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老子不拜廟,也得有人燒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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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墨的拇指剛按下消息確認鍵,終端屏幕便跳出淡藍色的投影——手寫體的標題在虛空中浮著,墨跡邊緣還帶著毛邊,像被淚水暈開過。
    他聽見自己喉結滾動的聲音,後頸那層熱意順著脊椎往上竄,連帶著指尖都在發顫。
    “蘇瑤。”他喚了一聲,沒回頭。
    實驗室的冷白光裏,蘇瑤正俯身調整x  817的能源模塊,聽見動靜直起腰時,發梢沾著的機械潤滑油在燈光下泛著暗金。
    她的目光掃過投影,睫毛倏地一顫,像是被什麽燙到似的,手指無意識攥緊了維修手套。
    投稿人署名“陳守正,7號避難所小學教師”。
    正文是掃描的手稿,三千字的回憶錄裏,墨跡最深的一段在中間:“19年冬,她躺在醫療艙裏,血氧儀的滴答聲比心跳還急。我握著她的手,她說‘老陳,念首詩吧’。我翻出當年的詩集,念到‘如果我死了,請把我埋在春天’,她突然笑了,說‘笨蛋,我要你念給我聽,不是念給墓碑’。”附言是歪歪扭扭的一行字:“請放進機器人,替我念給她聽。”
    蘇瑤的呼吸聲突然重了。
    許墨側過臉,看見她摘下手套的手按在終端上,指節發白。
    “我來處理。”她的聲音帶著破音,指尖在虛擬鍵盤上翻飛的速度比平時快了三倍,“用聲紋修複模塊還原他妻子的聲線,注入最近的根節點係統。”
    “需要等審批流程嗎?”許墨問。
    “流程是給活人定的。”蘇瑤頭也不抬,“現在是第37號根節點,正在往西南方向移動。”她調出機器人實時路徑,紅色光點在地圖上跳出一個急轉,“它會在三日後經過廢棄圖書館——那裏有完整的聲學穹頂,聲音擴散效果最好。”
    三日後的黃昏,許墨在監控屏前看見那台根節點機器人停在圖書館前。
    夕陽把它的金屬外殼染成暖橘色,攝像頭微微抬起,像在辨認風裏的方向。
    下一秒,陳守正的聲音混著電流雜音飄出來:“如果我死了,請把我埋在春天......”
    監控畫麵突然劇烈晃動。
    許墨湊近看,發現鏡頭邊緣多出幾個移動的黑點——是七道人影,從附近的臨時營地摸過來的。
    他們停在離機器人十米外的斷牆後,最前麵的老人突然開口:“埋在開著雛菊的山坡。”聲音輕得像歎息,卻清晰地被拾音麥克風捕捉到。
    “第二句是‘埋在開著雛菊的山坡’。”蘇瑤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溫熱的呼吸拂過耳尖,“詩集裏的原句。”
    許墨調出音頻頻譜圖。
    綠色的波形如漣漪般擴散,在“雛菊”二字處突然凸起一道尖峰——那是七個人的聲線重疊形成的共振。
    更讓他瞳孔收縮的是,在波形底部,隱約能看見另一道淺紫色的痕跡,與莉莉  a的初始諧波曲線完美重合。
    “它們在學。”蘇瑤的手指輕輕劃過頻譜圖,“我們也在學。”
    許墨當天就開放了“記憶投稿通道”。
    終端提示音從那日起再未停歇,消息紅點像星星般在屏幕上炸開。
    他熬了三個通宵整理投稿,發現最常被機器人“選中”的,是那些帶著飯香、汗味和洗衣粉味道的碎片:“記得把陽台的衣服收了”混著雨滴打在鐵皮上的脆響;“鍋裏還有湯”的尾音沾著木勺碰鍋沿的輕響;“明天別遲到”的背景音是老式鬧鍾的滴答。
    “宏大敘事像燈塔。”他對著正在解析數據的莉莉  a說,藍色光流在空間終端裏盤旋,“可這些......”他點開一條標注為“張嬸的煤爐”的錄音,裏麵是咳嗽聲和撥弄煤塊的劈啪響,“是火柴。”
    莉莉  a的光流突然凝成一個小太陽,在終端屏幕上投下一行字:“已將‘生活遺言’優先級提升至99。”
    調整播放策略的那天,許墨站在倉庫看根節點機器人出發。
    它們不再往人群密集的營地直衝,而是在晨霧未散時溜進菜園,在雨絲斜飛時停在屋簷下,在黃昏的炊煙裏蹲守在曬穀場邊。
    有台機器人甚至鑽進輻射林——那是最危險的區域,輻射值超標三倍。
    “它瘋了?”蘇瑤舉著輻射檢測儀皺眉。
    許墨沒說話,調出機器人實時畫麵。
    鏡頭裏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校服領口沾著血,正抱著棵焦黑的樹發抖。
    機器人的探照燈在他腳邊投下一片暖光,沒有說話,隻是播放了一段錄音:“小宇,爸爸不在了,但你要記得,天黑走路要貼著牆。”
    少年的身體猛然一震。
    許墨看見他的喉結動了動,嘴唇顫抖著吐出幾個字:“爸......”尾音被風聲撕成碎片。
    機器人的攝像頭微微偏轉,像在點頭。
    七秒後,它的揚聲器傳出合成音,比之前的廣播聲輕了三度:“現在,輪到你說一句。”
    “爸,我今天沒遲到。”少年突然跪在地上,哭聲混著抽噎撞進麥克風,“我......我繞了三條路,避開了輻射區,真的沒遲到......”
    終端彈出莉莉  a的提示:“首例雙向閉環已記錄。”許墨盯著屏幕上跳動的數據流,看見“引導語生成”模塊開始自動運行,新指令像藤蔓般爬滿整個係統。
    蘇瑤的“記憶學校”計劃就是在這時提出來的。
    她抱著一摞手寫教材衝進實驗室,發梢還沾著晨露:“傾聽不是單方麵接收,是要教孩子們怎麽回應。”教材第一頁貼著張便簽,是她的字跡:“第一課:如果你聽見死去的奶奶說‘天冷加衣’,你會怎麽回答?”
    許墨旁聽第一堂課時,陽光正透過教室的破窗灑在孩子們臉上。
    蘇瑤站在黑板前,投影裏是段未完成的遺言:“小芳,媽媽......”
    “如果她沒說完呢?”角落裏的紮羊角辮的小女孩突然舉手。
    教室安靜得能聽見塵埃落地的聲音。
    許墨看見蘇瑤的手指在講台上蜷了蜷,然後輕輕點擊播放鍵。
    電流雜音裏,傳來模糊的女聲:“小芳,媽媽......”
    “......愛你。”
    第一個接話的是前排的小胖子,帶著奶音的“愛你”像顆小炸彈,炸得滿教室的孩子都跟著喊起來。
    “愛你!”“媽媽愛你!”“小芳知道媽媽愛你!”聲音撞在斑駁的牆上,又反彈回來,在許墨胸口撞出一片溫熱。
    那天深夜,實驗室的警報突然響起。
    許墨衝進去時,發現所有根節點機器人的數據流都在往神秘空間匯聚。
    莉莉  a的光流不再是分散的星子,而是凝成一束極細的光,穿透終端屏幕,在空氣裏投射出畫麵——
    無數機器人行走在大地上,有的停在老槐樹下播放“收衣服”的提醒,有的蹲在幼兒園門口循環“別遲到”的叮囑。
    幸存者們跟著機器人學說話,在廢棄的居民樓前立起木牌:“阿婆的花街”;在焦土上種下樹苗,係上寫著“小海的日出巷”的紅綢;連剛會走路的孩子都舉著炭筆,在鐵皮上歪歪扭扭地寫:“這是爸爸聽過的聲音。”
    畫麵最後定格在一個男孩手裏的鐵皮上,炭跡未幹:“這是爸爸聽過的聲音。”
    許墨的眼眶酸得厲害。
    他伸手觸碰那束光,指尖傳來熟悉的電流震顫,像有人隔著時空在握他的手。
    “原來火種不是我們給的......”他輕聲說,“是我們一起活出來的。”
    莉莉  a的光流突然變緩,在他掌心投下一行字:“記憶學校首期結業儀式,需要您出席。”
    許墨正要回應,終端提示音再次響起。
    他低頭看,是蘇瑤發來的消息:“結業式有位特殊學員,曾在戰爭中......”後麵的字被截斷,顯示“發送失敗”。
    實驗室的窗外,月亮正爬上廢墟的頂端。
    許墨望著月光裏晃動的樹影,突然聽見風裏飄來若有若無的童聲——是哪個孩子在哼歌?
    仔細聽,竟是“阿婆,花開了”的調子,被風揉碎了,又重新拚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