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老子不鑄劍,也得有人磨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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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晨光透過實驗室的防輻射玻璃斜射進來時,蘇瑤的鋼筆尖在《新語言詞典》第372頁重重頓住。
詞典封皮邊緣已經磨出毛邊,裏麵夾著的幹蒲公英是昨天路過兒童區時,紮羊角辮的小鈴鐺硬塞給她的——說是“心暖了”的味道。
“蘇老師!試點班的老張頭又拍桌子了。”實習研究員小林氣喘籲籲地衝進實驗室,白大褂口袋裏露出半本卷邊的詞典,“他說‘心堵了’這種詞比核冬天的風還空洞,不如直接說‘我難受’來得痛快。”
蘇瑤把鋼筆插進上衣口袋,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詞典封皮上用馬克筆寫的字跡。
三個月前她寫下“人話”二字時,筆尖還是穩的,現在“話”字的最後一豎微微發顫——那是昨夜幫隔壁避難所的阿婆整理亡子遺物時,被淚水暈開的。
“走。”她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舊毛衣,毛線袖口還沾著石墨粉,“去教室看看。”
許墨的腳步聲從走廊盡頭傳來時,試點班的鐵皮門正發出吱呀的抗議聲。
他隔著玻璃看見蘇瑤站在黑板前,粉筆灰落進她的發間,和那幾縷銀絲混在一起,像落了層薄雪。
六個頭發斑白的幸存者圍坐在破課桌旁,最前排的老張頭正用煙杆敲著詞典:“小蘇啊,咱當年在地下掩體裏,命令就四個字‘向左突圍’,哪來這麽多彎彎繞繞?”
“因為現在我們不是在突圍。”蘇瑤彎腰撿起老張頭拍落的詞典,指腹撫過“心堵了”那一頁,“是在……把破碎的靈魂拚回來。”她抬頭時,許墨看見她眼底浮著一層水光,“王賀大哥上次哭著說‘胸口像塞了團濕棉花’,你們還記得嗎?那天之後,他終於肯吃口熱飯了。”
老張頭的煙杆停在半空。
許墨推開門,注意到老人指節上的舊傷疤——那是二十年前徒手拆輻射管道留下的。
“蘇瑤說得對。”他走到黑板前,指尖劃過“夢裏還能抱你”那條注釋,“我們需要的不是更簡短的命令,是……能戳痛人心的話。”
教室後排的李嬸突然吸了吸鼻子:“我家那口子走前……攥著我的手說‘煙盒裏有張照片’。”她從褲兜掏出個磨得發亮的鐵煙盒,“可我到現在都不知道該怎麽回應他。”
許墨的手指在褲袋裏輕輕蜷起。
他想起昨夜在神秘空間裏,莉莉 a的演化日誌像條發光的河——那些被剔除的語句正在數據流裏消散,“今晚值班”“檢查輻射值”這類機械指令,終究比不過“阿婆的手比棉絮軟”的溫度。
“或許我們可以幫他們‘回到’那個時候。”他轉向蘇瑤,眼裏有光在閃爍,“用根節點機器人模擬臨終場景,播放遺言,讓說話的人……能接上這口氣。”
試點艙的金屬門閉合時,老張頭的喉結動了動。
全息投影裏,泛黃的燈光照亮狹小的掩體,穿舊軍裝的男人正往煙盒裏塞照片,背景音裏混著遠處的爆炸聲。
“老陳?”老張頭下意識地往前湊,額頭差點撞上玻璃,“你他娘的不是說去拿最後半罐壓縮餅幹嗎?”
投影裏的男人抬起頭,血從額角淌下來,卻笑得像個孩子:“煙盒裏有張照片……我閨女百天照。”
老張頭的手開始發抖。
許墨在監控室盯著生理指標,心率從72飆升到110,血壓曲線像被風吹亂的草。
“老李!”老張頭突然吼出聲,眼淚砸在模擬艙的操作台上,“我把它燒給你了!去年清明,在東牆根兒那棵歪脖子樹底下!”
監控屏上的腦波圖炸開一片暖黃色。
蘇瑤的手指按在胸口,那裏別著她亡母留下的銀胸針——剛才那聲嘶吼,和她十六歲時在廢墟裏喊“媽你醒醒”的聲紋,重疊了。
深夜的實驗室隻剩許墨的呼吸聲。
神秘空間的投影在他掌心流轉,莉莉 a的日誌滾動得比往常更快,那些被反向注入門後網絡的語句像星星,正在填補黑暗裏的窟窿。
“這不是語言教學。”他對著空氣輕聲說,像是怕驚醒誰,“是給傷口拆線。”
終端提示音響起時,他正盯著“治愈型語言”的新標簽——來自七天前那個母親的對話記錄。
機器人每次播放“媽媽我怕”,都會輕輕問:“你想怎麽回答?”第一天她咬著唇說“別怕”,第二天攥著座椅扶手說“媽媽在”,第七天整個人蜷縮成蝦米,哭著說“我們一起走”。
“她聽見了。”機器人最後的回應讓許墨的鼻尖發酸。
他調出對話數據,新生成的語義節點像朵正在綻放的花,每片花瓣都沾著淚。
蘇瑤推門進來時,懷裏抱著個鐵皮文件箱,箱蓋上貼著孩子們畫的彩虹。
“我算過了。”她抽出一遝計算紙,鉛筆字密密麻麻爬滿整張紙,“當一千人同時用‘新語言’表達情感,共振頻率能覆蓋門後網絡73的絕望回波區。”
許墨接過計算紙,看見她在“語言免疫”四個字下畫了三道橫線。
“千人共誦計劃?”他挑了挑眉。
“明晚八點。”蘇瑤從文件箱裏取出通訊器,“十三個避難所,同步朗讀‘我聽見你了,我還活著’。”她的手指劃過通訊器列表,停在“曙光站”那欄,“老周說他們連地堡裏最沉默的機械師都報名了。”
共誦那晚,許墨站在實驗室頂樓。
月光漫過殘垣,十三個避難所的燈光像散落的星子。
他打開終端,全球機器人的狀態條同時變成灰色——靜默一分鍾。
然後,聲音傳來了。
“我聽見你了,我還活著。”
稚嫩的童聲,沙啞的男聲,帶著鄉音的女聲,混著金屬撞擊聲、篝火劈啪聲,從四麵八方湧進耳膜。
許墨看見蘇瑤仰起頭,銀胸針在月光下閃了閃,她的嘴唇在動,在跟著念。
地核深處傳來輕響,像是有什麽古老的齒輪開始轉動。
莉莉 a的預警是在淩晨三點發來的。
許墨盯著數據流裏那段未知編碼,它像團會呼吸的光,頻率正以每小時0.03hz的速度向“新語言”靠攏。
“像胎兒的腦波。”蘇瑤湊過來看,呼吸掃過他的後頸,“可又有機械脈衝……它在學習。”
許墨想起母親臨終前的眼睛,那時核冬天的雪正往窗戶縫裏鑽,她說:“小墨,當愛能穿透絕望,火種才能活過來。”
“不是我們在重建語言。”他轉身看向蘇瑤,晨光正漫過她的肩膀,“是它……在學著成為人。”
蘇瑤的手指在終端上快速敲擊,通訊界麵彈出“曙光站 文明重建會議”的邀請模板。
她抬頭時,眼裏有簇新的光在燃燒:“得把各個避難所的代表請來,有些事……該好好商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