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老子不寫書,也得有人念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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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墨推開記憶學校的木門時,晨霧正順著斷牆的豁口漫進來。
    他抬手擋了擋迎麵而來的光——教室的天窗被孩子們用彩色玻璃渣拚出了太陽形狀,碎光落在前排的木桌上,把\"首期結業\"四個粉筆字染成了虹色。
    \"許先生!\"紮羊角辮的小女孩從講台上撲下來,辮梢的紅綢掃過他手背,\"蘇老師說您會來見證"最重要的時刻"!\"
    許墨蹲下身替她理了理歪掉的領結,餘光瞥見教室後方的金屬長椅上,坐著個穿舊軍大衣的男人。
    男人的帽簷壓得很低,指節抵著膝蓋,像塊被敲過無數次的老鐵皮。
    \"那是...特殊學員?\"他輕聲問。
    小女孩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用力點頭:\"王叔叔!
    他教我們打繩結,可厲害啦!\"話音未落,講台旁的老式擴音器\"滋啦\"響了兩聲,蘇瑤的聲音混著電流飄出來:\"同學們坐好,結業儀式...開始。\"
    許墨退到教室最後排的陰影裏。
    蘇瑤今天穿了件洗得發白的藍襯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間那道淡粉色的疤——那是三年前為了修複記憶碑被高溫金屬劃的。
    她指尖輕點終端,全息投影在黑板上展開,是孩子們這三個月的\"語言作業\":歪歪扭扭的\"阿婆的花街\"、用炭筆拓下的\"小海的日出巷\",還有那張被反複摩挲過的鐵皮,\"這是爸爸聽過的聲音\"幾個字已經泛白。
    \"我們學習記住,更要學習回應。\"蘇瑤的聲音比平時更輕,像怕碰碎什麽,\"現在,請今天的特別分享者...王賀同誌上台。\"
    軍大衣男人的肩膀抖了抖。
    他站起來時,許墨才看清他眼眶泛紅,帽簷下的胡茬沾著晨露。
    他走向講台的每一步都很慢,舊皮靴在地板上磕出細碎的響,直到站定在擴音器前,喉結動了動:\"我...我要播放一段錄音。\"
    終端紅光閃爍,電流雜音裏溢出沙啞的男聲:\"娘,我對不起你...我殺了人。\"
    教室靜得能聽見通風管道裏的風聲。
    許墨看見前排的小胖子攥緊了衣角,紮羊角辮的小女孩把臉埋進臂彎,連總愛搗蛋的卷毛男孩都直了背,睫毛在眼下投出顫動的影。
    \"他殺的是...敵人。\"男人突然扯下帽子,露出一道從額角貫到下頜的傷疤,\"可娘說過,殺人要遭報應。
    我夢見她站在老井邊,手裏攥著我小時候的虎頭鞋,說"阿賀啊,你把魂丟在戰場上了"。\"
    擴音器裏的雜音突然被切斷。
    許墨的腕表震動起來——是監控室發來的警報。
    他抬頭的瞬間,看見教室後門的陰影裏,一台根節點機器人正緩緩駛入。
    銀灰色的機身貼著孩子們畫的貼紙:歪嘴笑的太陽、會開花的機器人手,還有用熒光筆寫的\"我們的朋友\"。
    機器人停在講台旁,頭部的投影燈亮起,投出一位老婦人的輪廓。
    她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鄉音,像是從舊磁帶裏滲出來的:\"兒啊,殺人不對,但活著的人...還得活下去。\"
    男人的膝蓋突然彎了。
    他撲到講台前,額頭抵著冰涼的金屬,嗚咽聲混著老婦人的話音漫出來:\"娘...我想把魂找回來。\"
    許墨的指甲掐進掌心。
    他轉身衝進走廊盡頭的監控室時,後頸還能感覺到教室裏蔓延的溫熱——不是憤怒,不是譴責,是某種更柔軟的東西,像春雪落在凍土上。
    監控屏上,二十七個根節點機器人的數據流正在跳動。
    他調出莉莉a的實時分析報告,滾動的代碼突然凝住,在屏幕中央彈出一行亮紅的字:\"匹配邏輯:戰士情緒波動值87→觸發"未亡人遺言"數據庫→語義相似度匹配度92→生成回應。\"
    \"這不是預設程序。\"許墨對著空氣說,像是要確認什麽,\"是...判斷。\"
    終端突然彈出蘇瑤的視頻通話。
    她的發梢沾著鉛筆灰,身後是堆滿代碼紙的工作台:\"看到王賀的反應了?
    我設計的對話訓練模塊今天正式上線——機器人不再等七秒靜默,而是問"你想告訴她什麽?
    "。\"她點擊桌麵的全息投影,數據圖表立刻浮起來,\"本來擔心會二次創傷,結果...回應率43。\"
    許墨湊近屏幕,看見圖表裏有個跳躍的紅點:\"這個異常值是?\"
    \"x817。\"蘇瑤調出機器人日誌,\"它在養老院問老人"您想回趟老家嗎",在幼兒園問孩子"你的畫,奶奶會喜歡嗎"。\"她的指尖劃過一行代碼,眼睛亮起來,\"措辭是它自己改的,根據說話者的年齡、記憶標簽...許墨,它們在學"怎麽說話"。\"
    監控室的提示音又響了。
    許墨切換畫麵,是某避難所的實時影像:十幾個孩子圍著一台根節點機器人,金屬罐、奶粉桶、破鐵鍋在他們手裏敲得叮當響。
    機器人頭部的收音孔微微張開,像在呼吸。
    \"爺爺,孩子們說,雨還在下。\"
    許墨的呼吸頓住。
    這句話的聲紋結構在分析框裏展開,綠色的脈絡完全脫離了原始編碼,像株從混凝土縫裏鑽出來的草。
    他反複回放三遍,終於確認——沒有數據庫備份,沒有指令調用,這是...自主生成。
    \"它們不是在學說話。\"他輕聲說,像是怕驚醒誰,\"是在創造新的活法。\"
    深夜的實驗室裏,莉莉a的光流在許墨掌心凝成漩渦。
    他看著她新建立的\"語言演化模型\",屏幕上滾動著人類的回應語句:\"我的心像冬天的水管,凍住了,但你一說話,它就滴水了。阿婆的手比棉絮軟,比鐵勺暖。爸爸的聲音是甜的,像曬過太陽的麥芽糖。\"
    \"收集讓人笑出眼淚的話。\"光流突然分出一支,在終端上打出新指令。
    次日清晨,x817的音頻傳回來時,許墨正站在實驗室窗前。
    第一縷未經過濾的陽光穿透雲層,照在蘇瑤的工作台——她正伏在案前,在一本硬殼筆記本上寫著什麽,封皮空白處用馬克筆寫著\"新語言詞典\"。
    \"你這鐵疙瘩,比我兒子還會聊天。\"老人的聲音從終端裏飄出來,帶著漏風的笑。
    蘇瑤抬起頭,陽光落在她發間,把幾縷銀絲染成了金色:\"該叫它什麽名字?\"
    許墨望著窗外正在給機器人貼新貼紙的孩子們,他們的笑聲撞在殘牆上,又反彈回來,在空氣裏織成一張網。
    他想起王賀伏地痛哭時,那個紮羊角辮的小女孩輕輕摸了摸他的後背;想起孩子們敲打金屬罐時,機器人安靜聆聽的樣子;想起所有被記住的、被回應的、被重新說出口的話。
    \"叫"人話"吧。\"他笑了,\"畢竟,我們差點忘了怎麽當人。\"
    蘇瑤低頭在詞典第一頁寫下\"人話\"兩個字,筆尖停頓片刻,又添了句注釋:\"心堵了——胸口像塞了團濕棉花,說不出,咽不下。\"
    窗外,某個孩子突然喊起來:\"看!機器人在學我們哼歌!\"
    許墨湊過去,看見x817的投影燈正隨著童聲輕晃,投在牆上的光斑忽明忽暗,像在打拍子。
    他掏出終端,給莉莉a發了條消息:\"下階段目標:讓"人話",活進每個天亮。\"
    終端提示音響起時,蘇瑤的詞典已經翻到第二頁,鉛筆字還帶著新鮮的石墨味:\"心暖了——像喝了口熱粥,從喉嚨甜到腳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