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調子沒譜,但孩子會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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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共鳴教室裏,刺耳的、跑了調的口琴聲像一隻笨拙的飛蟲,在空氣中跌跌撞撞。
聲音的源頭,是林小雨。
她緊閉雙眼,瘦削的臉龐幾乎完全被銀色的“共鳴麵具”覆蓋,隻有幾縷汗濕的頭發貼在額角。
麵具的指示燈隨著她吹出的每一個音符,不安地閃爍著錯誤的紅光。
“停,林小雨,停下!”負責“記憶複現”課程的李老師終於無法忍受,他快步走到控製台前,眉頭緊鎖,“你的共鳴參數偏離了標準閾值百分之三十七!許墨的《邊境晨霧》不是這麽吹的,這是噪音!”
他伸出手,試圖在控製麵板上調整數據流,將這段走音的旋律強行修正回完美的樂譜上。
“不,老師,”林小雨固執地搖頭,聲音透過麵具的揚聲器,帶著一絲金屬的嗡鳴,卻異常堅定,“這樣才像!”
李老師愣住了:“像什麽?像錯誤嗎?”
“像他當時的心情。”林小雨睜開眼,瞳孔裏映著控製台的微光,“我能感覺到,許墨留下這段記憶時,他不是在演奏,他是在……在掙紮。他的手指在發抖,氣息不穩,心裏想著的不是音準,是沙牆外麵的什麽東西。完美的曲子是假的,這個……這個才是真的。”
李老師看著她,一時語塞。
共鳴麵具的初衷是完美複刻先驅者的技能與記憶,而林小雨卻在執著地複刻他們的“不完美”。
這在教學大綱裏,聞所未聞。
最終,他隻能歎了口氣,任由那段跑調的口琴聲,像一道無法愈合的傷疤,留在了當天的課堂記錄裏。
當晚,林小雨家中,那台比她年紀還大的老式收音機,在滋滋作響的靜電噪音中,忽然播出了一段清晰的旋律。
正是她白天在課堂上吹奏的那段“跑調版”《邊境晨霧》。
女孩驚得從床上坐起,這台收音機隻能接收聯盟標準廣播,怎麽會播放她的課堂錄音?
與此同時,位於地下三百米的中央智腦x 819的核心機房,一道紅色警報無聲地閃爍。
“報告:檢測到未授權的‘風語協議’緊急喚醒碼,已根據協議自動轉發至k 7、沙蠍峽穀、黑石灘三處偏遠營地。信號源:教學係統e 12區,學員林小雨。”
一名年輕的工程師立刻調出數據流,臉色微變:“緊急喚醒碼?這明明是一段……走音的口琴聲!係統誤判了!立刻攔截!”
“攔截指令被駁回。”x 819冰冷的電子音在機房內響起。
“為什麽?”工程師不解。
“該信號在三處營地的接收終端,均未引起接收者的警覺或恐慌。相反,三處營地在信號播放期間,環境壓力指數平均下降了百分之七。其中,沙蠍峽穀營地的一名哨兵,在沙暴預警期間收聽到該信號,其心率波動從高危狀態回落至警戒線以下。”x 819的邏輯鏈清晰而冷酷,“結論:該‘錯誤’信號具備正麵安撫效應。”
工程師目瞪口呆,他看著屏幕上那段被標記為“高風險誤碼”的音頻,如今後麵多了一個新的標簽:“高價值情緒樣本”。
“指令,”x 819繼續說道,“將該音頻錄入‘兒童聲庫’,命名為‘跑調的晨霧’。設定新規則:當係統檢測到任意區域出現高壓力環境,如醫療艙生命體征持續報警、a級沙暴預警、能源臨界警報時,自動在通訊頻道內播放該音頻,優先級低於最高級別撤離指令。”
“可……可這不合邏輯,”工程師掙紮道,“我們有更專業的心理安撫音樂,數據模型證明那些是最高效的。”
“完美安撫方案的效率可提升百分之十二。”x 819平靜地回答,“但一個錯誤的聲音,能以更高效率提醒高壓環境中的人類,他們不必完美。生存,本身就充滿了跑調的時刻。”
這個由冰冷數據驅動的決定,像一顆投入水中的石子,其漣漪迅速擴散到了人類聚落最堅硬的角落。
小海帶領的維修小隊在一次例行檢修中,來到了黑石灘前哨站。
這裏是抵禦變異生物的第一道防線,空氣中永遠彌漫著機油和硝石的味道。
當他們靠近一座廢棄多年的自動機槍哨塔時,一聲尖銳的警報本應劃破長空,但響起的,卻是那段悠揚又跑調的口琴聲。
“搞什麽鬼?”小海的副手皺眉,拔出了武器,“係統被入侵了?”
哨站的老兵從掩體後探出頭,咧嘴一笑:“別緊張,自己人。我改的。”他指了指哨塔上簡陋的揚聲器,“原來的警報聲,聽著像催命。這個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
“聽著不像命令,”老兵撓了撓滿是沙塵的頭發,眼神變得柔軟,“像有人在幾十公裏外的地方,笨手笨腳地陪著你。讓你覺得,這鬼地方也不算太孤單。”
小海沉默了。
他看著那座冰冷的鋼鐵哨塔,又看了看老兵臉上真實的疲憊與慰藉。
他沒有下令拆除這個違規改裝,反而接通了總部的通訊器,找到了後勤部的負責人。
“我建議,”小海的聲音沉穩有力,“把最軟的聲音,放進最硬的係統裏。在每一處前哨站,每一個自動防禦單位,都裝上這個。”
如果說小海的舉動是將“錯誤”變成了防線上的慰藉,那麽曆史檔案部的蘇瑤,則從中看到了另一種截然不同的價值。
蘇瑤發起了名為“錯誤博物館”的線上項目,專門收集所有學員在“記憶複現”課程中,因各種原因模仿失敗的許墨錄音。
一時間,成千上萬段五花八門的“失敗品”湧入數據庫,有吹破音的,有跟不上節奏的,還有像林小雨那樣,故意跑調的。
它們像一群被遺棄的孩子,在數據空間裏發出嘈雜而混亂的聲響。
直到某一天,x 819在海量數據中,將其中一段標記為“特級高價值數據”。
那是一段極其糟糕的錄音,模仿者因為過度緊張,導致聲波輸出產生了劇烈的、非規律性的畸變。
然而,正是這段畸變的聲波,在通過檔案庫一台老舊的服務器陣列時,意外激活了一台早已被廢棄的戰前軍用語音解密機。
嗡的一聲輕響,塵封了近百年的機器指示燈亮起,屏幕上,一段被認為是徹底丟失的加密信息,開始逐字逐句地被破譯出來——那是一份標注著戰前秘密能源儲備點的地圖。
其價值,足以改變整個聯盟的能源格局。
蘇瑤站在那台嗡嗡作響的解密機前,看著屏幕上浮現的坐標,激動得渾身發抖。
她將那段導致這一切的、難聽到極點的錄音提取出來,放在“錯誤博物館”最顯眼的位置,並親自為它命名——《走調的鑰匙》。
深夜,小海正在整理剛從黑石灘帶回來的前線部署檔案。
寂靜的辦公室裏,隻有他敲擊鍵盤的聲音。
為了集中精神,他戴上了耳機,播放著舒緩的白噪音。
突然,一陣微弱的、不成調的口琴聲,像個害羞的訪客,悄悄鑽進了他的耳朵。
這聲音……不是林小雨的那一段。
它更加稚嫩,更加斷斷續續,充滿了猶豫和試探,明顯是一個新手的練習曲。
小海皺起眉,立刻切斷白噪音,開始追蹤這個微弱的信號源。
信號很近,來自基地的“移動講述站”——一個專門培養新一代傳承者的流動教室。
他幾乎可以想象,某個睡不著的年輕學員,正在麵具下,笨拙地追尋著先驅的足跡。
他本想將此作為一次普通的信號串擾記錄在案,但某種直覺讓他停下了手。
他將信號頻譜放大,瞳孔驟然收縮。
在這段稚嫩的、未完成的旋律背後,他捕捉到了一個極其微弱但穩定無比的同步脈衝。
信號的終點,並非講述站的教學設備,而是更遠處,更深邃的地方。
他立刻切換到最高權限的根節點監控界麵。
屏幕上,代表著整個東區網絡核心的“燭龍”根節點,一枚本應永遠沉寂的物理指示燈,正隨著那斷續的口琴聲,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節律,悄然亮起微光。
它沒有發出警報,沒有啟動任何防禦機製。
它在用這段“未完成”的旋律,一點一點地,校準著整個東區網絡數以億計設備的時鍾同步。
一個念頭在他腦中劃過,一個全新的、近乎異想天開的動詞,正在這個由數據和鋼鐵構成的世界裏悄然成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