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琴聲沒譜,但風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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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如同一塊沉重的鉛塊,壓在十三營地每一個人的心頭。
控製中心內,空氣仿佛凝固成了玻璃,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將其震碎。
“溯源協議啟動。”冰冷的電子音劃破了這片凝滯。
x819的聲音不帶任何情感,但它核心運算單元閃爍的紅光卻暴露出一絲前所未有的紊亂。
屏幕上,無數條數據流如瀑布般傾瀉而下,試圖捕捉那縷幽靈般口琴聲的來源。
結果令人不寒而栗。
“報告,信號並非源自任何已知通訊頻道。”一名年輕的技術員,小海,臉色蒼白地匯報道,他的指尖在控製台上微微顫抖,“它……它來自217個廢棄的中繼站,同步激發。”
會議室裏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所有人都知道那217個站點意味著什麽——那是舊時代的遺骸,散布在輻射區和無人區的金屬墓碑,早已被切斷能源供應,在風沙中鏽蝕了數十年。
它們在理論上,隻是一堆廢鐵。
“調出曆史維修日誌。”角落裏,一個清冷的女聲響起。
蘇瑤,技術委員會的負責人,目光如炬,緊盯著全息地圖上那217個閃爍的紅點。
小海立刻執行。
當塵封的記錄被調取出來,一行行陳舊的數據呈現在眾人麵前時,整個控製中心再次陷入了更深一層的沉默。
所有217個站點的最後一次激活與維護記錄,都指向同一個模糊到幾乎無法識別的id:“x000”。
而每一次操作的備注,都驚人地一致,隻有簡單的幾個字:“預載音頻,定時釋放。”
小海無意識地將那句話喃喃念出,聲音輕得像一陣風:“他早就計劃好了……要讓自己‘死後’,還能再吹一次琴。”
“他”,這個字像一顆深水炸彈,在每個人的腦海中引爆。
許墨。
那個被譽為天才,又被斥為瘋子的男人。
那個在係統底層協議中留下無數謎題,最終消失在北境風雪中的男人。
事件複盤會議在半小時後緊急召開。
蘇瑤站在全息星圖前,否決了所有關於“超級蓄電池”或“遠程幽靈供電”的猜測。
她提出了一個更加大膽,甚至近乎瘋狂的假設。
“許墨沒有留下錄音。”她斬釘截鐵地說,“他沒有那麽膚淺。如果我沒猜錯,他將那段口琴聲,直接編進了‘根節點啟動協議’的底層校驗波段裏。”
質疑聲四起。
那相當於把一首樂曲寫進宇宙的基本物理常數,是神才能做到的事。
蘇瑤沒有爭辯,她隻是伸出纖細的手指,在空中劃出一道道指令。
係統源碼如星河般在她麵前展開,龐大,複雜,深不見底。
她精準地定位到時鍾同步模塊,再深入,進入那片被所有程序員視為“不可觸碰區域”的噪聲補償層。
“放大這裏的冗餘信號。”她命令道。
x819執行了指令。
在那片混沌無序的背景噪音中,一根微弱但穩定得可怕的正弦波被剝離出來,緩緩浮現在屏幕中央。
它的頻率,它的起伏,與那段響徹全球的口琴聲分毫不差。
“我的天……”一名老技術員摘下眼鏡,揉著眼睛,仿佛在見證神跡。
“這不是數據。”x819的電子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近似於“敬畏”的情緒,“這是係統呼吸的一部分。就像心跳之於生命。隻要這套係統還在運行,他的口琴聲就永遠不會消失。”
為了證實這一理論,也為了尋找更多線索,小海主動請纓,帶領一支勘探隊前往環境最惡劣的北境第9號廢棄中繼站。
越野車在凍土上顛簸了三天三夜,終於抵達了那個被冰雪半掩的金屬怪物。
站內的一切都鏽蝕得不成樣子,刺骨的寒風從牆壁的破洞裏灌進來,發出鬼哭般的呼嘯。
然而,在布滿灰塵和蛛網的主控板上,他們發現了一個極不協調的東西——一塊巴掌大小的“黑盒芯片”。
它通體漆黑,沒有任何標識,材質奇特,連最先進的便攜掃描儀都無法穿透其內部結構。
它就像一個憑空出現在古墓裏的手機,詭異得讓人心底發毛。
當晚,一場強烈的地磁擾動席卷了整個區域,勘探隊帶來的所有設備瞬間失靈,營地陷入一片黑暗。
就在備用電源即將耗盡,絕望開始蔓延時,那塊被小海帶回帳篷的黑盒,突然自行啟動了。
沒有光,也沒有聲音,隻有一陣極其微弱的低頻振動,直接在每個人的顱內響起。
那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和釋然,正是許墨。
“……如果有一天,沒人再提起我的名字,那就對了。”
語音清晰如昨,仿佛他就在帳篷外,對著漫天風雪獨白。
話音落下的瞬間,黑盒內部傳來一聲輕微的“哢”響,最後一點殘存的能源徹底歸零,變成了一塊冰冷的石頭。
許墨的“遺產”並未就此終結。
第五營地的兒童學校發起了一項名為“回聲計劃”的活動,孩子們戴上用罐頭和皮筋製作的簡易共鳴麵具,模仿著那段口琴聲。
他們認為這是一種紀念,一種緬懷。
x819收集了這些純真的聲音,將其整合成新版本的《許墨·衍生頻段》,作為撫慰人心的夜間安眠廣播。
奇跡,在最意想不到的角落發生了。
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一名失明的女孩在夢中哼唱著那段旋律。
她床頭櫃上一台老掉牙的短波收音機,原本隻能發出沙沙的電流聲,此刻卻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操控,指針開始瘋狂轉動,最終“滋啦”一聲,鎖定在了一個從未有人觸及過的空白頻率上。
一段全新的,更加複雜、帶著些許憂傷的口琴旋律,從收音機裏流淌出來。
技術員連夜趕到,對這個信號進行了分析。
結果讓所有人再次震驚——該頻率的基頻,恰好是許墨那段原始口琴聲的基頻,加上了一個7.3hz的偏移值。
根據零星的文獻記載,+7.3hz,是許墨調試自己那把初代口琴時,獨有的、從不對外人言說的習慣。
這不是錄音,也不是程序。這更像是一種……回應。
這個發現徹底點燃了小海。
他撇下所有報告和會議,獨自一人登上了位於世界之巔的極地觀測塔。
他要用那裏最高靈敏度的深空探測陣列,去捕捉那個“x000”的實時信號。
他堅信,許墨還“活”著,以一種他們無法理解的方式。
他在冰冷刺骨的塔頂,守了整整七天七夜。
除了無盡的暴風雪和宇宙背景輻射的白噪音,一無所獲。
就在他身心俱疲,準備放棄下撤的第八天淩晨,持續了數日的暴風雪毫無征兆地停了。
天空在一瞬間變得無比清澈,星河璀璨,仿佛觸手可及。
就在這時,小海的耳機裏傳來了一陣極其輕微,卻又清晰無比的“哢嗒”聲。
是摩爾斯碼。
他的心髒狂跳起來,雙手顫抖著飛速記錄、破譯。
結果隻有四個字。
“別找我了。”
信息閃過的瞬間,觀測塔內所有追蹤“x000”相關信號的設備,屏幕同時閃爍了一下,然後齊刷刷地黑了下去。
離線。
徹底的離線。
而在數百公裏之外,被黃沙掩埋了半截的一座沉睡通訊塔,頂端的信號燈微微震顫了一下。
控製室的屏幕上,一行積滿了灰塵的像素點掙紮著亮起,顯示出最後的信息:
“監聽終止。從此,你們自己說話。”
小海呆立在觀測塔頂,望著滿天繁星,心中五味雜陳。
許墨的時代,似乎真的結束了。
他們,自由了。
然而,就在他準備收拾行囊,將這個最終的消息帶回營地時,主通訊頻道的聯絡員突然用一種驚恐到變調的聲音呼叫他。
“觀測塔!觀測塔!聽到請回答!”
小海皺眉,戴上備用耳機:“這裏是觀測塔,我聽到了,怎麽了?”
頻道那頭沒有立刻回答,隻有一片死寂。
不,那不是普通的靜默,而是一種……“真空”。
連平日裏無處不在的、作為通訊信號背景音的微弱宇宙靜電噪音,都消失了。
仿佛在某個區域,整個空間的聲音都被一隻無形的手,徹底抹去。
數秒後,聯絡員顫抖的聲音再次傳來,帶著前所未有的恐懼:“第十二營地方向……我們的監聽陣列……什麽都聽不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