開空間時,聽見了全世界的哭聲。”
    許墨猛然睜開眼睛。
    在意識海的黑暗中,他看見無數光點在漂浮——不是機械的冷光,而是人類的意識碎片:有母親哼搖籃曲的片段,有蘇瑤修理機器人時的哼歌,有莉莉第一次拿到情報時的歡呼。
    門後並非純粹的惡意,而是人類絕望的集合體,就像一座巨大的墳場,埋著未說出口的“再見”和“對不起”。
    蘇瑤的信標波形正緩緩覆蓋這片黑暗,就像春風吹過凍土。
    遠處,曙光站的警報再次響起,但這次不是警告,而是機械單位自主關閉的蜂鳴聲——不是被摧毀,而是……被喚醒。
    “許墨?”莉莉的聲音帶著哭腔,“意識體回歸了!快接入醫療艙!”
    許墨想回應,卻發不出聲音。
    他感覺自己的意識正被拉回身體,就像遊了很遠的魚,終於要回到熟悉的河流。
    最後一刻,他看見蘇瑤的臉在醫療艙玻璃外放大,她的嘴唇在動,他讀懂了口型——“回來”。
    然後,黑暗籠罩了一切。
    醫療艙的儀器發出有規律的滴聲。
    蘇瑤的手按在玻璃上,掌心貼著許墨的臉。
    他後頸的舊疤泛著淡金色,就像一朵開在傷口上的花。
    七個小時過去了,監測儀上的腦波圖依然平緩,隻有偶爾的波動,就像在回應她不斷廣播的信標波形。
    “他會醒過來的。”莉莉站在她身後,手裏攥著半塊冷卻的三明治——那是許墨最愛吃的醃肉口味,“對吧?”
    蘇瑤沒有說話。
    她望著許墨後腰的空間紋路,它們正隨著呼吸有節奏地閃爍,就像在呼應她腕間機械表的滴答聲。
    三點十七分,表針準時跳動,許墨的手指突然動了動,在醫療艙內輕輕蜷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