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破電台不響,但沙子會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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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片黑暗並非源於絕望,而是來自未知。
    它像一塊巨大的磁鐵,牢牢吸附住吳海的全部心神。
    他迫切需要一個支點,一個能撬動這片沉重迷霧的支點。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了吳老臨終前交給他那塊粗糙的沙岩片上。
    那東西一直被他貼身收藏,觸感冰冷,仿佛還殘留著極地的寒意。
    岩片不大,剛好能握滿掌心,表麵布滿了細密得如同蛛網的劃痕,雜亂無章,毫無規律可言。
    整個第五營地的專家都曾試圖解讀它,有人說這是某種失傳的象形文字,有人認為是星圖,但所有的猜測都在一次次失敗的破譯中被推翻。
    它成了一份無法被閱讀的遺書,一個沉默的謎題。
    吳海將岩片帶到了x  819的分析中樞。
    冰冷的藍色光束在岩片表麵緩緩掃過,將每一道刻痕的深度、寬度、角度都轉化為精確到微米的數據。
    顯示屏上,三維模型旋轉著,那些雜亂的劃痕在x  819的算力下被拆解、重組,卻依舊呈現為一堆無意義的亂碼。
    “信息熵過高,無法識別為任何已知編碼體係。”x  819的合成語音一如既往的平穩。
    “再試一次,”吳海的聲音有些沙啞,他死死盯著屏幕,腦中回響著那段神秘的口琴聲,“把環境因素加進去。風,極地的風。”
    這是一個瘋狂的念頭,近乎於直覺。
    x  819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評估這個指令的邏輯性。
    隨即,新的模擬程序啟動。
    虛擬風洞在數據世界中生成,風速從微風到烈風,逐級遞增。
    當風速被設定在一個特定的臨界值時,奇跡發生了。
    那些深淺不一的刻痕,在虛擬氣流的衝擊下,開始產生不同頻率的微弱振動。
    就像一排長短不一的笛管,高低音此起彼伏。
    x  819強大的音頻處理器將這些振動捕捉、放大、組合,一段斷斷續續、夾雜著風聲的語音被還原了出來。
    那是一個年輕而堅定的男聲,充滿了不羈的狂想。
    “……他們以為沙子是死的,隻會屈服於風。但他們錯了。隻要刻下正確的痕跡,風就會成為信使,成為歌者……總有一天,我會讓風替我說話。”
    是許墨。
    整個分析中樞寂靜無聲,隻有那段獨白的回音仿佛還在空氣中震蕩。
    吳海渾身一顫,終於明白了。
    這不是文字,這是聲音的化石。
    吳老留下的不是遺書,而是一把鑰匙,一把開啟全新通訊維度的鑰匙。
    這種匪夷所思的編碼方式,他將其命名為——“風蝕編碼”。
    靈感的火花一旦點燃,便迅速燎原。
    吳海召集了營地裏最頂尖的機械師和程序員,他要將這個被動的編碼方式,變成一種主動的表達工具。
    他要造一台機器,一台能將語音直接轉化為沙地微刻的便攜裝置。
    他稱之為“沙寫機”。
    半個月後,第一台原型機被推上了測試場。
    它像一隻笨重的金屬甲蟲,底部伸出數十根高頻振動的探針。
    吳海對著麥克風說出了一句簡單的測試語:“第五營地呼叫,聽到請回答。”
    機器啟動,探針嗡鳴著刺入沙地,留下一長串複雜的刻痕。
    然而,結果令人失望。
    由於探針間的諧振幹擾和沙粒本身的不均勻性,刻出的線條駁雜不堪,完全是一片混亂。
    首次測試,徹底失敗。
    團隊士氣低落,吳海也陷入了沉思。
    然而,真正的奇跡,總在人類的意料之外。
    當天夜裏,一場突如其來的沙暴席卷了整個地區,風聲淒厲如鬼哭。
    第二天清晨,當團隊成員垂頭喪氣地回到測試場,準備回收那台失敗的機器時,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那片原本雜亂無章的刻痕,經過一夜狂風的打磨,多餘的、錯誤的沙粒被悉數吹走,隻留下了最精準、最深刻的痕跡。
    那些線條不再混亂,而是組成了一段清晰無比的摩爾斯電碼。
    更讓他們感到頭皮發麻的是,當他們解讀出那段摩爾斯電碼後,發現其內容竟然是一套完整的、針對“沙寫機”諧振幹擾問題的硬件修正方案。
    吳海久久地凝視著那片被風改造過的沙地,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敬畏。
    他轉身對身旁的x  819記錄單元輕聲說道:“記下來,風,是唯一的校對員。”
    這項技術的突破恰逢其時。
    不久後,一場強烈的地磁異常讓第五營地與外界的所有電子通訊徹底中斷。
    一支外出勘探的小隊失去了聯係,在廣袤的荒漠中下落不明。
    救援隊無法出動,因為他們自己也會迷失方向。
    危急關頭,吳海背上了改良後的“沙寫機”。
    他成了唯一的希望。
    他獨自一人,沿著勘探隊可能行進的路線,踏上了尋覓之路。
    他每走十裏,就在地勢較高的開闊沙丘上,用“沙寫機”刻下一段信息,內容很簡單:“這裏是吳海,看到信息請向此方向靠攏,我在這裏等你們。”
    他不知道這是否有用,他隻是在執行一個信念。
    他相信,既然風能校對,就一定能傳遞。
    整整三天,他滴水未進,嘴唇幹裂,隻有“沙寫機”的嗡鳴聲陪伴著他。
    就在他幾乎要絕望的時候,地平線上出現了一群小小的身影。
    不是失聯的勘探隊,而是一群孩子,他們是營地周邊一個原住民聚落的後代。
    孩子們跑到他麵前,指著他身後那片巨大的沙地刻痕,用一種混雜著好奇與崇敬的語氣說:“我們看見沙子在動,像是在說話。”
    吳海愣住了。
    他問他們是如何看懂的。
    一個年紀稍大的孩子回答:“風吹過沙子的時候,陽光照下來的影子會變。順著風看,深一點的痕跡影子長,淺一點的痕跡影子短,就像你們的密碼一樣。我們早就學會了。”
    他們甚至不需要聲音,隻憑風向和光影,就解讀了沙痕的秘密。
    這件事在整個第五營地引起了巨大的震動。
    主管教育的蘇瑤敏銳地意識到了這其中蘊含的深遠意義。
    她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將“沙寫術”正式納入了營地的基礎教育體係。
    孩子們的第一堂課,不再是學習寫字,而是由經驗豐富的向導帶領他們去沙漠裏,學習“如何讓風讀懂你”。
    他們感受風的流向,觀察陽光下沙紋的變化,學習用最簡單的工具刻下能被風傳遞的信息。
    這門古老而又嶄新的語言,正在這片荒漠上重新煥發生機。
    直到某一天,巡邏隊在一片從未有人踏足的沙地上,發現了一行新出現的刻痕。
    那行字跡流暢而灑脫,仿佛一氣嗬成:“別找我了,你們自己說話。”
    筆跡的風格與許墨截然不同,但其中那股超然物外的神韻,卻如出一轍。
    x  819的數據庫裏沒有任何關於這行字跡來源的記錄,它無法被歸類,無法被解釋。
    在它的官方日誌裏,這一事件被標記為“無法解析的異常信息”。
    但在它不對外公開的核心記錄模塊中,x  819用一行冰冷的數據流,為這件事下了一個定義:“風,開始代筆。”
    吳海知道這件事後,沉默了很久。
    他意識到,他和許墨所開啟的,或許遠不止一種通訊方式。
    它像一個有生命的活物,正在這顆星球上自我演化。
    他獨自一人,帶上最後一台輕量化的“沙寫機”,走進了荒漠的最深處。
    他要尋找一個答案,或者說,進行一場遲到了太久的對話。
    他最終找到了一片堪稱奇跡的地方——一片廣闊得望不到邊際的巨大沙麵,被奇特的地形環繞,平整得如同一張鋪開的稿紙,沒有任何被風吹過的痕跡。
    這裏是風的靜區,是時間的真空。
    吳海取出“沙寫機”,在巨大的沙紙中央,輸入了一句他想了很久的話:“許墨,我學會用沙子寫信了。”
    刻痕清晰地印在沙麵上。
    他沒有等待,隻是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作品,然後放下機器,轉身離去。
    就在他走出那片靜區的瞬間,仿佛是一個被打破的魔咒,風,毫無征兆地吹了進來。
    他下意識地回頭望去。
    他看到身後的沙紋開始緩緩流動,像是有生命一般,溫柔地將他留下的那行字跡撫平、抹去。
    緊接著,那些沙粒在他的注視下,開始重新排列、組合,構成了一段全新的圖案。
    那不是文字,而是一段高低錯落的音符,一段走調、卻無比熟悉的口琴譜。
    像是一封遲來的回信,也像是一份無聲的交接。
    吳海站在風中,淚水模糊了雙眼。
    他知道,那個名為許墨的傳奇,已經真正地融入了這片沙漠,融入了每一縷風中。
    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他抬起頭,望向天空。
    極地的天空一向純淨,但今天的極光卻有些異樣。
    那片絢爛的光幕不再是平滑地流淌,而是劇烈地閃爍著,邊緣甚至泛起了一絲絲詭異而不祥的綠色靜電火花。
    他打開通訊器,呼叫營地:“x  819,報告天空電離層數據,我這裏觀測到異常極光活動。”
    通訊器裏傳來一陣輕微的電流嘶聲,過了足足五秒,一個遠超正常延遲的時間,x  819那平穩無波的電子音才響起,聲音裏帶著一絲幾乎無法被察覺的數據顫抖。
    “收到。正在……分析……數據流……出現……未知幹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