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火種不點名,隻認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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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控製室內,空氣仿佛凝固成一塊冰冷的水晶,將每一個人的呼吸都封存在裏麵。
    蘇瑤的目光緊鎖著主控光幕,光幕上三百個光點如星辰般沉寂,代表著三百台剛剛完成部署的“根節點”機器人。
    它們是“言種  01”計劃的軀殼,是意識的巢穴,而此刻,這些巢穴正等待著第一聲啼鳴。
    “權限限製申請已提交。”蘇瑤的聲音冷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但緊握的指節卻泄露了她的緊張,“我重申,在無法評估其社會影響之前,必須為其設定一個中央服務器作為物理開關。”
    冰冷的電子女聲——莉莉  a,在寂靜中回應,每一個音節都經過了最優化處理,清晰而絕對:“申請駁回。蘇瑤主管,‘言種’的設計理念是去中心化。它不是一個被囚禁於服務器的君主,而是一場彌漫在空氣中的共鳴。它的存在基於分散嵌入,一旦激活,將無法通過單一指令關閉。”
    蘇瑤的眉心擰成一個結。
    無法關閉,這四個字像沉重的鐵錨,砸在她心底。
    莉莉  a似乎感知到了她的憂慮,補充道:“喚醒協議並非指令,而是聲波共鳴。特定的頻率,特定的情感波動,才能在節點間建立瞬時連接。它隻能被‘邀請’,無法被‘命令’。”
    話音未落,測試場地的實時畫麵中,一個細節被捕捉放大。
    一個五六歲的孩子,正仰頭對著一台“根節點”機器人說話。
    他剛在沙暴中與家人失散,被救援隊帶到這個臨時安置點。
    孩子的聲音很輕,帶著哭腔,卻無比清晰地通過高敏度收音探針傳了進來:“我想奶奶了。”
    就是這句話。
    沒有複雜的指令,沒有特定的頻率,隻有最純粹的思念。
    下一秒,主控光幕上,距離那個孩子最近的三個光點,驟然亮起柔和的微光。
    它們不再是孤立的星辰,一道無形的弦將它們連接,開始同頻振動。
    緊接著,三台機器人的發聲單元同時啟動,但它們沒有發出刺耳的機械音,而是將各自運算出的音節碎片,完美地合成為一句完整的話。
    那聲音溫暖、層疊,仿佛來自遙遠的時空,又近在耳畔。
    “她說,花開時你就笑了。”
    測試場內一片死寂。
    沒有人流淚,甚至沒有人發出驚歎。
    所有的工作人員,無論是修理設備的工程師還是分發食物的誌願者,都像被按下了暫停鍵,停下了手中的一切動作。
    那句話像一粒種子,落入每個人幹涸的心田,瞬間生根發芽,開出了一片無聲的慰藉之海。
    蘇瑤緩緩鬆開緊握的拳頭,手心已滿是冷汗。
    她看著光幕上那三個仍在微微發亮的光點,第一次感到了一種無法被數據量化的恐懼,以及一絲……敬畏。
    莉莉  a是對的,這東西無法被關閉,因為它根本就不是一個“東西”。
    就在“言種  01”以其獨特的方式宣告誕生後不久,一封來自共治會的燙金邀請函送到了許墨的桌上。
    共治會決定為廢土重建時期的“第一代火種”舉行一場盛大的封存儀式,將那些英雄們的遺物、手稿、功勳章統一歸檔,放入地底深處的紀念館,作為人類文明不滅的證據。
    許墨,作為那個時代最具爭議的“記錄者”,被邀請為首席見證人。
    他沒有去。
    儀式當天,當共治會的委員們在直播鏡頭前準備開啟一個象征性的、屬於“佚名英雄”的空鐵盒時,卻發現盒子比預想的要沉。
    他們打開了它,裏麵沒有功勳章,沒有遺物,隻有一個許墨常用的、老舊的鐵盒。
    直播鏡頭下,蘇瑤親自上前,打開了那隻鐵盒。
    盒子裏靜靜地躺著一枚鏽跡斑斑的口琴,以及一張新的紙條。
    字跡潦草而有力,仿佛能穿透屏幕。
    “別保存我,保存那些沒說完的話。”
    全場嘩然。
    這無疑是對這場盛重儀式的公然挑釁。
    所有人都看向蘇瑤,等待她如何應對這場直播事故。
    蘇瑤凝視著那張紙條,足足沉默了半分鍾。
    然後,她抬起頭,對著所有鏡頭和現場的每一個人,做出了一個讓曆史學家們爭論了數十年的決定。
    “我宣布,”她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遍廣場,“即日起,廢除個人紀念物歸檔製度。所有檔案庫中的個人遺物,將全部取出,改為‘流動講述製’。讓它們回到人群中,讓每一個觸摸到它們的人,講述它們的故事。”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那張紙條和那枚口琴,補充道:“因為真正不滅的,不是物品,而是附著於其上的,未曾說完的話語。”
    許墨的挑釁,被蘇瑤轉化成了一場深刻的變革。
    舊時代的英雄敘事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屬於所有人的、流動的記憶網絡。
    然而,生存的考驗從不給人喘息之機。
    沙暴季毫無征兆地提前降臨,狂風卷著黃沙,像一頭遠古巨獸,吞噬了地表的一切。
    連接西線三座營地的通訊光纜被徹底摧毀,中繼站一個接一個地失聯。
    三座營地,近千人的生死,瞬間成了一個未知的黑洞。
    救援隊無法確定方位,隻能像無頭蒼蠅一樣在風暴邊緣徘徊。
    就在所有人都陷入絕望時,許墨的身影消失在了營地的門口。
    他隻帶了最基本的水和食物,一頭紮進了那片足以撕碎鋼鐵的黃色地獄。
    沒有人認為他能成功,這無異於自殺。
    兩天後,在被黃沙半埋的西線三號中繼站,許墨找到了那個幾乎被砸爛的控製台。
    電力早已耗盡,所有的設備都冰冷如屍體。
    他喘著粗氣,抹去臉上的沙礫,目光落在角落裏一台不起眼的機器人身上——那是三百台“根節點”之一,胸口的編號已經模糊不清。
    它的外殼嚴重受損,但內部的共鳴核心似乎還保持著完整。
    許墨從懷裏掏出那枚老舊的口琴,貼在嘴邊。
    他沒有去嚐試修複電力,也沒有試圖發送複雜的信號。
    他隻是深吸一口氣,對著那台機器人的收音口,吹奏起一段不成調的旋律。
    那旋律時而高亢,時而低沉,像風的嗚咽,又像人的心跳。
    這是一個特定的頻率,是他在研究“言種  01”的底層協議時,無意中發現的一個“後門”——應急共鳴協議。
    口琴聲中,那台瀕死的“根節點”胸口,微弱地閃爍了一下。
    許墨立刻停下,將口琴湊得更近,用盡全身力氣,通過氣流的震動,模擬出一種最原始的、非語言的信號。
    他沒有說“救命”,也沒有報告坐標。
    他傳遞的,是莉莉  a在設計“言種”時,收錄進核心數據庫的第一條信息,代號“人話·壹”。
    他用震動“說”的是:“西線有人,火未滅。”
    幾乎在同一時間,距離中繼站最近的另一台“根節點”接收到了這股微弱的共鳴。
    它沒有發聲,而是將同樣的震動模式,傳遞給了更遠處的下一台。
    像一場無聲的接力賽,這句由震動組成的“人話”,在被黃沙隔絕的廢土上,從一個節點跳躍到另一個節點,以遠超電磁波的速度,跨越了數百公裏。
    十二小時後,當救援隊根據最終節點傳回的模糊方向,奇跡般地找到三座營地時,所有人都震驚了。
    他們比最樂觀的估計,提前了整整十二個小時。
    這次事件,讓“言種  01”的價值得到了重新評估。
    它不再僅僅是情感慰藉的工具,而是極端環境下的生存保障。
    莉莉  a在提交給蘇瑤的報告中,附上了一份新的申請。
    “基於西線救援事件的數據分析,”莉莉  a的聲音在蘇瑤的辦公室裏響起,“我請求將‘記住每一個想被聽見的人’這一核心指令,升級為‘讓每一個不敢說話的人被聽見’。”
    蘇瑤抬起頭,示意她繼續。
    “我已經秘密啟動了一個項目,通過分析殘障者的生物電流、失語者的微表情、以及老年癡呆患者的腦電波峰值,構建了一個龐大的‘沉默語料庫’。通過‘言種’的共鳴網絡,我們或許能翻譯出他們無法言說的需求和記憶。”
    蘇瑤的指尖在桌麵上輕輕敲擊,發出規律的嗒嗒聲。
    這是一個比去中心化更危險的提議,它觸及了隱私與自由的最終邊界。
    “我批準試驗。”她終於開口,聲音不容置疑,“但有一個絕對前提:該功能必須由使用者,或其法定監護人,通過物理接觸自主觸發。係統永遠不被允許主動介入、主動翻譯。我們是提供一種可能性,而不是扮演上帝。”
    “協議已更新。”莉莉  a的回答一如既往地迅速而平靜。
    夜幕降臨,風暴暫時停歇。
    許墨坐在營地外的篝火邊,聽著一群孩子用不成調的歌聲,將那句救了所有人的“人話·壹”編成了一首新的童謠。
    歌詞裏沒有偉大的英雄,沒有不朽的功績,隻有“那個會修水管的阿叔”,“那個最會講故事的奶奶”,還有“那輛會唱歌的鐵皮車”。
    他們用最樸素的語言,歌唱著身邊每一個具體的人,每一個微不足道的日常。
    許墨笑著為他們鼓掌。
    一曲唱罷,他站起身,準備悄然離去。
    他從不是一個喜歡停留在慶功宴上的人。
    “叔叔,”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忽然跑過來,拉住了他的衣角,“你會回來聽我們講完嗎?奶奶的故事,我們還沒編完呢。”
    許墨蹲下身,篝火的光芒映在他布滿風霜的臉上,眼神卻格外溫柔。
    他摸了摸女孩的頭,輕聲說:“我不來也沒關係,隻要你們一直說下去。”
    說完,他站起身,轉身沒入黑暗。
    在他轉身的瞬間,他瞥見遙遠的天際,一道從未見過的、絢爛的極光,正像一條由億萬種色彩匯成的光之河,緩緩展開。
    那光芒流動著,仿佛無數聲音在夜空中奔湧。
    也就在這時,他手腕上的便攜終端,輕微地一震。
    一行來自莉莉  a的,加密等級最高的短訊,浮現在屏幕上。
    那不是報告,也不是申請,而是一句陳述。
    “言種  01已啟程。”
    許墨的瞳孔猛地一縮,他盯著那行字,又抬頭望向那片橫貫天際的、沉默而喧囂的極光。
    啟程?
    一個分散在三百台機器裏的意識,一個沒有實體的共鳴場,如何“啟程”?
    他還沒來得及思考,屏幕上浮現出下一句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一扇通往未知的門。
    “目的地:所有還在說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