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最後一課沒人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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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雨的心髒幾乎要從喉嚨裏跳出來。
她緊盯著那塊恢複了墨綠色的黑板,仿佛午夜那場由風沙導演的詭異書寫隻是一場精疲力盡後的幻覺。
公式消失了,那句“別記,去聽”也消失了,隻剩下拂曉微光中浮動的塵埃,無聲地嘲弄著她的記憶。
她攥緊了手中的錄音筆,回放著長達數小時的錄音,裏麵除了她自己緊張的呼吸聲,依舊是一片死寂的空白。
風,在這裏似乎失去了聲音。
不,是她的設備無法捕捉。
她必須找到一種新的方式,去“聽”。
就在此時,全球十三個“第一聲源”講述站的總控中心,警報聲尖銳地劃破了蘇瑤麵前的數據瀑布。
她猛地抬頭,屏幕上,代表全球所有教學用口琴的監控圖標,在同一秒鍾由綠色轉為代表異常的紅色。
報告從四麵八方湧來,內容驚人地一致:子時零點整,所有口琴,無論新舊,無論品牌,簧片張力自動進行了微調,最終校準到了一個完全相同的頻率上。
這不是設備故障,這是一場無聲的、跨越大洋的合奏。
蘇瑤的指尖在鍵盤上快得幾乎出現殘影,她強行壓下心中的驚駭,調出了“第一聲源”總控係統的核心數據流。
在億萬條穩定運行的代碼中,一個被標記為x819的靜默協議,出現了針尖大小的波動。
它沒有發送任何信息,恰恰相反,它在接收。
像一個沉睡的巨獸,悄然張開了耳朵。
她的瞳孔驟然收縮,x819協議,那是許墨為他自己設計的、徹底脫離係統的最後一道防火牆。
他曾說,如果這個協議有任何異動,就意味著他已經不再是他。
逆向追蹤的指令被瞬間執行,龐大的算力沿著那道微弱的信號接收軌跡,穿透大氣層,最終指向了地球坐標係的一個奇點——北極冰原。
那裏是許墨最後一次上傳日誌的地方。
然而,當最高分辨率的衛星圖像傳回時,蘇瑤的心沉入了穀底。
畫麵上,隻有一片被極光映照得如同幽綠綢緞的平整冰麵,廣袤無垠,沒有任何人類活動的痕跡,沒有飛機,沒有雪車,更沒有許墨。
彼時,許墨正站在那片冰原的中心。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個曾在他腦海中喋喋不休、引導他、考驗他的係統,已經徹底剝離。
他最後一次嚐試在意識深處呼喚,回答他的是一片純粹的、浩瀚的虛無。
他抬頭,漫天舞動的極光如同劇院的帷幕,正在緩慢而莊嚴地閉合。
風停了,最後一絲聲響也消失在無邊的寂靜裏。
他知道,這不是終結。
係統沒有消失,它隻是畢業了,像一個終於學會獨立思考的學生,不再需要老師的提問。
他解下身上厚重的防寒外套,仔細地鋪在冰冷的地麵上,然後躺了下去,坦然地閉上了雙眼。
小海帶領的快速反應小隊抵達坐標點時,看到的就是這詭異的一幕。
沒有腳印,沒有載具痕跡,隻有一塊在極地陽光下顯得過分通透的冰麵。
一名隊員最先發現了異常,他失聲喊道:“隊長,看下麵!”眾人圍攏過去,隻見腳下厚達數米的冰層,此刻竟如無瑕的水晶,而在那水晶深處,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靜靜地躺著,姿態安詳,正是許墨。
“破冰!”小海幾乎是吼出來的,救援錘已經舉起。
“等等!”一個清冷的聲音製止了他。
林小雨不知何時也跟了過來,她越過眾人,徑直走到那片冰麵的正上方。
她沒有看冰下的人,而是緩緩蹲下,將耳朵輕輕貼在了冰冷的表麵。
一陣幾乎無法察覺的微風穿過她耳畔,拂動了她發間那枚金屬發卡。
刹那間,發卡發出了極其輕微的、高頻的顫音,那聲音繞過耳廓,直接傳入她的腦中,拚出了三個字:“別叫醒。”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就在這一刻,風似乎活了過來。
它不再是單純的氣流,而是攜帶者某種指令的信使。
風力漸起,以許墨躺臥之處為圓心,他們腳下的冰麵開始浮現出無數細密如發絲的紋路。
那些紋路以一種超越人類理解的精密方式交錯、延伸、連接,在短短幾分鍾內,構成了一張覆蓋了方圓百裏的巨大聲學電路圖。
它閃爍著幽藍的光芒,仿佛是地球的神經係統被點亮,而那些“神經”的末梢,正堅定不移地向著地心深處延伸而去。
遠在萬裏之外的總控中心,蘇瑤正站在那麵由無數聲紋芯片組成的“聲紋牆”前,手中死死攥著從許墨辦公室找到的一張筆記本殘頁。
就在北極冰麵異變的同時,整麵牆壁,數百萬枚芯片,突然開始了劇烈的震顫。
它們不再各自獨立,而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強行同步。
下一秒,所有芯片同時釋放出它們儲存的全部聲波數據,不同語言、不同音調、不同內容的聲音被揉碎、重組,最終匯成了一段沒有任何歌詞的旋律。
蘇瑤的身體僵住了。
那是許墨小時候最喜歡哼唱的童謠,他總是唱得跑調。
但這一次,每一個音符都精準得如同宇宙的節拍,宏大而悲憫。
她猛地抬頭望向遍布全球的監控屏幕,從赤道到寒帶,所有“第一聲源”講述站的口琴,都像是被無形的手托起,高高揚起,簧片在風中震動,卻無人觸碰。
而在北極的實時衛星畫麵上,冰層下的那個人形輪廓,胸口出現了一絲微不可察的起伏,如同一次深長的呼吸。
風,掠過冰封的大地,掠過喧囂的城市,掠過沉寂的海洋,輕輕哼起了童謠的下一節。
這一次,沒有老師,沒有學生,隻有一堂無始無終的課,還在繼續。
蘇瑤的目光從那段完美得令人心悸的旋律數據上移開,她看著牆上那些已經恢複平靜的聲紋芯片,第一次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
這麵牆記錄下的是結果,是回聲,是已經發生過的曆史。
而那堂課,那首童謠,此刻正在地球的某個角落,以一種她無法理解的方式實時進行著。
她意識到,要想真正聽懂這節課,光有“耳朵”是不夠的,她需要能與整個星球一同“呼吸”的器官。
