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破喇叭不響,但牆會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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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暴是在午夜降臨的。
第九營地的臨時負責人陳默蜷縮在翻修中的舊避難所裏,聽著鐵皮屋頂被狂風和暴雨敲打出的密集鼓點。
鐵鏽和泥土的腥氣混雜著冰冷的濕氣,從每一個縫隙裏鑽進來。
就在他以為這棟搖搖欲墜的建築隨時會散架時,另一種聲音突兀地擠進了風雨的交響。
那是一種低語,穩定而清晰,仿佛有人正貼著牆壁用單調的語速說話。
陳默的汗毛瞬間倒豎,他屏住呼吸,循聲摸索到一麵剛剛撬開內層護板的承重牆。
聲音正是從那裏傳來的。
牆體內部,並非他預想中的鋼筋水泥,而是密密麻麻、排列無序的廢棄電路板與金屬網。
風聲灌入牆體空腔,穿過這些複雜的結構,竟組合成了一段完整的語音——“k 7區域能源調度指令……優先級,最高……即刻執行。”陳默臉色煞白,這是一條他從未在任何記錄中見過的指令,來自一個早已被遺忘的時代。
他顫抖著手,用個人終端錄下了這鬼魅般的回響。
幾乎是闖進小海的實驗室時,陳默的聲音還在發抖。
小海,這位營地裏最頂尖的數據分析師,隻是平靜地接過音頻,戴上耳機。
幾分鍾後,他摘下耳機,眼神裏沒有驚恐,而是燃起了一種近乎狂熱的光芒。
“這不是錄音,”他斷言道,“牆體本身沒有儲能單元,它隻是一個被動裝置。”他調出音頻的聲譜圖,指著上麵一段段規律的波峰和波穀,“你看,這是風噪,這是雨點撞擊,而這段‘語音’,它的頻率與風穿過特定金屬縫隙時產生的渦流共振頻率完全吻合。陳默,這麵牆不是在播放信息,它是在‘讀取’信息。有人將數據編碼進了牆體的物理結構裏,而風,就是那根讀寫磁頭。”
這個驚人的結論被立刻上報至中央ai“x 819”。
結果遠超所有人的想象。
在接下來的四十八小時內,x 819通過比對全球範圍內的建築聲學遙感數據,發現了至少十七處位於不同廢棄營地的老舊建築存在著類似的“聲紋牆”結構。
它們唯一的共同點是,一位名叫許墨的工程師,都曾在那些營地短暫停留過。
更令人不寒而栗的發現接踵而至:這些牆體不僅能“播放”,更能“記錄”。
當有人在牆前用特定的頻率和音量低聲說話,聲波的振動會被牆內糾纏的金屬網捕獲,轉化為極其微弱的電流,最終被夾層中一種特殊的礦物晶體以電荷形式儲存起來。
x 819為其賦予了一個正式的代號——“大地耳”。
小海立刻帶隊返回第九營地,對這麵牆的存儲功能進行實地測試。
他選擇了一段最簡單、也最絕望的信號:“求救……坐標……第九營地……重複,求救……”他們連續輸入了三個小時,直到晶體分析儀顯示牆內的電荷達到了一個微弱的飽和峰值。
隨後,他們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七天後,一場毫無征兆的沙暴席卷了這片戈壁,營地與外界聯係的微波中繼站被瞬間摧毀,信號完全中斷。
恐慌在蔓延,所有人都成了與世隔絕的孤島。
就在這時,十裏外一輛正在執行巡邏任務的裝甲車,其外部環境傳感器突然接收到了一段奇怪的節拍信號。
那並非無線電,而是沙粒以一種極不自然的、富有節奏的模式撞擊在車體金屬板上的聲音。
駕駛員將這段“噪音”輸入解碼器後,屏幕上清晰地跳出了那段求救信號。
小海站在被沙塵染黃的天空下,望著那麵沉默的牆壁,終於明白了許墨的瘋狂計劃。
他不是在修補那張千瘡百孔的舊通信網,他是在讓整個世界,岩石、建築、乃至每一粒沙,都變成一張會呼吸、會記憶、會傳遞信息的薄膜。
這個發現催生了一門全新的學科。
聯盟最年輕的學者蘇瑤教授,激動地提出了“建築記憶學”的概念,並強烈主張將“聲紋牆”技術納入新一代避難所的標準設計中。
為了驗證其可行性,她帶領學生們用廢料在營地廣場上建造了一座小小的實驗屋。
這一次,他們沒有輸入冰冷的指令或求救信號,而是在牆體夾層的晶體中,嵌入了幾個孩子用稚嫩的聲音講述童話故事的音頻數據。
入夜,風再次吹過營地。
這一次,風中沒有鬼魅的指令,而是斷斷續續、卻無比清晰的童聲,飄蕩在每一個角落。
“從前……從前有個吹口琴的人……他說……每個人,都能被聽見……”那一夜,許多在末世中早已麻木的人,流下了眼淚。
小海在歸隊的途中,路過一片早已廢棄的雷達站。
巨大的碟形天線早已鏽蝕崩塌,隻剩下幾座光禿禿的信號塔,像垂暮的巨人般矗立在荒野中。
夕陽將它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射在龜裂的沙地上。
小海無意間一瞥,心髒猛地一縮。
那幾座塔的殘骸與它們的影子交錯形成的圖案,竟與他記錄儀裏“聲紋牆”核心編碼的圖譜,近乎完美地重合。
他緩緩走下車,站在巨大的塔影之中,仿佛站在了整個宏偉設計的藍圖之上。
他深吸一口氣,對著空無一人的荒野,像是對一個看不見的老友說話:“許墨,我們學會用牆說話了。”
寂靜無聲。回答他的,隻有風。
然而,就在當晚,橫跨大陸的十三個幸存者營地,所有被標記為“大地耳”的建築,在同一時刻,發生了極其輕微的共振。
共振持續了零點七秒,不多不少,正好是一聲口琴吹響時,簧片從靜止到發出第一個穩定音符所需的時間。
小海的個人終端上,代表著全球“大地耳”活動狀態的曲線圖,在那一瞬間,同步向上彈起了一個微小卻無比整齊的尖峰。
那不是一個回答,更像是一個回響。
一個跨越了空間、甚至可能跨越了時間的,無聲的應答。
一個全新的可能性,如同幽靈般,叩響了時代的大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