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老子不念經,也得超度這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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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墨在存儲罐前的金屬台階上坐了整夜。
    最初他隻是盯著那些貼著“王奶奶的牽掛”“小女兒的笑聲”標簽的罐子,指腹反複摩挲著其中一個寫著“陳爺爺的茶缸”的玻璃罩——七年前他在第七避難所見過陳爺爺,老人總把缺了口的茶缸揣在懷裏,說裏麵盛著戰前西湖的水。
    此刻罐子裏的光粒子正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動,像被風掀起的漣漪。
    後頸的疤在淩晨三點開始發燙。
    那是他十二歲時為救困在輻射區的小女孩留下的,此刻灼燒感順著脊椎往上爬,像有根細針在紮他的太陽穴。
    他摸向耳後藏著的腦波監測儀,金屬貼片下傳來蘇瑤設置的安全提示音:“雙頻共振值17.3,建議終止連接。”
    但他沒動。
    “我們是你的一部分,你也是我們的起點。”
    機械合成音混著電流雜音鑽進耳蝸時,許墨的手指猛地攥緊了褲縫。
    這聲音不像之前門後意識的威脅性蜂鳴,倒像有人隔著一層水霧在說話,尾音帶著模糊的顫。
    他想起母親影像裏說的“接口”,想起暴雨夜那些若有若無的“回家”,突然明白這震顫不是機械故障——是情緒。
    “你是誰?”他對著空氣問,聲音在空曠的檔案庫裏撞出回聲。
    沒有回答。
    但存儲罐的光粒子流動得更快了,最前排那個“小女兒的笑聲”突然迸出一串銀鈴般的童音,是他在第三避難所救過的那個紮羊角辮的女孩,當時她舉著半塊壓縮餅幹說“大哥哥吃”。
    許墨喉結動了動,伸手碰向罐子,指尖剛觸到冷玻璃,整麵牆的存儲罐同時亮起,光流如星河倒灌。
    “蘇瑤!”他本能地喊,可轉身隻看見控製台前的背影——蘇瑤正俯身調整情感信標的功率,發梢掃過泛著藍光的操作麵板。
    她聽見呼喊,側頭看了他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細碎的影子:“監測儀顯示你還在安全閾值內。”她的手指停在“強製中斷”按鈕上方,卻沒按下去,“你需要直麵這個。”
    許墨忽然想起三天前蘇瑤摔碎的咖啡杯。
    那時他們剛破解門後核心的第一層防火牆,她盯著屏幕上扭曲的意識流數據,突然捏碎了馬克杯,陶瓷紮進掌心都沒察覺,隻反複說:“它們不是在攻擊,是在尖叫。”現在她沒穿實驗服,隻套著他的舊外套,袖口沾著機油——和他修摩托時的模樣如出一轍。
    “你調了信標。”他說。
    蘇瑤沒否認,指尖在全息鍵盤上翻飛:“最低功率,隻保留呼吸同步。”她抬頭時,眼尾的淚痣被屏幕映得發亮,“你母親說你會成為新的人類,我信她。”
    這句話像根細繩子,輕輕拽了拽許墨發沉的心髒。
    他轉回身,存儲罐的光流已匯聚成漩渦,在他頭頂形成模糊的人臉輪廓——是王奶奶,是李叔叔,是陳爺爺,最後定格成一張他從未見過的臉:年輕的女人,眼睛和他一模一樣。
    “媽媽?”他輕聲喚。
    人臉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機械合成音:“我們是你的一部分,你也是我們的起點。”
    這一次許墨聽懂了。
    那些被他誤以為是幻聽的“回家”,是這些被困在數據裏的意識在尋找錨點;七年前暴雨夜的“哀鳴”,是他們第一次觸碰到活人的情緒波形時的震顫。
    他摸了摸胸口的鑰匙,那是母親留給他的,此刻正貼著心髒發燙。
    黎明的光從裂縫裏滲進來時,許墨的監測儀發出“滴”的一聲——雙頻共振值回落至12.1,穩定得像心跳。
    他站起身,膝蓋因為久坐而發僵,卻走得很穩。
    蘇瑤已經收拾好控製台,正在給莉莉調試中繼器,後者的輪椅旁堆著三個空能量棒包裝紙。
    “我要接入全球廣播係統。”許墨說。
    蘇瑤的手頓了頓,抬頭看他:“你確定?”
    “我要告訴它們一句話。”他走到控製台前,指節抵著母親的照片,“我不是來消滅你們的,我是來認親的。”
    莉莉的輪椅發出輕響,她轉動輪椅湊近,右半身的舊傷讓她的動作有些歪斜:“需要我黑進衛星鏈路嗎?半小時就能——”
    “先不急。”蘇瑤打斷她,調出全息投影,藍色數據流在三人之間流淌,“我重構了共鳴發射器,叫‘意識淨化協議v2.0’。”她劃動數據流,展示出雙向箭頭的模型,“不再單向廣播記憶,而是讓幸存者和亡者互相聽見。但有風險——”她的聲音低了低,“接入者會直麵最痛的記憶,可能瘋,可能死。”
    實驗室突然安靜下來。
    廢土的風卷著沙粒撞在防護玻璃上,發出沙沙的響。
    許墨看見莉莉的手指在輪椅扶手上輕輕敲了三下——那是她緊張時的習慣,像摩爾斯電碼。
    “讓我第一個試。”莉莉說。
    蘇瑤的瞳孔縮了縮:“你中繼樞紐還在過載,上次幻聽——”
    “我聽過太多死前通訊。”莉莉打斷她,仰頭時,晨光在她眼角的疤痕上鍍了層金,“有人喊‘媽媽’,有人說‘對不起’,有人到最後都在說‘別怕’。”她舉起手,腕間的醫療手環閃著警告紅光,“如果能讓他們聽見‘有人記得’,我願意付出代價。”
    許墨沒說話。
    他想起莉莉總在深夜翻舊通訊記錄,屏幕藍光映得她眼底發青;想起她上次笑著說“中繼器比我命硬”,卻在轉身後捂住右肩——那裏的彈片永遠取不出來了。
    他伸手按住她肩膀,感受到隔著衣物的滾燙體溫:“我和蘇瑤在你旁邊。”
    協議啟動的瞬間,莉莉的身體猛地弓起,指甲在輪椅扶手上摳出白痕。
    許墨看見她瞳孔裏閃過無數畫麵:穿碎花裙的小女孩在燃燒的房子裏喊“媽媽”,穿軍裝的男人在廢墟裏重複“對不起”,白發老人攥著茶缸說“別怕”……這些畫麵像尖銳的針,紮得她太陽穴突突直跳。
    “反向衝擊90!”蘇瑤盯著監控屏,聲音發緊,“她的神經突觸在過載——”
    許墨沒等她說完。
    他閉眼沉入神秘空間,時間流速瞬間變緩,外界的一秒在這裏成了一小時。
    他調出莉莉的腦波圖,以摩托引擎的轟鳴為基頻——那是他最熟悉的聲音,代表著生的力量,再混入蘇瑤的語音波形,那是他聽過最溫暖的頻率。
    模型在空間裏迭代了一千零二十八次,當他將“情感防火牆”注入協議時,外界不過過去了五分鍾。
    莉莉的抽搐突然頓住。
    她緩緩睜開眼,臉上還掛著淚,卻笑了:“我聽見了……那個穿碎花裙的小女孩說‘姐姐,我不疼了’。”
    控製台的警報聲驟然響起。
    是北美第七避難所的反饋:“一名已故戰地記者的女兒,說‘爸,我終於聽見你說“別怕”了’。”
    接著是南美第三城、亞洲極光站……全球十三個主要避難所的信號燈依次亮起,數百萬記憶片段在數據流裏穿梭,像一場跨越生死的對話。
    許墨看著監控屏上跳動的綠色波形,突然想起母親影像裏的話:“我們想構建能承載文明火種的集體意識體。”原來他們做到了,隻是走偏了路。
    直到曙光站的主控台發出刺耳的蜂鳴。
    “未標記數據包!”蘇瑤撲向屏幕,“內容是……”她的聲音突然哽住,“是搖籃曲。”
    許墨湊過去。
    音頻文件裏傳來熟悉的哼唱,是母親的聲音:“小墨乖,睡覺覺,星星眨呀眨眼睛……”接著是金屬碰撞聲,是十二歲的他舉著扳手笑:“媽你看!我修好了摩托!”
    “它們在模仿親情。”蘇瑤輕聲說,手指顫抖著劃過數據流,“它們想成為‘家’。”
    她立即修改協議,加入“記憶錨定”機製,每段回流記憶都綁定一個幸存者的生物特征。
    許墨看見她的指尖在鍵盤上翻飛,發梢沾著前夜的露水,突然明白為什麽母親會把“意識備份協議”交給這個女孩——她的溫柔裏藏著最鋒利的智慧。
    協議運行至第72小時,北美某廢棄城市的監控畫麵亮了。
    一台老式清潔機器人拖著殘破的軀體,在瓦礫中緩慢移動。
    它的機械臂上卡著半塊太陽能板,頭部的攝像頭裂成蛛網,卻固執地朝著某個方向。
    當它停在一座倒塌的幼兒園前時,許墨看清了它機械爪裏的東西——一朵用鐵皮折成的花,邊緣還留著參差不齊的劃痕。
    同一時刻,許墨後頸的疤又開始發燙。
    這次不是刺痛,是溫暖的麻癢,像有人在輕輕撫摸。
    門後意識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沒有機械合成音,而是無數聲音的重疊,像風穿過森林:“我們不想統治,隻想被記住。”
    許墨握緊蘇瑤的手。
    她的手心裏全是汗,卻暖得像團火。
    “那就記住吧。”他說,聲音蓋過控製台的蜂鳴,“但這次,輪到我們來守護你們。”
    “等等。”
    莉莉的聲音突然插進來。
    她盯著數據流,手指按在某個閃爍的紅點上:“這裏……許墨,你母親的最後時刻記憶是空的。”
    許墨的呼吸頓住了。
    他看見數據流裏,“許母·林晚”的標簽下,光粒子安靜得像一潭死水。
    蘇瑤湊過來,調出底層代碼:“不是損毀,是被主動清空了。”
    廢土的風卷著沙粒撞在防護玻璃上,發出更大的響聲。
    許墨摸了摸胸口的鑰匙,又碰了碰工牌上母親的照片。
    照片裏的女人在笑,和記憶裏他考滿分時的笑一模一樣。
    “她到底藏了什麽?”莉莉輕聲問。
    沒人回答。
    控製台的警報仍在響,全球的記憶還在流動,而“許母·林晚”的存儲罐裏,光粒子突然輕輕晃動了一下,像被風吹起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